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春瑤,歐晶文 (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 410006)
當下城市建筑多局限于物質性層面的生產,空間大小有明確數字進行分割與控制。這樣的建造逐漸脫離大眾日常生活,只提供了一個標準的模式,具有活動空間的大眾化殼子,沒有給使用者將空間化為己用留有余地。正如雅各布森在《美國大城市的死與生》中說:“我們已經變得如此的慵懶以致不再在乎事情是如何運轉的,而僅僅是關注它們能夠給予我們什么樣的快速簡單的外部印象。”[1]
現象學提出直接面對事物或現象本身來發現本質。胡塞爾稱世界為“自然”的(或真實的)出發點,也就是未被哲學和科學侵蝕影響的人們所經歷的“日常生活世界”。“生活世界”是胡塞爾1936年在《歐洲科學的危機及先驗現象學》中最早提出的一個概念,是解決當時科學危機的良藥。隨后日常生活領域的先驅堅持將理論與社會實踐、思想與被忽視的生活經驗相聯系。
社會的多樣性正是來源于人與人日常中的不同,這也是城市發展的源泉。德塞圖在無意識重復進行性的日常生活實踐中區分出戰略和戰術,強調日常生活是早已存在于文化中的規則和產品。人們的日常生活對于建筑設計來說是最可靠的創新依據和來源,對日常生活的觀察和思考將發掘出眾多事先遺忘之處。
日常生活是瑣碎的,有力量的街區生活由瑣碎的日常組成。正如列斐伏爾指出:“正是看似瑣碎的日常生活構成了社會體驗的所有基礎,也是空間爭論展開的真正范疇。”在空間中感受日常的每一個對話交流,不管是像我一樣的“新來者”,還是常碰面的舊居民,在街區熟悉的空間中,人與人在連續時間里會慢慢建立牢固的社會人際關系。隨著將空間熟悉化,認同感逐漸在日常生活中建立。列斐伏爾說:“日常生活既是個永恒輪回的即重復與循環的時間與過程,也是直線性的即不斷發展的時間與過程。”瑣碎事件與空間構成了生活,居民的再次改造則是空間的日常化,使其變成具體的生活場所。
空間自組織行為是居民從真實的日常生活中思考自身需求的空間改造,是由居民個人或小眾群體發起的空間創作行為。在正統規劃設計中總有個人需求或行為是在范圍之外的,例如在街上流動的小攤販,使用立交橋地下空間銷售商品,在公園綠地抄捷徑,這些都是自組織現象。城市在縱橫交錯的分割下不能滿足眾多個體的行事方式或活動,自組織用實踐與規范的空間相互博弈造就了數個自然而復雜的空間。自組織使空間在規劃中更具彈性,并顯現空間與生活的關系。
自組織被視為個體在社會的約束結構下獨立行事的能力[2]。相對于具有系統知識的建筑師,自組織在規范下更具有能動性,對活動或空間需求的認知更為清晰且具體,對他們而言首要考慮的不是數據、結構等,而是如何利用現有空間和就地取材。空間改造背后考慮著生活中人與人的社會接觸需求和場地的能動性,從日常需要進行考量,善于發現建筑結構后面余下空間的豐富性。
張永和強調:“(建筑師)要觀察生活,(建筑)設計是要跳進生活,生活是最根本的!”[3]以前城鎮發展多由環境和自然條件形成,建造根據周圍環境與生活需求而產生,沒有大規劃的前提下,城鎮依然具有生命力和完整性,也許這是比大規劃下的城市更舒適的生活方式。
現今自發改造不斷發生,一方面是整體規劃不能滿足眾多個人需求,另一方面是個人生活的經歷和體驗存有差異。自組織以“修補”的漸進式方式建造空間的延續生長,經過長時間的日常輸入,使得場所具有歸屬感和活力。自組織個體可能不具備專業知識,但其行為深思熟慮,是為生活的便利性和需要進行建設。在臨街的小市場上,人們為了售賣和觀賞方便,搭建小平臺擺放物品,相鄰攤販平臺高度一致,人們方便又明確知道攤販目的(如圖1所示)。自組織行為常根據生活需求具有顯性特征,整體會有明顯的相似性,人們對于區域場所的認同感一部分也由這些自組織的顯性行為所建立。

圖1 市場攤販的簡易平臺
自組織將改造立足于最為本質的日常生活,具有自發性。建造過程中受自身認識與活動影響,整體自發地形成一種秩序與效率。自組織經歷從自發形成,受周圍影響,到同區域演化為整體,類似于研討會過程中,部分人總會先發出掌聲,旁人聽到聲音后自發調整狀態,不由自主地想和眾人在一個拍子上,最終形成整體秩序。也類似于在街邊上,有人表演或有精彩場面時,行人會自發地駐足停留,留下來觀看表演的人會鼓掌,街上的氛圍與行人的興趣和狀態會帶動自身,在表演的影響下,觀眾整體會形成有秩序的排列。這是一個自組織形成的場面,沒有外部的規訓,群體通過相互影響形成秩序(如圖2所示)。

圖2 行人被街邊表演吸引
自組織自發的改造顯然不是依照功能分區,功能分區聽起來合理,但卻分割著生活事件的關聯性,每個事件并不是獨立存在的,就像建筑應有人的參與。在現實的城市設計過程中卻容易出現“零度化”現象,即設計面對的不是城市生活,而是各式各樣的符號,導致了設計與生活的脫節,城市空間建設與生活脫節[4]。使用者的自發改建打破了原本空間與生活的分離,盡管材料或配置一般,卻在生活中不可或缺。自組織行為從看似混亂無序但卻是建筑空間發展的一種內在動力,是因個體生活具有創造性的活力,日常需求在實踐中恰如其分地推動空間更新。
空間的稀缺和快節奏生產越來越顧不上那些簡單卻又日常需要的空間,大部分空間偏向設計師想象中認為受眾所需要的功能空間。在自組織個體相互之間由于存在位置、獲取信息與能力水平等差異,同區域之間不平衡的發展就有競爭存在。從區域整體演化角度來說,一方面競爭是一種內部動力,來保持個體創造的多樣性,另一方面競爭會使群體易產生關聯性或相互合作,促進整體結構有序。甚至有時自組織無需借用外在特定物質。如在市場大門口的攤販自覺地給顧客留出一條道路,道路的寬窄距離適合往來者觀察商品但不覺擁擠。攤販們還會自動轉角,根據門口道路分出兩邊,當然具有商業優勢的位置最先被挑選,然后漸漸自動連接,形成一個自然弧度的轉角(如圖3所示)。對他們來說這種布局實用,聚集和交流形成市場門口新的空間形式,重新簡單分配使空間從無序走向有序。自組織具有運用日常生活體驗的優勢,整體形成一個緊密運轉系統,把空間同生活緊緊關聯。這是市場門口販賣者之間相互競爭-協商-最后達成共識的過程。

圖3 市場攤販形成的秩序空間
不平衡的空間發展是自組織產生的首要條件,加以周圍環境可利用,個體的自主實踐存有競爭,像菜市場門口運用自帶工具或用簡單物品改造空間的人,優先挑選優勢位置。隨著城市擴張和空間蔓延,伴隨著越來越開放的城市空間,自組織在競爭發展中不斷適應社會變化,在生活體驗中進行實踐,為平衡需求與現有空間的條件進行改造,這也為設計提供新視角。
自組織的空間創造常隨日常生活而具可變性。空間一定程度上是生活事件的依托,是使用者與時間互動的媒介。隨時間而增加的各種新要素與新需求導致空間進行擴展,催化自組織在日常生活過程中對空間的優化改造。建筑往往在大規劃下沒有可變性,僅僅從功能上滿足已有活動,如自上而下目標分明的規劃管控、筆直的道路分割、模數化凝固的現代住房。
隨著經濟與技術發展,以往住宅的一家一院被徹底改變,汽車擁有人數增長,車庫和停車場成為必要需求。當電視占領客廳后,幾乎任何娛樂活動都隨之開展,傳統家庭空間需求擴張了,主要對象改變,住宅設計也隨著變化。在時間不斷變化中,也許以前用途是住宅的房屋經歷了多年后可能會不受控制地改變。生活區域中有個別設計投入使用時,有需求但沒有改造的空間逐漸不能滿足使用者。例如19世紀晚期印度廊屋傳入英國,原本適合度假的房屋因天氣原因而被改造,為帶走雨水和引入微風,延伸出緩坡寬屋頂,漸漸變成戶外到室內的過渡空間。人的需求和有意識的改造形成寬門廊,利用生活產生的智慧,空間也在生活中不斷被改變。
自組織對空間的改變更多來自生活,所以改造更具不確定性。空間的不確定性是自組織改建的活躍范圍,留下一些未盡之事,同時保留一些計劃外的空間,允許不同的需求和事件。
隨著自組織認識與實踐性成果的展現,對于自組織行為的借鑒和認識不斷優化和發展。如果建筑的目的是為人類的生活提供骨架,那在其中居住的人們的居住方式及行為方式將影響空間的形成[5]。幾何式城市空間結構以形式與功能為主進行發展,簡單的方盒子空間和機械重復的街道大廈,弱化著生活在城市中的地位,忽略生活與空間的互動,也弱化了城市作為社會角色的復雜性。自組織發展沒有正統規劃的情況下,使用者追求各自利益最大化,增強空間個人特色。建筑師應關注平凡空間與生活事件的關聯,回歸日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