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懷泥塑一捧黃土釋百態

◎文·圖/白晉華

惟妙惟肖的老叟孩童、活靈活現的飛禽走獸、傳神傳情的鄉間記憶、仙風道骨的神仙菩薩，這些黃泥巴摶練而成的藝術作品，精妙絕倫，神韻兼備，它們是時光的載體，是歲月的傳承。生長在黃土地上的平定泥塑藝人史林珠，四十年來扎根于民間藝術土壤，一雙巧手精心塑造，一腔惠心精彩呈現，化腐朽為神奇，將一團團普通的泥坯做成一件件精致的藝術品。

修復古建的“塑廟人”

見到史林珠，是在大山深處的小村西古貝的一座古廟的塑像現場。這座建于明代的寺廟共有一個大殿、兩座配殿和偏殿，經歷了數百年風雨后，這座小廟已經破舊不堪。近些年來，隨著村里經濟的逐漸好轉，村民們籌資出力修繕這所珍貴的古建，邀請史林珠師傅修復廟里的塑像。史林珠按著廟里原先的規制，需要修復十幾尊塑像。

這是一間供奉關公的偏殿，只見關老爺端坐于高高的神臺之上，左手邊周倉手持青龍偃月刀，右手旁關平手捧大印侍立兩邊。關公塑像造型是“夜讀春秋”，此時的史林珠，正在精心地修飾關老爺的臉部細節，他輪換使用著自制的木刻刀，隨著他手中的木刀輕抿慢壓，關老爺威嚴的傲氣漸漸顯現而出，蠶眉、鳳眼、高鼻，長髯飄飄，自然而然散發的凜然之氣讓人心生敬畏。再看旁邊已經完成的配像，關平眼神深邃透著睿智，周倉虎虎虎生氣而帶有些許親切感，忠厚之相躍然而出。站在高臺上的史林珠，神情專注，手法嫻熟，看著一把把毫無生命的泥巴在他的手中漸漸煥發生機，我不禁被他精湛的手藝折服了。

性格穩重平和，做活仔細利落，這是泥塑藝人史林珠留給人的第一印象。生于1965年的史林珠，是平定縣張莊鎮史家山村人，他的這手泥塑絕活是祖傳技藝。在山西，古寺廟古建筑隨處可見，也因此有了一代代以修廟為生的太行人，許多地方的廟宇從設計、建筑、塑像以及彩繪、壁畫都是出自這些民間藝人之手。廟宇泥塑源自農耕社會生活，包羅極廣，上自始祖軒轅，下沿孔圣儒家、佛道教祖、玉皇星宿、菩薩羅漢、閻君判官、神仙土地、龍王山神、歷史演義人物、藥王財神、工匠祖師、圖騰動物等，寄托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企盼。

他的爺爺叫史岑樓，泥塑手藝在清末民初的平定就小有名氣，受家庭熏陶，史林珠打小便對泥塑產生了深厚興趣。小時候家里窮，也沒有玩具，爺爺在地上堆了一個泥老虎一個泥獅子給他玩，爬上爬下中，他對泥土的親近感油然而生。老家門口有一面紅土坡，一下雨別人犯愁他卻高興，趁土濕就挖上一堆回來堆在地上，不是捏個人就是捏個狗，每天和泥接觸，慢慢和泥就有了緣分。高中畢業后，史林珠當過電影放映員、代課教師，給村里做過彩燈彩車，但他最感興趣的還是家傳手藝——泥塑。捏泥塑工序繁瑣，在別人眼里又臟又累，但史林珠卻樂在其中：“總覺得離不開泥塑，在我的生活當中，沒有別的都可以，唯獨離了這泥塑不行。”

“立七坐五盤三半”

“這一次，光廟里裝的像就有十七尊，全部都是手工制作，前后需要四個多月才能完工，現在只完成一半工期。”史林珠把塑泥像叫“裝像”，塑像的過程他概括為立骨架（立木樁）、填肌肉（捆稻草）、裹皮膚（上粗泥、裹細泥）、穿衣裳（彩繪），最后還要裝身開光，這樣塑成的神像就有靈氣了。

說起來簡單，但具體做起來，每一步都有不少講究。立骨架就是用木料板條制作體態骨架，這是關鍵所在，骨架的比例不對，頭身的大小不協調，將來到了成像階段，就沒有辦法更改了。“立七坐五盤三半”，這是史林珠多年總結出的經驗。“說的是泥像的比例掌握，立像要七頭身，坐像要五頭身，而盤腿像就是三頭半身。”在從事廟宇神像的塑像過程中，史師傅說要參考西方的九頭身塑像比例，但也要根據實際情況進行本土化，因為在神像前的人要仰頭向上看，如果頭部比例太小，神像表情就看不到，所以要突出神像頭部。至于泥像的造型，也有很多講究，比如太行山一帶的民間十分推崇關公，尤其喜歡關公“夜讀春秋”的造型，一方面表現關公文武兼備胸有韜略，另一方面關公在民間被尊為財神，站像、走像喻意把財帶走，而坐像預示著把財留住。

扎好骨架下一步是“填肌肉”，泥像的輪廓造型需要用捆扎的稻草來完成。泥像雛形完成后，進入上泥階段，首先是用剁碎的稻草與黃土和成稠泥，涂抹出凹凸部位，這叫上粗泥，等稍干后再上細泥雕琢細節。細泥比較講究，用六成紅土、四成黃土和拌，然后把新棉花撕成薄片，散在泥里，使棉絮和泥均勻充分地混和，這樣和成的泥就有了韌勁，晾干后不會開裂變形。和好的細泥，史師傅用手反復團揉，逐層涂于模體上，形成主體輪廓，再用泥塑工具細心雕琢出外表及服飾褶紋、五官層次。他說，塑體完成后，還得關閉門窗散濕緩干，等到全部干透后再進行彩繪，最后選擇吉日進行開光才算大功告成。

“傳神不傳神，表情占八分”

史林珠在修復古建泥塑的路上收獲頗豐，看著一尊尊凝結著民間文化和信仰的泥像在他的手里復原，很是欣慰。但他并不滿足傳統技藝，時代的發展、生活的感悟讓他心中激情澎湃，能不能用自己的泥塑技藝捏出心中所想？近些年他開始了有益的嘗試。在平定縣城不足百平米的房間里，擺滿了他近年創作的各式各樣的泥塑作品，有《人民公社八大員》，有紅色經典《樣板戲的戲劇人物》，有兒時印象的生活場景《對火》《比高高》《好日子》，還有時代氣息濃烈的《網紅》《直播》等，每一件泥塑作品人物造型豐滿生動，主題表現渾厚簡練，富有濃濃的鄉土氣息。

工作臺前的史林珠物我兩忘，手指麻利，各種各樣的工具在指尖揮舞。不一會兒，一個神采奕奕的泥人便出現在面前。《人民公社八大員》塑造的是當年的駕駛員、飼養員、播音員、郵遞員、電影放映員、炊事員、售貨員、農機員，隨著社會的發展，這其中的一些行業已銷聲匿跡。談起創作體會他深有感悟，在他的記憶中，公社大院里一群年輕人大的不過二十歲，小的只有十七八歲，都是從學校出來走上工作崗位的，工作熱情非常高，年輕人事業上比學趕幫，生活中熱鬧紅火，青春記憶非常美好。“想起那一群人，想起當年的情景，就想把那群人都表現出來。”為了讓人物特征鮮明，他為每個崗位重現了當時的實際場景，每個工種都配了原來的道具，每個人物都精心設計了動作，使得整組作品情景交融，生動形象。“在泥塑創作中，人物姿態的刻畫考驗的是工匠水平。”

“作品好不好，頭部最重要；傳神不傳神，表情占八分。”史林珠的作品《好日子》反映的是農村的鼓樂隊表演時候的真實場景，六個人物各具特色，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不一樣，敲鼓的師傅一臉喜氣洋洋，吹嗩吶的師傅豪情萬丈，而拍大镲的師傅自豪感爆棚，他張開雙臂，嘴里好像能喊出聲音來。他的創作感悟是，要想把泥塑人物的表情刻畫得飽滿生動、細膩逼真，就要精雕細琢每一個細節。特別是五官的比例要精確恰當，失之毫厘都會影響到人物的性格，哪怕是嘴角上揚的角度高低不同，也會讓人物表達出不同的情緒。

捏泥塑并非想象中那樣簡單，一塊小小的泥巴雖然不起眼，但是想讓它變成一件精致的作品，不僅要熟悉生活，對作品原型細致把握，還要有天馬行空的構思以及足夠的細心和耐心。在史林珠的心里，藝術沒有止境，他在傳承古老的寺廟泥塑技藝的同時，更想把技藝與新時代新生活融在一起，這更成為他創作的動力源泉。多年的努力，他的泥塑作品也多次參展，展示中頻頻獲獎，受到一致好評。他胸中有了更大更遠的計劃，想把平定的名勝古跡、文化名人、傳說故事等用泥巴捏出來，把泥塑與平定文化、平定旅游相結合，賦予泥塑更多的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