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觀限量構式“V不了多A”的評敘功能與言據表達

岳 輝 郭若祺

【內容提要】“V不了多A”是現代漢語口語中常見的表達形式，其構式義可提煉為：言者主觀評敘的有限量。其語用功能為言者對某種事件或狀態可能性的主觀評敘，且構式出現在不同位置時其功能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作為評敘性表達，該構式要伴隨相應的言者依據出現，該依據可以是客觀事實，也可以是社會共識，還可以是言者的主觀認知或某種假設條件。

引言

“V不了多A”是現代漢語使用頻率較高的主觀限量構式，在口語中應用更為廣泛，在語義和語用表達方面均具特殊性。構式“V不了多A”中的“V”指動詞，“A”為形容詞，該構式是由“V不了”加上“多A”組成的一個整體結構，能獨立充當句法成分，且具有整體的話語功能。“V不了”后不能有語音停頓，也不能插入其他句子成分。例如：

（1）別理她，讓她去，人生地不熟的，她一個人走不了多遠。①本文語料除了部分源于日常生活實錄和網絡檢索外均來自BCC語料庫。

（2）反正，李軌所占據的西涼不過是荒涼之地，就算任其撲騰，他也跳不了多高。

（3）照他這種工作方式，干不了多長就得被活活累死，還談什么參加升職加薪。

構式中動詞“V”以光桿形式出現，形容詞“A”作為動詞“V”的補語存在，二者句法、語義關系密切，具有很強的互動性。形容詞“A”用來補充說明動作“V”，其語義指向動詞“V”表示的動作，通常表示動作可能產生的一種結果或者動作發生時所伴隨的狀態，而形容詞“A”所表示的評價或程度多是行為主體所要努力達到的目標。

“V不了多A”是一個規約性整體，具有特殊的語義內涵。如例（1）“走不了多遠”是言者基于“她”人生地不熟的情況做出的主觀評敘，認為“她”外出活動范圍有限；例（2）“跳不了多高”是言者基于李軌所占據的西涼是荒涼之地的事實做出的主觀評敘，言者認為李軌能在西涼有所作為，但是能達到的高度有限；例（3）中“干不了多長”表示工作的時長有限，與“就得被活活累死”結合在一起表示言者對“他”這種工作方式的貶抑性評敘。

整個“V不了多A”結構是言者基于一定的依據發表的表主觀限量的評敘。因此，我們可以把“V不了多A”的構式義提煉為：表示言者主觀評敘的有限量。

以往對主觀限量構式的研究如吳為善（2011）①吳為善，夏芳芳：《“A不到哪里去”的構式解析、話語功能及其成因》，《中國語文》，2011年第4期。、王瑜（2013）②王瑜：《漢語主觀限量構式“V不了+疑問形式”研究》，上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3年。等多從形式和意義角度入手，以聽者視角分析構式義及構式結構。而在現實話語交際中，言者立場對語言形式的選擇至關重要，有基于此，本文將在構式義分析的基礎上著重從言者視角探討該構式的語用功能，并以語言的“使用觀”③施春宏：《互動構式語法的基本理念及其研究路徑》，《當代修辭學》，2016年第2期。為指導將語言結構、信息表達和交際環境、認知基礎結合起來探討“V不了多A”構式的表達方式。

一、“V不了多A”構式的主觀限量義

主觀限量是指言者認為某一量沒能達到其所認為的量限，是控制在一定范圍內的小量，而這個量限的概念也是因人而異的主觀性概念。人們在判定量的多少時心中存在一個基準點，并且對量的認知隨這個基點的變化而變化，這也側面說明了構式限量的表達具有主觀性。

但是，通過觀察語料我們發現，在同樣表示限量的情況下，構式在主觀性上有很大的差別。例如：

（4）小王剛買輛車就跟我嘚瑟，還要跟我賽車，就他這新手上路肯定開不了多快，能開起來就不錯嘍。

（5）只要置身于電白一中校園，你們隔不了多遠就會看到設計精美的墻報、宣傳欄和櫥窗。

例（4）“開不了多快”在表示限量的同時帶有言者強烈的主觀情感：說話人有意將小王開車可能達到的速度往低描述，通過這種方式來表現自己對小王這個新手開車速度的鄙視，以此來達到拒絕賽車的交際意圖。在這類例句中，言者刻意將自身或他人的行為或能力做消極方向的限制、評價，并以此達成某種主觀意圖，含有強烈主觀情感，屬于主觀性程度較高的主觀限量。

在例（5）中，“隔不了多遠”是作為一種條件出現的，看似描述一種客觀情況，卻帶上了言者對量的主觀判斷：“隔不了多遠”表示的是學校墻報、宣傳欄之間相隔的距離有限這一事實，但距離遠近的界定本身就帶有主觀模糊性。這里有限空間量是說話人主觀印象中的量，所以這也是一種主觀限量，只是主觀性程度較低。

此外，該構式的主觀限量也反映在不同的量范疇中，其所涉及的量范疇類別主要與構式中的變量“A”有關。就目前所搜集到的語料發現，只有12個形容詞能進入該構式①很大一部分能進入“V不了多A”的形容詞成分還不穩定，有的帶有很強的臨時性特點，并沒有被收錄到任何語料庫中，而本文統計的只是被收錄在語料庫中或出現在報刊中被社會普遍認可的語料。，這12個形容詞為：“遠、大、長、快、高、好、深、晚、差、近、長遠、長久”②考慮到“多少”“多久”已經固化成詞出現在詞典中，故在篩選的這些形容詞中不包含“少”和“久”。。其中出現頻率較高的只有“遠、快、高、長”這4個。因此，該構式主要表示空間限量、時間限量、性狀限量③量的次范疇分類參見：李善熙：《漢語“主觀量”的表達研究》，中國社會科學院博士學位論文，2003年。，例（1）中“走不了多遠”和例（2）中“跳不了多高”屬于空間量范疇；例（3）中“干不了多長”表示的是時間量范疇內的有限量；例（4）中“開不了多快”則屬于性狀量范疇。具體用例情況見下表：

表1 語料中“V不了多A”構式在量次范疇的分布情況

在搜集到的209例中，表示空間限量的共有189例，占比達到90%，并且在表示空間量范疇的子構式中“V不了多遠”使用頻率較高，用例高達181例。由此可見，空間限量是“V不了多A”構式的一種優勢表達。這種情況是受到構式準入動詞“V”的影響：能進入該構式的動詞多為單音節動作性動詞，多用于描述空間上的位移動作，所以空間限量是該構式所表達的最基本含義，時間、性狀限量都可以視為空間限量的隱喻引申。

二、“V不了多A”構式的評敘功能

“V不了多A”作為主觀性的構式，其話語功能是言者對某種事件或狀態可能性的主觀評敘，但同一構式出現在不同的位置時其功能的側重點有所不同。例如：

（6）“摸清楚他的底了，他身患惡疾，又中奇毒，他走不了多遠的！”

（7）“我早就料到，咱們走不了多遠這位先生就會喊餓叫渴。”

在不考慮話語環境的情況下，“走不了多遠”是對某人行走距離有限的評敘，這也是例（6）中言者所要評價的主體內容。但在例（7）中言者所評敘的內容為：這位先生對于饑渴的忍耐力有限，“走不了多遠”在例（7）中充當評敘內容的條件。

很顯然，構式在這兩種話語環境中的評敘功能側重不同：當構式作為評敘的主體內容出現時，如例（1）、（2）、（4）、（6），其話語功能重點在于評價；當構式在評敘內容中充當條件時，如例（3）、（5）、（7），構式話語功能重點在于敘述。區分這兩種功能是正確理解語義的關鍵，具體分析如下：

（一）評價功能

當“V不了多A”構式作為評敘主體內容時，構式功能重點在于實現評價。受主觀限量義的影響，這種評價多為貶抑性的評價，主觀性較強，如前文例（4）。

在言語交際中，言者常常將自己置于交際的中心，在傳遞客觀信息的同時表達自己的情感、態度和立場。“V不了多A”構式作為評價性話語出現時常常帶有強烈的主觀色彩，而這種主觀評價是言者根據已知事實或主觀認知做出的推測性評價。例如：

（8）我們到地點之后發現肥狼人車已經不在，他油料不足應該走不了多遠。

例（8）中言者根據“油料不足”這一情況，得出了“他走不了多遠”這一主觀性的評價，這一評價是言者的一種推測，可能為真也可能為假。

“V不了多A”構式常常與一些語氣副詞同現，這些語氣副詞多為推測類語氣副詞，該類詞是言者對人或事猜測性的主觀表達，在交際中通過表達主觀情感和認知情態來凸顯主觀性。①羅耀華，劉云：《揣測類語氣副詞主觀性與主觀化》，《語言研究》，2008年第3期。例如：

（9）想到溫雅秀氣、憔悴鐵柔的雪盈，種勤真是不能不緊張了。“別急，別急，我想，她的傷勢這么重，【肯定】走不了多遠的。”

（10）若要消除噪音，唯一的辦法就是把腳踏車舉起來帶著走，但是我光憑單手【大概】撐不了多遠。最后沒辦法還是靠我單手支撐著走了很遠。

（11）新生力量上來了，我們這批老的【根本】干不了多長了，這活我們就不摻和了吧。果然，沒過幾天，廠長就辭退了這幫老員工。

例（9）中“肯定”表示對事物確定性的推測，在話語交際中，言者的內心情感和心理狀態會隨著言語的表達而得到顯露，例句中言者為了安慰種勤，基于一定的客觀事實，即“雪盈本就憔悴的身體又受了重傷”，做出了肯定性的推測，言者相信“雪盈移動的距離有限一定能被找到”，該言語行為帶有明顯安慰性的交際目的；例（10）中“大概”是一種可能性的推測，言者基于對自身實力的了解推測“自己用單手舉起自行車行走的距離有限”，從情感的角度來看，表達言者對自己單手舉車行走的能力持懷疑的主觀態度；例（11）中“根本”屬于斷定類推測，多用來表示否定或肯定的加強，與言者的信心有關，用“根本”來表現言者對于“干不了多長”這一推測確信無疑。

“V不了多A”構式表達言者的主觀推測，所推測之事可以被推翻，如例（10），也可以被證實為真，如例（11）。該構式語義本身沒有信度，所推測之事也沒有程度上的差別，其信度是由語氣副詞和上下文語境賦予的。

與“V不了多A”構式共現的語氣副詞主要為表示可能性和肯定性推測的語氣副詞以及表斷定性推測的語氣副詞②語氣副詞分類參見：史金生：《語氣副詞的范圍、類別和共現順序》，《中國語文》，2003年第1期。。語氣副詞與該構式同現有著必然因素：首先，語氣副詞是表示說話人主觀情態的語法形式，是表現語言主觀性的印記之一，這與本文所論構式“V不了多A”的主觀性特點不謀而合；其次，從高層謂語的角度看，語氣副詞可稱為評注性副詞，主要用來表示言者對事件、命題的主觀評價和態度，這與本文所論構式的主觀推測性特點相契合；最后，語氣副詞往往帶有一定的感情色彩，在口語語體和文藝語體中十分常見，很少在公文語體、科技語體、政論語體中使用，這也恰好與“V不了多A”構式的口語性特點相符合。

“V不了多A”構式作為言者的主觀推測性評價，常常用于未然語境。推測是言者根據客觀存在或主觀認定的事實，進行推理得出或真或假的結論，在語義上具有【+推測】、【±結論為真】、【+不確定性】等特點①羅耀華，劉云：《揣測類語氣副詞主觀性與主觀化》，《語言研究》，2008年第3期。，既然是推測而得的帶有不確定性的評價，必然出現在未然的語境中表達未然性的語義，如果是已然的既定事實就無推測一說了；再者，該構式的否定標記“不”也一般用于將來時態，因此，該構式多用于未然時態。如前文例（10）發話者基于對自身實力的了解猜測自己用單手舉起自行車行走的距離有限，句中的主觀話語標記“大概”顯現出這是說話者的推測，表明說話時情況還沒有發生，故而“撐不了多遠”在語境上呈現出未然性。

（二）敘述功能

當“V不了多A”構式在評敘內容中充當條件時，該構式功能在于敘述這一主觀限量條件，主觀性較低。此時該構式的評價功能是不自足的，“V不了多A”構式后通常需要副詞“就”與后面語句銜接組成“‘V不了多A’就Q”形式，以此來共同完成評價任務。例如：

（12）森林地區的沙漠，雖是沙漠，可地表水很豐富，挖不了多深就能見到水，所以如果種樹一定能活。

（13）“班長，你看這兒都能看見海鷗了，再走不了多遠就能過河。能不能叫我去看一眼？”

“挖不了多深”與“走不了多遠”在例句中主要起到敘述條件的功能，不能獨立完成評價功能，在整個評價性話語中只充當評價內容的條件，如果去掉“就能見到水”和“就能過河”就會造成語義缺失。

表條件的“V不了多A”構式與副詞“就”的共現有其必然性：“就”的基本作用是限制范圍，常常帶有強調“少量”的語氣，強調時間上的早或快，與該構式的低限量語義相融合。②陸丙甫：《副詞“就”的義項分合問題》，《漢語學習》，1984年第1期。在“‘V不了多A’就Q”中“就”強調后一個歷時過程“Q”發生得早、快、順利，同時也強調了前一個歷時過程短，結束得早或者說歷時過程在主觀量上“短”或“小”③祝東平：《漢語時間感知模式與相關漢語因素研究》，吉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9年。，因此，印證了該構式的低限量。

此外，“‘V不了多A’就Q”形式不是判定該構式表敘述功能的唯一形式，有時“V不了多A”構式后的“就”被隱去或者被其他形式替代，構式仍然作為條件起到敘述功能，不能單獨完成評價任務。例如：

（14）他每走一步，就覺得自己縮小很多，走不了多遠，他又恢復成原來那個渺小、恐懼的哈比人。

（15）沿著沙河大堤，走不了多遠便上了古河大堤。水大得驚人，早已分不清哪里是哪里。

例（14）中“走不了多遠”并非言者所要評敘的內容，言者想要表達“他”恢復成哈比人的速度之快，評敘內容可以還原為“他走不了多遠就又恢復成原來那個渺小、恐懼的哈比人”。例（15）中構式后的“便”與“就”意義相近，可以互相替代。

觀察語料發現，只有“V不了多長（時間）”“V不了多遠”兩類構式可以作為條件承擔敘述功能，也就是說，只有表示時間限量和空間限量的構式可以出現在敘述功能中。這是因為在該功能下“V不了多A”通常表示一個很短的歷時過程，“V不了多長（時間）”表示時間有限量，而空間限量“V不了多遠”是通過距離的變化之短來表示時間的推移之快。

綜上可見，構式“V不了多A”處在不同的位置實現評敘功能的側重點不同：構式作為評敘內容主體出現時側重于評價，這也是該構式的主要表現形式；當構式作為評敘內容的條件出現時，構式側重于敘述，并且這種情況下構式語義是不自足的，聽者需要結合后面的內容來準確理解句子的整體評價義。

三、“V不了多A”構式與言者依據

不論“V不了多A”構式是作為敘述條件還是作為評價主體內容，言者所表達的都是主觀性看法。那么，言者為了證明自己觀點的合理性，往往會在話語中提示一定的理由。①吳為善，顧鳴鏑：《“能性否定+疑問代詞”組配的主觀小量評述及其理據解析》，《語言科學》，2014年第1期。也就是說，該構式在實現評敘功能時，通常需要在話語環境中提供一定的依據。

言語交際的過程也是言者和聽者交換信息，共同構建意義的認知過程。言者在表達立場、觀點時往往需要提供一定的證據來引導對方按照自我認知方向進行推理，那么，交際主體所處的大致相同的環境或共享相同的文化知識就成為言者立論的有效語境資源，可以為言者立場、觀點服務。②汪敏鋒：《言者依據和預期信息——談“吧”的兩個語用功能及其形式特征》，《世界漢語教學》，2018年第2期。只有基于有效的共享信息，聽者才能從這些信息中對該構式進行有效的語用推理，從而察覺言者真正的交際意圖，完成交際任務。

作為言者依據的信息類型多樣且出現的位置并不固定，具體分析如下：

（一）客觀事實

客觀事實通常是最有說服力的立論依據，言者在做出主觀限量性的評敘時，如果以事實情況為依據，那就大大增加了該評敘的可信度。當言者依據為客觀事實時，依據一般以具體的話語形式出現在構式前或構式后。例如：

（16）那老者道：“不用慌張，那小子中了一槍，諒他也逃不了多遠。”

（17）哈哈大笑地對他說：“這只鳥跑不了多遠，因為翅膀被捆起來了。”

（18）短短10公里的路上就設了5個關卡，卡車開不了多遠就得被檢查一次。

在以上三例中，言者依據明確出現在話語環境中，分別為：“那小子中了一槍”“這只鳥的翅膀被捆起來了”“10公里的路上設了5個關卡”，這些都是言者對親眼所見的事實情況的客觀描寫，言者以此為評敘依據來獲取聽者對自己評敘內容的認同。

（二）社會共識

社會共識是交際雙方共享信息中最主要的類型，社會共識不一定是客觀的，但一定是言者和聽者所在社會普遍認可的。例如：

（19）媽媽補充說：“你搶了銀行，逃不了多遠就會被抓起來的，自首吧，孩子”。

在該例中，言者依據沒有以具體的話語形式出現，我們通過語境可以推導出該依據為“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犯法遲早會被抓到的”這一社會共識，媽媽和孩子通過這一共享信息做出“逃不了多遠就會被抓起來”的評敘，勸導兒子回頭是岸。如果沒有這一隱含的社會共識作為背景信息，言者很難實現其勸子自首的交際意圖。

（20）小明動作還真快，不過，憑一個五六歲大的孩子是跑不了多遠的，很快的，就能把他抓回來。

在例（20）話語環境中，出現的信息為“小明是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將隱含的信息補充完整為“五六歲的孩子跑路的能力有限”，言者必然是基于聽者也處于相同的文化背景中才會這樣說。言者通過與聽者共有的認識來做出推斷，以此來獲取聽者的認可。

（三）主觀認知

主觀認知是言者主觀上對自身或者其他事情的認識，相比于客觀事實和社會共識，主觀認知是沒有被證實的信息，這種認識可以是正確的也可能是錯誤的，主觀性較強。因此，在該情況下，“V不了多A”構式所評敘的內容主觀性較強。例如：

（21）剛才評論家們說了很多，現在讓我說，我說不了多深，也概括不了什么，只談談自己的感覺。

（22）這些外地人一般干不了多長就會換地方，所以，我們也不愿意招他們。

例（21）中的言者依據隱含在話語環境中，認為“評論家說得好，自己水平有限”，所以得出“說不了多深”的自我評價，這里的言者依據是言者對自己能力的一種主觀認知，是一種謙虛不自信的表現。例（22）中的言者依據也沒有以具體的話語形式出現，通過還原得知，該依據為言者的主觀推斷：“外地人安土重遷，在異鄉工作穩定性差”，基于這樣的主觀認知得出“外地人干不了多長就會換地方”的主觀性評敘，這樣的認知不一定為真，只是言者不愿意招外地工人的一種說辭。

（四）假設條件

當從現有的信息中無法推斷出想要的限量評敘時，言者還可為此假設一種情況作為立論依據。此時，言者依據通常由“假如”“如果”“就是”等表示假設關系的連接詞引導，在這種假設情況下的言論主觀性、目的性更強。

根據假設條件實現的可能性，從語義上可把假設句分為真實、非真實兩類①張雪平：《現代漢語假設句的分類系統》，《渤海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年第5期。，也就是說，有的假設條件是現實世界中可能實現的，有的則是不可能實現的。在“V不了多A”構式話語環境中出現的假設條件可以是與已定事實相反的非真實情況，也可以是可能發生或存在的未定事項。例如：

（23）如果沒有您的幫忙，我在房地產開發這條路上是走不了多遠的。

（24）賴三狠巴巴地道：“快點給大爺帶路。就算你逃出此地，也逃不了多遠。”

例（23）中，“走不了多遠”的評敘依據出現在構式之前，但該句中的評敘依據與前面幾例大不相同，是言者假設的一種與已定事實相反的情況。言者通過這一假設條件來引出評敘內容，以此來表示自己對聽者的感謝，從而順利完成此次交際。例（24）中，言者通過“就算”引導出假設條件——“逃出此地”，是一種可能實現的未定情況。言者通過假設一個最壞的情況來勸說聽者放棄掙扎，更有利于實現其交際意圖。

當評敘依據由言者提供時，可以出現在“V不了多A”構式前，可以出現在構式后，也可以隱含在背景信息中不以具體的話語形式出現。當言者依據為客觀事實以及假設條件時，需要明確出現在話語環境中；當言者依據為社會共識或言者的主觀認知時，一般不明確出現在具體的話語環境中，需要聽者根據語境以及常識去推導，除非在言者需要特殊強調這一依據時才會以明確的話語形式出現，并且多出現在構式之后。

受焦點信息的影響，句子的自然焦點通常落在句子后面，當評敘內容也就是該構式作為句子焦點強調時，言者依據出現在構式之前；當言者想要突出自己的評敘依據時，言者依據出現在構式之后，并且通常由表示因果關系的連接詞“因為”來引出。例如：

（25）大多數參與奔牛的人跑不了多遠，因為那些體重接近半噸的公牛速度非常快。

例（25）中，“跑不了多遠”是對參與奔牛活動的人的能力的一種評判，該句言者做出評判的依據在構式后面，由“因為”引導。“與參賽的公牛相比，人們的奔跑速度有限”這是社會共知的信息，言者通過句子的前半句就能表達清楚自己的意思，將評敘的依據“體重接近半噸的公牛速度非常快”放在后文，是因為言者想突出強調這些體重大的公牛速度比人們認知中的速度還要快。

言者依據除了出現在自身話語中，還有一些是由交際對方提供的，這種情況多數出現在言者對對方觀點表示認同，或需要根據對方提供的線索做進一步評判時，體現出一種交互主觀性。例如：

（26）A：你說這可怎么辦啊？我該去哪找他啊？而且，小明出發的時候也沒帶錢。

B：那這樣的話，你不用擔心，他走不了多遠的。

在該例中，說話者B對小明的能力做出評價“走不了多遠”，而該評敘的依據作為對一個實際情況的描述來自說話者A。通過說話者A提供的線索，說話者B做出主觀推測，進一步來安慰說話者A，讓其不用擔心，體現了一種交互主觀性。再如：

（27）A：生命是短暫的，天大地大，也沒有我們的容身之處。

B：是啊，天地這么大，我們終其一生也爬不了多遠，事物太多，我們再努力學習也只能是一知半解。

該例中，說話者B“爬不了多遠”的評敘是對說話者A提出觀點的贊同，并在二者共同認知的基礎上做出進一步評敘，言者依據出現在交際對方并進一步延伸至言者話語當中。

結語

本文以語言的“使用觀”為指導，著重從言者的視角探討了“V不了多A”構式的評敘功能和言者依據，并區分了構式的兩種語用功能。是否所有表主觀限量的構式都具有相同的語用功能和表達方式，這一點還有待考證，同時，這也是我們需要進一步研究的問題。

主觀限量構式“V不了多A”表示主觀評敘的有限量，該構式的限量性主要表現在空間范疇、時間范疇和性狀范疇。不同量范疇之間的隱喻途徑，尤其是如何通過隱喻從具體的空間量范疇映射到相對抽象的性狀量范疇，也是值得思考的問題，我們將另文闡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