田心妍
摘 要:本文從“桃園三結義”的流變版本分析入手,分析中國古代文本中的“英雄殺嫂”母題設置,以期探討“英雄殺嫂”這一敘事模式存在的意義。
關鍵詞:桃園三結義;英雄殺嫂;敘事模式
一、緒論
在中國古代小說中,“英雄殺嫂”的模式十分常見,但是“英雄殺嫂”這一模式的出現與中國傳統的封建制度與封建思想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桃園三結義”作為《三國演義》中家喻戶曉的故事,其流變過程十分復雜,其中一支就來自《花關索傳》中,有關關張二人互殺全家的故事。因此本文就“桃園三結義”的故事流變,試分析中國古代小說中的“英雄殺嫂”。
二、“桃園三結義”流變版本分析
“桃園結義”的故事是通過《三國演義》為大家所熟悉,并且隨著時間的發展變成了一出為人們津津樂道、耳熟能詳的佳話。但是“桃園三結義”的故事并不是一開始就出現的,是通過各個不同版本的文學及民間演繹才最終形成的,并由羅貫中在《三國演義》中書寫成我們今天所最熟悉的版本。
在正史中也沒有關于三人結拜的記載,只是說三人關系十分親密。《三國志·關羽傳 張飛傳 趙云傳》記載:“先生與二人寢則同床,恩若兄弟。而稠人廣坐,侍立終日,隨先生周旋,不避艱險。”[1]這個記錄說明,劉備、關羽、張飛三人關系甚是親密,他們睡覺也在同一張床上,如若親兄弟一般,在大庭廣眾之中,關羽與張飛也時時的在劉備左右,跟隨其出生入死。《三國志·關羽傳 張飛傳 趙云傳》記載:“少與關羽具事先生。羽年長數歲,飛兄事之。”[2]張飛與關羽一同侍奉劉備,因為關羽比張飛年長幾歲,因此張飛就把關羽當作自己的兄長來對待。雖然正史中沒有直接記載三人有結拜的儀式,但還是能從文字記錄中看出三人的關系非比尋常。也正是因為在正史中對于三人關系的描述,沒有一個完整的開頭,因此留給之后的文學作品很大的想象與發揮空間。
“桃園結義”的故事情節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志平話》中,之后又經許多的民間藝人改編、演繹,其中《花關索傳》的“桃園結義”版本尤為值得注意。《花關索傳》中的“桃園三結義”是通過張飛與關羽兩人互殺全家,來完其二人對于劉備的忠心表述:即一心一意追隨劉備,不會中途叛離,共成大業。
我們可以先來對比一下《三國演義》中桃園結義的版本,“飛曰:‘吾莊后有一桃園,花開正盛;明日當于園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結為兄弟,齊心同力,然后可圖大事。玄德、云長齊聲應曰:‘如此甚好。”[3]自此,次日在桃園中三人完成了結拜。雖然羅貫中在《三國演義》的版本中,已經將“桃園結義”的故事做了完善與擴充,但是三人的結義在今天看來還是有些倉促和魯莽。羅貫中版本的“桃園結義”中,雖然摒棄了《花關索傳》的桃園結義互殺全家的“糟粕”方面,但是不可否認的是,《三國演義》中也存在著中國古代小說中,凡涉及結義橋段都過于“魯莽”和“草率”的弊端。所以,拋去“互殺全家”的倫理道德不談,只就儀式感方面來講,這實為一種表述忠心與增強儀式感的行為,可以作為強化三人關系的媒介。
三、中國古代文本中的“英雄殺嫂”母題設置
(一)紅顏禍水的傳統思想
無論是中國古代傳說中,或是歷史記載中,又或是小說話本中——美人(可以泛化為女性),始終都是促成功成名就、完成家國大業路上的絆腳石,甚至在民間傳說中還將妹喜、妲己、褒姒、驪姬稱為“四大妖姬”。筆者并不否認在特定的歷史中,她們確實有一些魅惑君主的行為,但是更多的是后人與文學作品賦予了她們此類的屬性。比如“四大妖姬”之一的褒姒,其實文獻記載中并沒有直接記錄其禍國殃民的事件,本質上都是間接導致的。周幽王的“烽火戲諸侯”只不過是為了逗褒姒一笑,褒姒其實并沒有言語媚主,或是用美色勾引主上,她只是整日郁郁寡歡、面無笑容。筆者認為禍國更多的原因在周幽王自身,是他自己一味的尋求美色,不思朝政,凡事都講究辯證地看待,如果周幽王是一個一心為民、勤政治國的明君,那么他就不會為了博褒姒一笑做出“烽火戲諸侯”的行為了。
中國古代封建社會,高度的君主專制中央集權之下,其實隱藏在背后的是一種男權主義,也正是這種根深蒂固的男權主義,造就了我們幾千年來的傳統思想——“美人”始終是禍患的代表。因此可以得出,“英雄殺嫂”這個母體根植于中國古代“紅顏禍水”的思想中。
其實不僅僅是古代中國有著對女性的排斥,在不同的文化與社會背景下,多多少少女性都處于這個社會的劣勢地位。在凱特·米利特的著作《性的政治》中這樣寫道:“亦即我們將稱之為幻念派的人們,他們幾乎采取的幾乎是清一色男子漢觀點。這些人經常表達出來的是由男性對所謂女性的邪惡(即性)作出反應時的不自覺情緒。”[4]男性所采取的“男子漢”的觀點,也正是他們對于女性的排斥行為,不單單是女性無法在社會中獲得合理的政治地位,女性甚至連正常的社會地位都無法擁有,更多的是在社會中被打壓和束縛,處于邊緣地位。正如馬克思·韋伯所說,在整個歷史進程中,兩性之間的關系,始終是一種支配和從屬的關系[5]。男性時常要為自己打壓女性尋找一個合理的理由,于是他們就將女性形象妖魔化,作出一種對于女性形象的邪惡處理。在西方文學中我們常常可以看見女巫的形象,而在中國古典文學中則演化為“紅顏禍水”的思想。
(二)塑造完整的英雄形象
在男權社會中,男性的地位始終是不能被撼動的。在《性的政治》中有這樣的描述:“人類文明是一種男性的事業;并且,由于男人的自負和憂慮(擔心‘女人的屬性亦即被他們兩人視為人類唯一的善良本性被丟失了)既不允許男性獲得被認定為女人屬性的人性,也不允許女性超越她政治上和社會生活中的無能地位。”所以男性為了保證他們對國家和政治權利的絕對統治權,對于女性地位的排斥、甚至是打壓是一種必然的趨勢。這種趨勢在中國古典小說中就體現為“英雄殺嫂”。
關羽形象的演變可以很好地佐證這一點。在《蜀記》的記載中,關羽是一個好色之人,他向曹操請求,希望可以迎娶秦宜錄的妻子,并且不止一次提出請求。雖然故事的結局是,曹操看中杜氏的美貌,將杜氏收入自己懷中,關羽并沒有得到杜氏,但是這一事件不得不說對于關羽的形象有著極大影響,正是因為其沉迷于美色的情節,讓后人感覺關羽并不是一個完整意義上的英雄。在之后流傳的版本《關大王月下斬貂蟬》中,關羽的形象則演變成了不近美色,他將貂蟬視為妖女,并無情斬殺。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更是將關羽這種不近美色的形象描寫到了極致,在關羽面對要與兩個嫂子一個屋子過夜時,選擇了獨守在屋外徹夜苦讀;在面對曹操送來的美女時,他也全然不收。正是后來有了對于關羽不近美色的種種文學演繹,才使得今天在我們心中的關公形象是高大完整的。
同樣,在《花關索傳》中,張飛關羽互殺全家的情節,正是為了完成他們二人“不近美色”的思想表述,除去故事中帶有的民間故事中暴力血腥的糟粕部分,互殺全家的橋段實則為一個很好地塑造“不近美色”的人物形象的方式。也正是通過這種不近美色的形象塑造,才讓關羽乃至張飛的英雄形象在小說中更加完整,更加的深入人心。
(三)意識形態的懲戒儀式
中國傳統封建社會,儒家思想貫穿始終,而在儒學思想的核心表現“三綱五常”中明確規定:夫為妻綱。由此可見,在中國傳統倫理道德的思想中,也就是意識形態領域,女性始終處于男性的從屬地位,也正是這種根植于傳統中國人心中的思想,才會在文學作品中出現通過女性角色消亡的過程,來完成對男性角色的塑造。在這種意識形態之下,西方就產生了一種“厭惡女人的文學”[6],而在東方的文學中則處處滲透著孔子的意識[7],這就催生了我國古典文學中的“英雄殺嫂”。
漢納·阿倫特認為,統治是由兩種權利維系:第一種權利來自公眾對該權利的認同,第二種權利是通過暴力加強的[8]。通過暴力所鞏固加強的權利,暴力在這里不能單純理解為一種行動范疇,而是具有一種儀式感的存在。暴力在這里可以看作一種過程,只有通過這種過程,權利才能最終得到加強,并且深入人心,這與原始時期的祭祀活動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因此,暴力活動不但不會消亡,反而會與權利一同,不斷得到加強。
這種暴力行為,又常常因為社會的男權意識而變得合法化。正如《性的政治》中所述:“那些實際上控制了每一個公共職能部門的男人們將一如既往地(被授權)實施被認定為他們本性的攻擊性行為。”[9]理所當然的,在中國古典小說中“英雄殺嫂”的行為就這樣被合法化了,通過這種暴力殺嫂的行為,一方面鞏固了男性的主導地位與其英雄形象,另一方面也強化中國傳統社會的“三綱五常”觀念。
四、結語
雖然在中國古代小說中,“英雄殺嫂”只是一種亞類型的敘事模式,但是其作為一種對于男權主義的加強,還是值得研究與討論的。在《三國演義》的故事“桃園結義”的流變版本中,就有著比較典型的“英雄殺嫂”故事,因此本文從《花關索傳》的“桃園結義”故事出發,來研究討論“英雄殺嫂”這一敘事模式存在的意義。
參考文獻
[1][2]陳壽.三國志[M].中國香港:中華書局,2015:290,298.
[3]羅貫中.三國演義[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7:5.
[4][9]凱特·米利特.性的政治 [M]. 鐘良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338.
[5]Max Rheinstein and EdwardShil.Max Weber on Law in Economy and Society[J].New York:Simon and Schuster,1967:323.
[6][7]凱特·米利特.性的政治 [M]. 鐘良明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9:68.
[8]Hannah Arendt.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J].196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