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良全 (合肥建工集團有限公司,安徽 合肥 230000)
徽州傳統聚落的營建與發展依賴于自然山水與氣候風土,也依賴于觀天問地的經驗與觀念。人為尋求庇護、繁衍等彼此依賴,不再孤立生存。人群擇地而居,筑屋造院,逐漸形成聚落的狀態。從屋舍到聚落,其生息營造的過程是人對自然擇利避害的過程,其中既有對自然山水的改造也有對自然山水的利用。而其中,水承擔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成為聚落生存的命脈。水豐者,擇水而居之時又需躲避水患;水貧者,逐水而居常有遷徙之憂。水豐之地多有聚落,生息之時可興漕運、經濟隨之發展。從徽州傳統聚落與水系關系圖我們可以看出,大部分徽州傳統聚落都沿小水系呈樹枝狀分布(圖1)。

圖1 徽州傳統聚落與水系關系圖
以農耕文明為基礎的徽州傳統聚落依賴于適宜農耕的氣候風土與水源。經濟的發展、精神文明的建立依賴于水域的通達及水運。從宏觀來看,徽州聚落多臨水而生,水系或環繞、或穿流;從微觀來看,聚落的屋舍多臨水圳而建,院落間以水井為水源并重視其空間的流動性。水源成為古徽州聚落選址的首要條件。
山水體系常被作為影響傳統聚落布局的整體環境因素來看待。水對山脈的侵蝕與對土地的沖刷,使古徽州人多選擇背山面水的圍合性空間,山為依靠亦是屏障。山水交界處會帶來肥沃的土地,此處便常為聚落所青睞。背山面水,既為聚落帶來可觀全局的開闊視野,也可憑借有利地勢抵御不明的危險。在徽州傳統聚落的發展中,自地理學角度開始的山水體系的研究推動了我國傳統自然山水觀念的形成。
水除卻作為聚落生息之源,在長久的自然環境變化之中,水亦是具有不確定性、無規律性且不可預見的威脅因素。人與水脈的長期相處之中,對水及自然環境的關注與洞察,形成的山、水、自然與生命的關系,是早期風水觀念的基礎。人與自然被納入整體的有機系統里共同看待。中國傳統的聚落選址布局最初并無嚴格的規劃學,而是發起于人對自然的觀念和經驗,即風水。風水觀念主導的聚落選址與布局多是以避兇趨福為目的,通過觀察自然地貌、水文山林、氣候風土的細微差異與變化趨勢來選擇合理的環境生存繁衍。
徽州傳統聚落多以風水觀念為指導,在風水觀念的引導下,徽州傳統聚落選址的首要條件即是向水而生,水系成為聚落存在的首要條件。此外,水的形態也極為重要。蜿蜒環繞的水系有回轉內聚之形,此為吉相,湍急傾瀉的水系則有離散之態,此為兇相。聚落選址則多選在水系曲行緩流之地。徽州傳統聚落重視相地選址,以枕山、環水、面屏之處為上。
水系是影響聚落形態的重要自然因素之一。水系直流時,聚落多以水系為軸線成帶狀;水系彎道處,聚落常聚集于轉彎處的開闊場地成團狀;水系交匯處,帶狀和團狀兼有,形成較大規模的組團式聚落。古徽州地區河流豐富,水脈聯系通達形成整體,聚落以錯綜復雜的水脈為據營建,表現為邊緣性與組團式結合的聚落形態。同時,山水共同影響下的聚落邊界與自然山水咬合并不規則,聚落內街巷、院落、屋舍布局較為緊湊。
從聚落分布與山水的關系來看,徽州聚落常分布于山水交界、河谷平原等地,它與水的關系呈現明顯的邊緣性特征。徽州地區多處丘陵地貌,山林環繞,降水充沛,水系發達。上游水流速快,中下游水速則因地勢緩和而減慢,相對較為平坦的山間谷地與盆地成為聚落的福地。聚落的形態總是以水為主脈延展,呈線形或帶形。水網密布之時,聚落也因逐水之勢,由單軸向多軸發展。唐模村以檀溪為軸延伸發展,水系呈東西走勢,聚落則分布于其南北兩岸逐漸向外擴展,形成以水系為自然軸線的帶狀布局(圖2)。

圖2 唐模村的聚落形態圖

圖3 呈坎村的聚落形態
水的流動性在長期的歷史進程中推動了聚落形態的演變發展,水系隨時間的發展變化,使聚落逐漸從單一的線性向多維的組團式擴散。呈坎村位于面域廣闊的山間盆地,據靈金山而修建。聚落形態表現為依山傍水的組團式布局。眾川河呈S形南北走勢,主街臨水而建形成八卦形的陰陽分界,其余數街巷縱橫交錯,屋舍鱗次櫛比。西溪南村據引自豐樂河的多條水系而生,呈現明顯的組團式布局并注重水系的生態保護與合理改造(圖3)。
水與空間的有機關系是水多種生態過程的體現,水的多種狀態如水流、水氣、雨水等等影響了聚落由宏觀至微觀的空間狀態,對應聚落生態的大氣候循環與屋舍的小氣候循環。徽州傳統聚落的空間營造遵循東方美學下的“起承轉合”,秩序井然、條理明晰,又因聚落規模、家族實力等社會因素而靈活有機。
徽州傳統聚落之中,水口是其門戶,常見于聚落外部序列的開端。水口兼具功能性與精神性,譬如營建防御建筑的防御水口,砌筑油車、水碓、水車的生產水口,架設廊、橋的交通水口和種植風水林的風俗性水口等。自“起”而“轉”,是街巷。徽州傳統聚落的街巷順水而行,街巷相對狹窄,兩側屋舍粉墻黛瓦,墻粉以白可在陰雨天防潮驅霉,又可在烈日天防熱降溫。街巷之中時而出現的門舍等作為空間的節點成為街巷空間尺度的調節。路轉之處,有“Y/Z/T/人”多種交叉口形態,視線或突變,或轉向,或阻隔,街巷空間趣味橫生。
唐模村的街巷分立于水街兩岸,兩岸屋舍南北相向對街而立,以一座廊橋“高陽橋”及數座石板橋聯系(圖4)。西溪南村街巷主次分明,縱橫有序,三條主街分別與條堨、隴堨、雷堨相依,作為聚落的主要交通與布局結構,承載著聚落的日常生活,沿水而行的街道多曲折,界面連續,有交疊的檐口伸向街道形成檐廊,檐廊成為街與宅過渡的灰空間和聚落集聚人氣的場所(圖5)。

圖4 唐模村水街

圖5 西溪南村溪邊街
水對傳統營宅造園利弊交織,宅院有時需引水為源,有時需防水避害。徽州傳統聚落屋舍“四水歸堂”的形態則是宅院引水為源的重要表現。徽州傳統建筑多為單坡或雙坡的瓦屋面,有利于自然排雨。同時,由于徽州建筑以木結構為主,在節點處采用石材裝飾用以防潮、防霉,特別在木結構柱礎處大梁采用石材柱礎,柱礎間鋪袱石與柱礎平齊,地袱石上常設雕刻精美的通風口,以利防潮。屋舍宅院底部界面注重與流水的結合,以利用水的溫度調節作用維持微氣候的舒適。
此外,徽州的聚落供排水形成網絡,分別設置,給水系統由水系通向各家,排水系統則將污水匯總到污水池凈化,經垃圾攔截、水質過濾與生物凈化后流入耕地或魚塘,通過水生植物來凈化水質、吸附污泥,形成良性的水循環,并提高了水資源的利用率。
天井是徽州屋舍的典型空間,大多數傳統屋舍布局緊湊而有秩序,卻因天井又各自為營。徽州天井多狹長,與廳堂相續,形成內外空間的流動。天井作為宅院空間的組織與聯系者,除卻空間作用外,還具有采光、通風、排水、防火的實際功能,與屋舍內水環境的營造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天井地面多筑蓄水池以儲雨水,供給生活用水、消防用水之余,也作為宅院的排水系統,污水經明溝引至屋舍之外,匯于聚落的水圳,再流向水口、溪流,歸于自然水環境之中,形成水循環調節溫度與濕度,也是天、地、人合一的哲學表現。古人將天井的蓄水池延伸至結構柱之下,地面有一洞口預留,覆以石蓋,夏熱可將其打開利用溫差形成氣流循環作為溫度調節系統,可見傳統聚落宅院營建的生態智慧。此外,水作為“財富”的象征成為徽州聚落營造中的重要文化因素。“四水歸堂”的天井兼具空間與精神雙重意義,聚四方之財,納四方之氣以隱形的方式存在著。
作為銜接聚落與水系的過渡體,生態良好的農田具有過渡與凈化水系的作用。上耕下居的布局是傳統聚落與水系相續相依的有機狀態。蓄水筑塘作為一種改造水系的方式,有效地緩解了水資源短缺的問題,雨季蓄水以應旱季之急,對水土保持有著重要的作用。筑塘所蓄之水源于自然雨水,并修明溝暗渠與自然水系相連。唐模村水口處修筑有臨近檀干河的水塘,依托水塘后修筑了水口主體檀干園(圖6)。水塘最初便是為儲用水以備農、防災之用,水塘與檀干河水系一街之隔,街下有暗渠聯通,通過調整河中堨壩欄板高低可以平衡水塘水位與需水量。

圖6 唐模村口檀干園
水塘除卻生產功能還承擔有聚落景觀營造的角色,聚落常以水塘為景作為活動場所。宗祠之前也常見水塘,為聚氣之用。在以宗族制度為社會組織結構的徽州聚落,祠堂成為其命脈,水塘也有營造祭祀空間之用。水自身所具有的親近感使得人對于水的情感也尤為密切,在滿足生活需求的同時也迎合了人的精神需求。西溪南村的漁翁塘引水自雷堨,水體經自然沉淀流入下游的果園,為果園灌溉。漁翁唐又以綠繞亭為鄰,彼此相對成為西溪南村重要的空間圖景。
傳統聚落將對非理想環境的改造稱為補基,補水是其中最常見的方案。水利工程是聚落在發展過程中合理改造自然以利用自然資源、抵御自然災害的主要形式,如修筑堤壩、水圳、堨等。徽州地區重要的水系之一豐樂河發源自黃山南麓,為新安江上游的主要支流,孕育了包括西溪南在內的諸多徽州聚落。徽州人自東晉起便陸續在豐樂河上修筑起數座堨壩以引水灌溉。位于豐樂河南岸的西溪南村,擁有發達的水利工程,沿豐樂河修筑了雷堨、條堨、隴堨和呂堨四條堨壩,既為西溪南聚落自身的農耕生產生活提供了保障,為徽州聚落漕運經商提供了通道,也成為西溪南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圖7)。

圖7 西溪南村雷堨
本文以水為脈分析其與徽州傳統聚落相存相依的關系,探尋并理解其與山水的緊密聯系所帶來的地域性與獨特性。聚落的選址、形態、屋舍營建、宅院布局等不是一蹴而就的,是因循其所在自然環境而調整變化的。我們的改造和設計不應是破壞原有聚落與其安寧,而應是通過當代的思維去改善、完善聚落的不足與缺失,尊重自然秩序,面向風土脈絡,并結合其歷經數年的營造經驗與當代相對科學的方法和技術予以引導,形成自治式的保護與改造模式,使聚落的生存與生活智慧得以承續,使其中的人在此地詩意地棲居與生息,此為研究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