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光輝

1977年10月,傳來特大喜訊,鄧小平親自拍板,決定當年恢復停止了11年的高考。恢復高考的決策,不僅改變了千千萬萬青年的命運,也挽救了中華民族。
就在這一年,我通過艱辛備考,刻苦自學,終于考上了大學,被湘潭師專(現并為湖南科技大學)錄取,圓了我的大學夢。
1978年3月18日,這是我一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日子。這一天,我懷揣錄取通知書,帶上行李,興高采烈地奔赴學校。
學校在湘潭火車站、汽車站設立了新生接待處,很多青年滿臉幸福,激動地圍著接待人員問這問那。接待處備有汽車,我們乘車進入校園。
那一天,天高氣爽,春風習習。學校里掛著多條鮮紅的迎新橫幅,校園中心彩旗獵獵,廣播里歌聲陣陣,不時插播聲情并茂的迎新詞,整個學校充滿喜氣洋洋的氣氛。
先期到達的同學如老友重逢,熱情地給我們拿行李,搬被帳,整理床鋪,還幫我們辦入學手續,指引教室。我同班的李國輝同學接待最主動、最熱情。
我們漢語言文學專業本來只招一個班,兩個多月后降分錄取,又招了一個走讀班。名為走讀,實則與我們的學習生活及待遇完全一致。我班的“番號”為中文16班(后改為7711班)。因為是11年積累的考生一同參考,故我們這一屆年齡差別很大:有稚氣未脫的18歲應屆畢業生,有40來歲已婚的壯年。大家雖是同學,年齡上實為叔侄。有回鄉或下鄉知青,有退伍軍人或工人,有民辦教師或中小學校長,有公社干部或銀行職員。我年齡居中偏下,20多歲,當過6年民辦教師,曾任中小學校長。
我班本來招生44人。有一個工人出身的考生猶豫不決,因為長年受“工人階級是革命的火車頭”“工人階級領導一切”的熏陶,在“工人階級”和“知識分子”間反復權衡,遲遲未報到。一個月后,他思考清楚了,來校報到,按制度被學校拒收。他痛哭流涕,向領導哀求,甚至在辦公室地上翻滾,均無效果。因此我班只有43個同學。
播送迎新詞的新生是我們班主任的丈夫,入學前為湖南廣播電臺外語教育播音員,外語水平高,富有磁性的標準普通話十分動聽。
我班年齡最大的是彭志瑞和陳亞林。彭志瑞沉穩老成,不善張揚,成績優秀;畢業后不久擔任株洲酃縣(今炎陵縣)教育局局長。
陳亞林活潑熱情,能說會道,多才多藝,球類、二胡、文學創作樣樣行。入學幾個月后,他愛人考上湖南師院(現為湖南師范大學)地理系,小孩讀小學一年級,一家三口都是在校學生。
陳亞林在校近一年,幾乎沒聽過一節課。因為他準備報考武漢大學78級研究生。為了尊重老師,他從不缺課,但一直在教室自學迎考。老師都知道他是個奇才,下課后給他遞香煙,請他指出講課的不足。他一般不講,催得急了,就偶爾委婉地指出老師一點知識性錯誤。
臨考前一兩個月,學校為了給他創造一個良好的復習環境,專門安排了一個小房間,配備了桌椅、小床,叫他不要聽課,潛心備考。
他不負眾望,與本校老師一同報考武漢大學研究生,老師落選了,學生則高居榜首。他后來成了武漢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
彭志瑞、陳亞林、喻詠槐、許征杜、梁宏立等同學大學期間就在各報刊發表了詩歌、散文和小說,有的作品還獲得省市級獎勵。萬啟林同學短短幾個月,把《新華字典》全部熟讀背誦。隨意提一個字詞,他就能講出所在頁碼以及全部讀音和義項。
對于這盼星星盼月亮才盼來的學習機會,我們都極其珍視,抓住一分一秒,認真聽課,做好筆記,勤于閱讀,潛心寫作。我和同學們一樣,除了牢固掌握課堂知識,還利用業余時間跑圖書館借閱古今中外圖書典籍,貪婪地吮吸知識,培養能力。
學校也很照顧、體諒我們,寢室里按時統一熄燈,教室里則讓我們自由關燈。很少有同學按時上床休息的,教學樓成了一個小小的不夜城。
有一天夜里11點多,我離開教室去就寢。在黑咕隆咚的學生宿舍,我不經意間少爬了一層樓,走到相應位置的寢室脫衣睡覺。往床上一摸,那里已睡了一個同學。我才發現走錯樓層,趕緊抓起衣服往上一層摸去。
三年時間,我讀了幾百本中外散文、小說、詩歌,啃完了《東周列國志》《史記》,重溫了幾部不同作者的《中國通史》。
我在高考前因“文革”和家庭困難等原因,只在校讀了初一。在初中,因全國“反帝”不開英語課,只學俄語,后因“反修”又停開俄語課,因此我只懂一點俄語,英語則一竅不通。大學開學時上英語課,我如聽天書。怎么辦呢?我只好把牙一咬,從字母和國際音標學起,奮起直追。幾年下來,清點自制英語練習本,竟然寫完了80多個本子,我的英語成績也達到了優秀等級。
我們的大學生活豐富多彩。每兩周看一次電影,每周出一次圖文并茂的黑板報,每學期舉行一次隊列廣播操比賽,每年一次運動會。星期日的晚上在教室看黑白電視,早操前自覺到湘江岸邊跑步,晚飯后或打球或散步。諸如演講、演出、吹奏樂器、班會活動和討論國家大事都不時進行。我們班人才濟濟,一些同學多才多藝,不僅學習成績突出,活動比賽也名列第一,成了全校的明星班級。
我是家里唯一的勞動力,媽媽身體多病,弟弟還是一個懵懂少年。缺少經濟來源,我只能自力更生。雖然國家政策規定師范院校不收學費,每月還有17元伙食費和5元助學金,但書籍課本費還是要交的。況且我媽有病要治,每月至少要回家兩次看望她,要買點水果零食給她吃,還要支付來往車費。沒辦法,我只好利用寒暑假打工。寒假太短,干不了幾天活工地就停工過春節。暑假酷熱難耐,干的又是擔紅磚、灰沙上樓的重活,我只能咬緊牙關堅持。每天可得工資2.5元,除去伙食開支0.8元,剩余1.7元。
我從學生變成建筑苦力工,十來天后,全身曬成“紅皮老鼠”,瘙癢難當,摳成了“苦瓜皮”。校醫汪醫師為人善良,即使是假期也為我免費治療,清熱消炎,病情大有緩解。工地沒有床鋪,睡水泥地,炎熱加上蚊蟲叮咬,日夜不寧。有一年暑假,我只好多跑幾里,每晚回校睡在我的宿舍床上。
快樂而忙碌的學習生活一閃即逝,我們的大學生活不久將結束,臨近實習。實習前,學校安排我們練習講課:以全班同學為學生,每個人輪流上講臺當老師。我因為當過6年民辦教師,有一定的教學水平,在當地學區被譽為“年輕的老教師”,在大學又充了電,所以上起課來駕輕就熟,得心應手。
記得當時每堂課都有一些學校領導坐在后排聽課,他們不時交頭接耳。我以為是我講課出了差錯,不免有點緊張。誰知一下課,我正在撣衣服上的粉筆灰時,教務主任走上前來,微笑著遞給我一張小紙條,上面寫著:“小劉:你如果愿意留校任教,請在十天內來找我。”下面還寫著幾棟幾單元多少號。我有些激動,感激領導的器重,但思考了幾天,終究沒去找她。我覺得自己功底淺薄,沒能力在大學任教。我因此而失去了機會,幾個月后,留校的同學都被學校委培,送去名牌大學深造,帶薪讀研究生。后來,這些同學有的在校任教,有的從政,還有一個去了國家教委工作。
1980年9月8日,我們兩個班分配到株洲醴陵縣四中、五中和九中實習。我在縣四中實習。醴陵四中地處縣城,條件比別處好,但設施、條件仍十分落后。炎炎夏日,沒有電扇,開水不足,有時渴得冒煙。全校1000多名師生,只有一個水流量很小的水龍頭,無處洗澡、洗臉。因為干旱,校園灰塵彌漫。我們只好跑一兩百米,到河邊去洗漱。生活雖然艱苦,但初為人師,我們仍感到幸福和自豪;個個愛生如子,工作極為認真、勤勉,受到師生的歡迎。
10月中旬,我們將離開實習學校,學生們一個個戀戀不舍,前來看望、交談。醴陵盛產瓷器,價格低廉。學生就湊錢購買瓷碗、茶杯、酒器,給每個實習老師送了一竹籃。
實習30多天,兩個班在醴陵縣招待所進行實習總結。此時湘潭地委派來幾個領導干部,動員我們當干部,愿意的可填表申請。但只有十多個人自愿從政。地委干部見大家不積極,就說:“你們是恢復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學生,是我們國家的寶貴財富,大家都爭著要。不論學什么專業,我們本來都要搶過去。但經過我們的艱難爭取,省有關部門也只批準我們在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生中選用。今天機會難得,希望你們積極響應。”后來,又有幾個同學報了名。
畢業幾年后,我們班很多同學又“半路出家”,離開教師隊伍,有的成為黨政干部,有的進了廣播、電視部門,有的去了報社、雜志社,有的去了保險公司或金融部門,有的成了作家、學者,最后堅守三尺講臺的僅有6位同學。我畢業后一直從事教育工作,曾擔任湘潭縣一中的語文教研組組長、高級教師,直到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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