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曉軍
中國鞋履行業眼看就要完了。
負債42億元,曾4次奪下“中國真皮鞋王”的富貴鳥早于2019年破產。
關店6 000多家,一代“女鞋之王”達芙妮,也于2020年8月宣布徹底退出在中國大陸及臺灣地區的中高檔品牌零售業務。
與這些新聞一同出現的,是“晉江鞋企興衰30年,生于草莽敗于格局”;是“溫州鞋企十年求生,江南皮革廠倒閉,部分玩家無奈轉型”;是“莆田鞋企大跌落,這里的假鞋,假到讓NIKE懷疑人生”……
鞋履江湖,似乎依舊只是草莽江湖。
這時,一家多年未曾出現在輿論中心的鞋企,撞進了人們的視線——百麗,鞋履帝國曾經的“王”。
科特勒咨詢集團商業顧問鄭光濤(Grant)曾透露,天貓時尚鞋靴行業前10名中,百麗旗下品牌已占據5席。就在今年“6·18”期間,百麗的一款新品鞋銷售量超過5萬雙,助力百麗官方旗艦店成為天貓時尚鞋靴品類第一。
原以為已然歸隱田園的“鞋王”,而今突然重出江湖,單款新品振臂一呼,沒想到依舊能夠威震四方。
如果提起男人的衣柜,大家會想到海瀾之家。但大概率可以定論的是,中國過半男人的衣柜里,并沒有一件海瀾之家的衣服。
而如果提到百麗,大家會自然而言想到自家鞋柜的那雙。有人說,中國絕大部分女人的鞋柜里,起碼都有過一雙百麗鞋。
1978年,在中國香港鞋履行業頗有地位的鄧耀,創立了一個新的女鞋品牌百麗(BELLE)。此時百麗的模式還是拿香港設計師的圖紙給內地工廠加工,然后將成品運往香港進行銷售。
到1992年,鄧耀開始盤算就近把這些女鞋賣給內地。
當時,港商在內地開設工廠,并在內地銷售的案例并不多——政府給予的內銷權僅為10%~15%。但作為第一個將境外經驗帶回內地的港商,鄧耀拿到了30%的內銷權。
如此一來,廣州、深圳等地的批發商都愿意拿百麗的貨。
這個時候,盛百椒加盟深圳百麗成為總經理。他發現,內地模仿百麗的現象猖獗,那些產品甚至就擺在百麗門店前售賣,有的還聲稱自己的產品來自中國臺灣。
為此,盛百椒著眼于占領商場和街邊店,全面鋪設自有渠道。1993年,他在內地開了第一家百麗零售店。
盛百椒的出現,使百麗在渠道、品牌和定價上掌握了絕對話語權。
渠道方面,百麗以分銷商體系加速拓店。
90年代末,內地對外資及港澳臺地區資本的零售業提出了政策限制。當時的百麗若要在內地設立零售業務,之前三年的平均銷售額必須超過20億美元。
為此,盛百椒通過與內地16家個體分銷商簽訂獨家分銷協議,以批發形式銷售給分銷商,從而繞過了政策限制。到2001年,百麗分銷商開設了600多家門店,成為全國同類產品銷量與銷售額冠軍。
之后,百麗引導16家分銷商合并成立了深圳百麗投資有限公司,獨家經營百麗產品。到2005年,內地政策放開,百麗引入3家投資機構,募資2 366萬港元,開始終止獨家分銷權,正式自建門店。
據稱,資本引入后的15個月內,百麗在內地的零售店就增加了1 419家。發展至今,百麗門店最多時突破了2萬家。
品牌方面,加速資本整合、兼并收購。
2007年,百麗作為“中國最大女鞋零售商”在香港上市,市值高達670億港元,一舉超過了當時國美360億港元的市值。
有了資本加持,百麗不但加速收購整合零售網絡,還開始進一步品牌擴張:3.8億元收購Fila,6億元收購Millies,16億元收購森達。值得一提的是,森達曾是中國第一男鞋品牌。
加上之前收購的天美意等品牌,百麗旗下逐漸形成了超級品牌矩陣:百麗、思加圖、真美詩、他她……再加上代理的Bata、CAT、Clarks等品牌,百麗基本上實現了對用戶的全年齡、全價位覆蓋。
定價方面,百麗通過壟斷經營,標價高同行三成。
借由品牌與渠道上的絕對話語權,讓百麗有底氣在當時主流的百貨商場進行壟斷式經營,不少商場的過半、甚至全部鞋類區域均被百麗的品牌包場。由此百麗掌握了定價權,標價往往高出同行三成。
大規模、強收購、壟斷式經營、高定價推動百麗在2012年之前(2008年除外),凈利潤以每年20%以上的速度增長。
到2013年,百麗創造市值巔峰1 500億港元,直至2017年都穩居女鞋市場第一名。
回看百麗2007年上市時,曾創下了中國香港股票市場公開發售凍結資金之最,以及港交所內地零售類上市公司市值之最。
盛百椒曾表示,當時凍結4 000多億港元資金,竟然超過了中國工商銀行此前紀錄。
據說,紅蜻蜓集團在百麗上市的第二天就緊急召開了中高層會議。董事長錢金波在會上的第一句話就是:“百麗隨時有可能來兼并我們。”
確也如此,盡管沒有收購紅蜻蜓,但百麗的一路收購擴張讓同行為之側目。
總結來看,百麗成為鞋王主要來自3個方面的優勢:
1.香港品牌在內地市場的先發優勢;
2.主流渠道優勢;
3.品牌覆蓋優勢。
其實,在2012年移動互聯網大爆發之后,借助C2C、B2C、O2O等概念快速崛起的新品牌們開始搶占市場,百麗先發紅利喪失、渠道分流,同時品牌個性化需求明顯……
老牌百麗逐漸式微,轉型成了關鍵。
可惜的是,直到2015年末,盛百椒公開表示:“自己都65歲了,還能折騰多少呢?”甚至還反問在場記者“到底要不要轉型?”
CEO的猶豫是整個企業的輾轉。
百麗的轉型依舊是砸錢收購。2013年,百麗先后收購日本服裝零售商巴羅克、意大利品牌藍諾、國內高端男鞋品牌龍浩天地。
寄希望于外延式增長,這是一家投資公司的模式,百麗自身品牌仍難以得到市場的長期認可。
因此,盛百椒開始進行渠道下沉的嘗試。但他萬萬沒想到,在中國內地三四線市場中,莆田系、溫州系、晉江系早已爭得頭破血流。
“強龍”百麗,也壓不過下沉市場的“地頭蛇”。
2015年的內地市場,“互聯網+”的口號傳響已久。ZARA等快時尚品牌線上線下全渠道搶占,一度改變了線下品牌的競爭焦點。
此前,百麗作為老牌鞋服以渠道規模形成壟斷,但ZARA以快速迭代更新款式攬獲消費者。一款產品從設計到上架,ZARA平均只需10~15天,但百麗需要3~6個月。
當時,ZARA幾乎每年都會推出12 000多種款式,且在店里陳列也就三周時間。而百麗的創新鞋款比例每年最多只占到40%,其余均是基于頭一年暢銷款的小修小改。
在快時尚面前,走老路的百麗已經開始過時了。
截至2017年,百麗國際同店銷售額連續13個季度負增長。此前12個月內,其凈利潤下跌18%,最核心的鞋類業務銷售額下跌10%,門店關閉700家—平均每天關掉2家門店。
2017年7月27日下午4點,百麗被港交所注銷,一代鞋王正式退市。
百麗私有化估值531.35億港元,這是港交所史上規模最大的私有化交易,但距離市值巔峰的1 500億港元,也不過是3折賤賣。
私有化后,高瓴資本持股56.81%,成為百麗的第一大股東。鄧耀和盛百椒則沒有參與此次交易,將持有的股份全部出售。
從此,鞋王百麗便淡出了媒體視野。
期間,再一次讓大眾注意到百麗,就只有兩次:
第一次是2019年10月,百麗旗下滔搏國際在港股上市,當日總市值達到594億港元,已超2017年百麗私有化時531億港元的價格。
第二次是2020年6·18,百麗重回天貓鞋類第一,天貓時尚鞋靴行業前10名中,百麗旗下品牌占據5席。
兩三年的沉默,高瓴重塑了一個新百麗。
高瓴資本張磊表示,收購百麗后第一步是改變人的思考方式,不要再想它是傳統企業。
當時,高瓴資本就測算,2016年底百麗在中國大陸的2萬多家門店日均可帶來600萬的客流量,相當于600萬DAU(日活躍用戶數量)。
“按照互聯網語言DAU來衡量,其量級位列中國前十大電商之一。”為此,高瓴資本試圖以互聯網的方式再做一遍百麗。
首先,全流程化數據改造。
一雙鞋其實要經歷供應鏈、設計制造、門店決策、會員管理等流程,高瓴希望將它們統統納入數據化流程。
比如,百麗門店改造后,可以精確統計客流量、消費者特征識別、購物動線分析等。
再比如,百麗會為門店的鞋子配備智能芯片,根據一款鞋的試穿頻次、時間等數據,顧客的偏好可以被動態監測。
2018年初通過數據發現,百麗一款新上線的鞋子店內試穿率排名第一,但轉化率只有 3%,實際調研后發現是因為鞋帶過長。于是百麗將這款鞋調回工廠改進后重新推出,轉化率瞬間達到20%。
其次,賦能一線。
從以往盛百椒的領導來看,百麗的轉型是自上而下的意見傳達。在這個具有8萬員工的集團體系中,這樣的轉達幾乎無法實現讓每個人都能做到。
張磊要做的,就是賦能每一個門店、每一個店員。
高瓴資本團隊領導百麗之后,將數據收集的任務分散到每個店員手中:店員可查看客戶在店內的歷史消費數據,可以增加客戶數據維度,可以查看和糾錯自己的銷售業績,也可以根據數據反饋優化銷售行為。
有了這樣的賦能,店員可以通過線下添加微信,提供一對一服務,將顧客引導至線上社群,并形成多個不同主題的社群。
店員還作為群主進行日常運營,比如組織線上線下活動、分享最新最潮的新品資訊、給予專業運動知識和建議、提供老客群內預約到店試穿抽獎等會員服務。
數據顯示,早在2018年百麗就將1 000多家門店進行了線上線下聯通,當年即新增了168萬線下粉絲。
2018年“雙11”,百麗的鞋、體、服三大業務線上合計銷售9.68億元,當年凈利約22億元。從那個時候開始,天貓時尚鞋靴行業前10名中,百麗旗下品牌便占據了5席。
如何阻止中國鞋服產業的下滑?這已經成為老生常談的問題。
早在2011年,就有數據顯示,我國服裝尾貨每年可達到146.85億件。
到2014年,復旦大學MBA課堂上流出新數據,“即使全中國的服裝工廠都停工,剩下的衣服還足以支撐整體國人穿3年。”
2016年前后,電商平臺“愛庫存”調研發現,各大服裝品牌的倉庫里最少積壓著近2萬億元的庫存,且每年以5%的速度上漲。
這些數據而今是怎樣的?我們還沒有拿到靠譜的研究報告。
但在2017年之后,張磊那句“改變人的思考方式,不要再想它是傳統企業”,似乎打通了不少鞋服企業家的任督二脈。
C2M服裝定制、國潮崛起、IP跨界……這個行業在紅領、李寧、安踏等品牌的引領下有了些許改變。
百麗的東山再起,也同樣為鞋靴領域提供了參考。互聯網思維、大數據意識、新零售方式,將成為所有行業,所有企業追趕時代的驅動力。
而真正能夠讓一個行業的思維方式進行轉變,這其中的斗爭與曲折想必也是極少人能了解的。
正如鄭光濤所言,“商業史是沒有硝煙的戰爭之旅,媒體喜歡湊熱鬧,觀眾喜歡看熱鬧,唯有參與者才能真正地感受到金戈鐵馬的心靈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