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麗
摘 要:本文剖析了小說《主角》作者對秦腔這一傳統藝術形式在遭遇社會觀念以及文化傳播方式等變化沖擊下的獨特觀察,作者通過更替主人公名字這一藝術手段,全景式地描繪了大變革時代下傳統文化及其承載者的命運走向,既寫出了對傳統文化傳播傳承在當下狀態的隱憂,也表達了自己對其未來發展堅定而樂觀的態度。
關鍵詞:主角;更名;秦腔
《主角》是一部動人心魄的命運之書,主人公半個世紀以來人生的興衰際遇與秦腔的起起落落密不可分。作者陳彥有目的有意識地為主人公兩度更易姓名,試圖經過多次更名來讖示這位秦腔名伶的命運禍福,娓娓道來一部小人物在大時代中的奮斗史。
姓名不單單是一個人的代表符號,在大多數人的潛意識里還承載了一個人生平運勢的起伏。所謂姓名與生命諧音,就是借用名字來映照命運的意思,名字好,命運就好,反之,命運則難定論。因此,不管是現代人還是古代人,都非常重視個人的取名,而《主角》的作者尤為重視這一方面的靈活運用,主人公就是這類隱意的代表人物。她在書中共有三個名字,由易招弟到易青娥,再由易青娥到憶秦娥,作者精心設計了這一連串的更名,無疑是想借此透露信息給讀者,讓大家隨著其名字的不斷更改來關注其對全書情節發展的影響。
主人公易招弟,生于1965年6月24日,本是一個山里的放羊娃。“招弟”意思是夫妻已經有一個或多個女兒,想要有個男孩而給自己女兒起的名字,寓意下一胎生個男孩。“招弟”作為家中的第二個女兒,不但不受到重視,還會令父母被人嘲笑成了“絕戶”。這個名字將她出身于秦嶺深處的“鄉土之源”和盤托出。這個只念完小學的山溝溝里的“瓜女子”養成了乖、笨、實的性格,正是這種性格支撐了她在后來風里雨里、泥里水里,再苦再累,都沒有降低過任何演出標準,確然也只有這種性格才能造就最終的“秦腔皇后”。
易青娥,這個名字是主人公的舅舅在1976年為她改的名字。那時候,主人公穿著姐姐的綠褂子和一雙從鄰居家借來的,大拇指處補了補丁,還大了幾碼的白回力鞋“土里土氣”地跟著舅舅離開山村輾轉去往縣劇團,舅舅頗有見識,覺得外甥女名喚招弟太土氣,生怕城里人會因為這個名字而輕賤了自己的外甥女。于是便根據一個戲曲名伶“李青娥”的名字給她改名喚做“易青娥”[1],舅舅的這一舉動,改變了她的人生軌跡,從此秦嶺深山里少了一個放羊女娃,秦腔舞臺上將會多一個當家花旦。
青娥,是指年輕女子。因為年輕,易青娥渾身似有使不完的勁。為了練習各種基本功,不管其他同行排戲怎么熱鬧,外邊孩子做游戲怎么好玩,她就總是窩在功場的一角劈叉、下腰、打虎跳;為了練習唱腔,她還一個人下到冰冷的河里,不斷地練習老師教過的唱段。直練得腳快凍掉,臉快破了也從不間斷。為了練“燈”,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點著的“紙媒子”,眼淚橫流而還害了眼病。為了練“打出手”,渾身青紫,遍體鱗傷。為了練吹火,“頭發眉毛燒了個遍”,但她依然勤加練習老師口中只有“鬼”才能拿動的活兒。松香加鋸末灰,茍老師親傳的秘方,吹著吹著,免不了將一些配料吞了下去,加之吸入的濃煙,挨到演出結束,頭暈目眩,腹中翻江倒海[2]。少小離家,承受了與年齡不符的責任和寂寞;苦練技藝,忍受了與同類不符的痛苦與折磨,正是這種青年時期的“人后受罪”成就了一代名伶的“驚天之藝”。
也因為年輕,她有過失誤。在第一次登臺表演后場的時候,梳妝完畢的她卻因為在后臺打起了瞌睡,而沒有上場。把“群眾若干人扶老攜幼”中的那個叫“幼”的角色的過場戲徹底錯過了。主人公初次登臺不知不覺的“打瞌睡”在經過百般歷練后卻演變成自覺自愿的“面壁默戲”,這種習慣的養成既源自主角所承受的巨大壓力和責任,又源自主角所獲得的多方關注和期待,這一切使她從舞臺的邊緣一步步地靠近舞臺中央,成長為德藝雙馨的一代名伶。
成名之后,主人公于1984年從縣劇團被抽調到了省劇團,由劇作家秦八娃給她改藝名叫“憶秦娥”。“憶秦娥”是個詞牌名,“秦”原指秦地,在文中特指“秦腔”,秦腔是秦人的唱腔,屬于秦地。正是主人公長達四十余年對于戲曲陣地的堅守,使她成了秦腔的代名詞,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軀體驗著秦腔這門鄉土藝術,歷經生老病死,寵辱榮枯,饑飽冷暖,悲歡離合,最終從追求獨善其身的逍遙之態升華為向往渡人渡己的公德之心,也預示她終于完成了從秦地的演員到秦地文化傳承者的蛻變。這個注定不平凡的名字伴隨主人公一步步登上了峰頂,終成一代“秦腔皇后”。“秦娥”成“憶”,如主人公這般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是值得人們細細回味的,他們在人生的苦海中苦苦掙扎的同時,自覺或是不自覺地肩負著傳承與弘揚傳統文化的使命。
在《游西湖》中的表演讓她第一次憑借自己的實力獲得了新團體的集體欣賞和褒揚,進京演出結束后,她成了觀眾口中“秦腔的希望”;隨后,她又憑借《狐仙劫》在上海一舉拿下了戲劇最高獎梅花獎,她為秦腔贏得了國內各界的普遍認可;但她主演的《同心結》在全國巡演過程中卻遇到了秦腔的危機,她便成了“紅白喜事”的座上客。秦腔的日漸萎縮、衰退甚至沒落自然有其現實的外部環境原因,而若干從業者偷奸耍滑無疑更加劇這一現象,致使整個行業陷入惡性循環,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主人公的堅持與操守,她對藝術的苦心孤詣,更令她卓然不群。幾年后,秦腔又在茶社里安了家,以一種新的樣式實現了“復蘇”,演員的生計維系在雇主的“搭紅”上,即便如此,她還是憑借專業的素養保留了職業的底線;不久后,省劇團又重新強調“傳統繼承”,她將秦腔這一民間性濃厚的劇種帶到了歐洲和百老匯,借此為秦腔贏得了國際的關注[3]。由此可見,在傳統文化興衰起落的長河里,自強不息,努力奮斗才是傳承者實現其生命價值的正路。
綜上而論,主人公在書中的三個名字分別標記了她人生成長的三個階段,從寓意添丁的“招弟”,到傾慕名伶的“青娥”,再到為秦而聲的“秦娥”,在整部作品中起到了提綱挈領的作用。主人公經歷了懵懂無知的童年,勤奮好學的少年,終因不斷進取,在步入中年之后成了諳練四十多臺戲的舞臺主角,其間歷程曲折充滿了種種無常。易招弟的“土氣”像極了普通人眼中的秦腔,看似粗糲、倔強、甚至有些許暴戾,然而它是來自民間的生命之音,它是任何廟堂文化都不能替代的最深沉的生命的吶喊,對于此種文化的演繹是需要一分憨癡與笨拙的“鄉土之氣”,而這種“鄉土之源”更是一種元生之氣,讓主人公在被現實工作和生活折騰的身心俱疲時,支持她舔舐傷口滿血復活。在藝術的求索之路上,主人公本心素靜,無意其他,然而正是如此才令她能在知與不知,覺與不覺之間一步步被推上了主角之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易青娥在其戲曲技藝的習得過程中忍受了常人所無法企及的痛苦與磨難,臺下看似苦練技藝,實則陶冶情操,臺上看似演繹人生,實則形塑自我。無論是臺下與臺上,無論是主角還是群眾,都需要不懈的努力和追求,都需要從容的面對和平衡。一代名伶在唱念做打間傳播著秦腔的精髓,在一顰一笑里傳遞著秦腔的魅力,秦腔的命運早已和他們的生命融為一體。在多媒體時代的背景下,該如何使秦腔這一經典繼續傳承下去,作者進行了深入的思考,并通過兩次更易主人公的姓名這種藝術手法,將思考的過程和結論作了充分的自我表達。一個由“易”而“憶”的轉變也道出了作者對“秦腔”這一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深深眷戀。至此,讀者已經能完全明白作者本質上是在描述中國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在這種大時代的漩渦與洪流中不期而遇后彼此的競爭、激斗乃至消長這一宏大事件。作者著重指出在這一過程中傳統文化并非完全手足無措,總有一些傳承者努力奮爭,苦苦求索,為傳統文化重回大眾探尋新的道路,而這條道路必然要穿越茫然與低迷的峽谷,正如當初秦腔由俗而眾、由眾而升、由升而上廟堂。因此作者對秦腔的未來是樂觀的,傳統與秦腔正在經歷又一個進化輪回,當前的萎靡只是她回落本源至再次重升間的一個暫態罷了,而那些傳統文化的傳承者們必然完成藝術與時代賦予他們的任務,正所謂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在衰落中已然在孕育新生。
參考文獻
[1]陳彥.主角[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5.
[2]陳彥.主角[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55–256.
[3]陳彥.主角[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402–6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