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撕扇為什么讓人感覺不適

江岸

晴雯是《紅樓夢》里話題度很高的人物，受歡迎程度也一直在前列，但實際上她在書里所占篇幅很少，高光時刻不過三四個而已，其中“撕扇”是她初現個性、讓讀者印象深刻的一幕。

《紅樓夢》第三十一回中，端午佳節時因為金釧的事寶玉心情煩悶，恰巧晴雯失手把他的扇子跌折，寶玉氣急敗壞之下罵了晴雯“蠢材”“顧前不顧后”，性烈如火的晴雯反唇相譏，氣得寶玉要攆走她，直到襲人率一干丫鬟跪下求情。事后寶玉后悔，想向晴雯賠罪，談笑間讓她撕自己的扇子取樂，還搶過麝月的扇子來讓她撕個過癮。他的“理論”是：“這些東西原不過是借人所用，你愛這樣，我愛那樣，各自性情不同。比如那扇子原是扇的，你要撕著玩也可以使得，只是不可生氣時拿他出氣。就如杯盤，原是盛東西的，你喜聽那一聲響，就故意的碎了也可以使得，只是別在生氣時拿他出氣。這就是愛物了。”

這番論調十足是一個“富貴閑人”的言論，只要不是拿東西發泄情緒，怎樣處置都可隨心所欲，世間萬物的價值都在于服務人、娛樂人。

但同是丫鬟的麝月可不這么想，她對“晴雯撕扇”的評價是“少作些孽罷”。——我是個扇子愛好者，很理解麝月的郁悶。公子哥寶玉不把他的扇子當回事，但作為月錢有限的丫鬟，麝月未必不把她的扇子視若珍寶。不知道日后晴雯病中被趕出大觀園，得到一碗形跡可疑的茶水卻如飲甘霖的時候，耳邊有沒有響起麝月的這句責備。不知道將來賈府敗落，賈寶玉流離失所的時候，有沒有想起過自己當年的這番扇子理論？

日后，他和寶玉、寶釵都將面臨一無所有的凄慘結局，真正“翻過筋斗”后的他們，又如何看待眼前身后事？

《紅樓夢》第二回里，賈雨村在智通寺門旁發現一副破舊對聯：“身后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他暗贊這對聯“文雖淺近，其意則深”，認為這廟宇中想必有個“翻過筋斗來的”人。他不會料到，日后，他和寶玉、寶釵都將面臨一無所有的凄慘結局，真正“翻過筋斗”后的他們，又如何看待眼前身后事？

在影視作品里，全世界的編劇，在有些情節上像是商量好了一樣，有一些全球通用的套路：比如總有人開著水龍頭發愣，或者思考，水嘩嘩地流著，似乎才能體現主人公的思緒萬千;情竇初開的男女給對方寫信，沒有一地揉成一團的廢紙，就不足以證明寫信人的羞澀慌張和一往情深;新郎或者新娘總在最后一刻選擇落跑，身后是很多人辛苦布置的婚禮現場，以及苦苦等待的來賓……

為什么？憑什么？這些老套的情節，為什么一年年地出現在各國的影視劇里？就像“晴雯撕扇”一樣，不乏擁躉，甚至會成為某個角色的高光時刻。但我總會想起那些嘩嘩溜走的水，那些精致而珍貴的信紙，它們還能再生嗎？想起那些被落跑新人遺忘在婚禮現場的嘉賓們，他們后來都怎樣了？我也想知道，那些號稱“錢財是身外之物”的人，有沒有遇到過因為缺錢而無法給親人進行更好治療的時候，有沒有孩子的一點小愿望都不能滿足的時候，有沒有因為囊中羞澀而遠離某個人生夢想的時候……在那些時候，他們又會不會回頭痛惜自己的某個機會，會不會更珍惜此刻手中所有？

財物，可以是枷鎖，可以是身外物，可以是金字塔，可以是浮云，但對于大多數普通人來說，就是簡簡單單的勞動所得，手中所有。“撕扇子做千金一笑”是小說，珍惜此刻所有，才是真正的生活。機會，留給有準備的人。好日子，也會格外眷顧那些懂得珍惜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