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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江湖之恕我有罪

2020-10-27 10:17:11親切的刀子
今古傳奇·武俠版 2020年9期

親切的刀子

蒙福安失神落魄地在密林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他也不在乎自己去往何處,他只想這么走下去,最后走到死。

楔子

江南正午,暖陽,潮熱。

一個身著斗篷的男子行至一棵大榕樹下,遇到一個正在玩彈珠的男童時,他停步并蹲下,說道:“真像。”

他看著男童粉嫩精致小臉喃喃自語,隨即輕輕地從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攤開,露出里面的糖果。

糖果的香味吸引了男童,男童那雙清澈水靈的大眼睛望了過來。

他笑著問:“小家伙,你的父母呢?”

男童歪著可愛的小腦袋,表情煞有介事的,好似內心十分掙扎。

最終,男童嘟著小嘴扭過頭繼續玩彈珠,但嗲聲嗲氣地說:“娘親說啦,不能和陌生人說話哩。”

男子啞然失笑,把油紙包推向男童。

“這是對的,但我可不是陌生人啊,我可是你雙親的……”說到這里時,男子頓了頓,似在斟酌用詞,良久接著說,“故人。”

男童的眼神似是被糖果粘住了,但還是撓頭問道:“什么是故人呢?”

男子想了想:“就是好久之前相遇過,之后又好久不見的人。”

男童眼神疑惑,嘟起小嘴。

“不信?那好吧,你娘親是不是也很愛吃這種糖果,你的父親應該常給她買,她每次吃的時候都會不知不覺地流眼淚,她也不知道為何如此,她只是和你父親說每當她感受到糖果的味道時,就會感覺自己似乎忘了某些很悲傷的事情……”

男童抿著小嘴連連點頭,問道:“你是怎么知道的哩?”

“我是他們的故人啊,曾經的一些事由我開始,那么現在便需要我來結束。”

男童聽著這段話又撇了撇小嘴,疑惑地撓著頭。

“小家伙,你想不想讓你娘親以后不再流淚?”男子突然間鄭重地問。

“想。”男童點了點頭。

“很好,我有個故事,你把這個故事講給你娘親聽,她就不會再流淚了。”

“嗯!”男童也鄭重地點了點頭。

男子笑了笑,笑容里有苦有愁,但他的聲音平靜如水……

江南水鄉柳鎮的梅雨季節是溫潤的,就像是女子的嘴唇。一個打著油紙傘的女子施施然地走著,婀娜的腰肢在梅雨的滋潤下越發的柔軟。

她穿行在靜謐幽深的小巷里,她跨過巷子墻角的水渠,那里漂著一縷紅。這紅倒不似胭脂水粉的明艷,卻似凝厚的染料。這股紅有著一股腥膩的氣味,在潮濕發霉的氣息中濃稠可聞。

女子循著這縷紅向巷子望去,那紅的源頭處就在水渠的盡頭。

那里有一群打著青色紙傘、身著青衣的人夾道靠墻而立,他們手中的長刀和吳鉤均垂在身側,雨水打在寒光冷冽的兵刃上,紛飛離散。

一個穿著羅衫的女子正匍匐在水渠邊上,她蔥白色的手此時卻如雞爪般摳在水渠邊沿上,染透了羅衫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臂緩緩注入水渠之中。

她身后那個粗壯的青衣漢子,正用青筋凸起的粗壯手臂一把抓住她的頭發,向上一提,女子白皙的脖頸明晃晃地裸露著,青衣漢子另一只手中那染血的刀子迅速地從白皙的脖頸上一劃……

一瞬間,翻割開的白肉和噴濺出的紅血,使巷子里充滿了一種窒息與恐怖。

青衣漢子面露微笑,他松開女子的頭發,任由女子的頭落下浸到了水渠中,女子烏黑濃密的頭發在涓涓流水中鋪展開了,隨即是一捧深紅色的血從這盛開如花的烏發下涌了出來,浸透渠水向著巷子外流去。

青衣漢子站起身,就著屋檐上流下的雨水,沖了沖手中刀子上的血跡,轉身便走進身旁朱漆雕花的宅子里去。

宅門本就不寬,此時更是狹窄,兩具血肉模糊的尸體歪歪斜斜地堆在高及小腿的門檻上,青衣漢子跨了過去,但卻又有些無從落腳,因為有更多堆疊的尸體擋在他的面前。

幾個如他一樣打扮的人,正在拖拽著這些尸體在庭院中堆起一座尸山。尸山旁站著兩個人,一個身著紫衣,背手而立,一個渾身浴血,手持長劍。

持長劍者披散著的頭發被汗水濕透,他的雙瞳直直地瞪著離他七尺的紫衣者。

“蒙福安,你殺了我吧!你已經殺我全家,為什么不敢殺我?”持長劍者怒吼,但他的聲音中滿是恐懼和絕望。

“不是不敢,只是你欠我的還沒有還清。忠磊,你知道嗎?隔了那么多年,我對你的恨意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蒙福安冷笑。

“你的恨意永遠不會少,因為你改變不了你的過去,你也不再有未來。”忠磊譏笑,他知道蒙福安的心中的“仇恨”是什么,他要激怒他。

“我是改變不了過去,但我能決定你的未來,知道嗎,我不會殺你,我會斬斷你的四肢,割了你的舌頭,切了你的耳朵,挑了你的眼皮,把你放進一口僅僅能露出頭的甕中,找全天下最好的續命藥材浸泡你甕中的身體,并找專人照看你。我要讓你活下去,因為我會把你滿門的頭顱懸掛在你家院中的樹上,我要讓你日夜無法閉眼地面對著那棵樹。”

忠磊不再說話了,卻是猛地舉劍自刎!

然而下一秒,劍鋒穩穩地停在他的喉嚨上,因為蒙福安用兩個手指正夾住了劍身。

忠磊目瞪口呆,隨即推劍斬向蒙福安,然而蒙福安順著劍勢向后飄去,忠磊手中的劍便由斬變為刺,蒙福安身體向一旁一飄,像是一片被劍風吹動的落葉,隨劍勢而動卻又不沾劍鋒分毫。

如此這般,蒙福安就像是一片被劍風帶起的羽毛,然而也是這片羽毛,每每在忠磊突然揮劍自殘的時候又重似千鈞,總在毫厘間使劍身不進分毫。

如此幾個反復,忠磊雙手脫力,手中長劍再也把持不住,脫手而落。

蒙福安撿起長劍,卻把劍柄遞向已經脫力,單膝跪地的忠磊。

“給你,來啊!你只要能傷到我,我便給你個痛快。”

蒙福安把劍柄又向著忠磊推去,這一回幾乎就送到了忠磊的手邊。

忠磊顫抖著伸手摸向劍柄。

蒙福安突然間又開口:“但你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你做不到,我不但會把你放進甕中,我還會讓你嘗嘗曼陀羅的滋味。”

“啊!”忠磊聽見“曼陀羅”時突然驚叫一聲,竟是嚇得癱軟坐倒。

“害怕了?”蒙福安轉過身,雙手握住劍刃,緩緩地扭著,他手掌上的鮮血透過指縫流在扭曲的劍身上。

“曼陀羅是多好的東西啊,你不是還和我說過,它會讓我武功大進,不懼痛苦嗎?”蒙福安接著說,他雙掌中的長劍幾乎扭作了一團廢鐵。

“難道不是嗎?”忠磊突然間狂叫一聲,“沒有曼陀羅,你也就是個江湖中的三流貨色。”

“嗯,你說得也對,那為什么你不吃呢?”蒙福安冷笑著問。

“我……”忠磊結巴了。

“因為你見識過當曼陀羅藥癮發作時,那些上癮者的樣子。”蒙福安替他答了,接著又說道,“不對,你只是見識過,而從未感覺過,而我,感受過。”蒙福安說完,解開了衣襟,裸露出上身。

那幫過慣了刀頭舔血生活的青衣人中,不知是誰發出了一聲壓抑不住的驚呼,接著人群中便是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蒙福安的上身像是一個破爛的皮袋子,那一道道不規則的傷痕,像是被野獸撕咬而留下的。

“知道這都是怎么來的的嗎?這些都是我藥癮發作時我自己用手撓的。可是越撓越癢,但不撓便更加癢。漸漸地我發現只有劇烈的疼痛才能稍稍緩解那股鉆心的癢,于是我便不顧一切地撓,哪怕是我撓爛了自己的皮,我也停不下來,可是,還是癢,于是我只有這樣……”蒙福安邊說邊把自己左手上的手套摘下……

這一回,連忠磊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蒙福安的左手像是被油炸過的雞爪,又像是被石磨碾壓過的枯柴。

“還記得那天嗎,我不想再聽你的擺布而去殺人,你便斷了我的藥,又催動我體內的藥癮發作,那是一種我無論怎么撓爛身體也緩解不了的癢。于是我想到了十指連心的痛,我就一口咬斷自己的手指!”蒙福安邊說邊用猙獰可怖的左手撫摸著忠磊滿是驚恐的臉,“只有痛,才能解癢。于是我特意慢慢地咬,狠狠地嚼,我讓這鉆心的痛去對抗我身體的癢,并期盼著自己能因為痛暈過去而解脫。然而并沒有,我的感官在藥癮的作用下極度的興奮和敏感,我根本就不可能暈過去。”

“可是……吃曼陀羅是你自己選擇的!”忠磊聲音顫抖著。

“對于當時那個將死而又不想死的我來說,縱然知道活下去便如同墮入地獄……”蒙福安慢慢戴上手套。

“我求你……給我個痛快,我用一個秘密來換,這個秘密能讓你脫離地獄!”忠磊突然間泄了氣,出聲哀求道。

“哦。”蒙福安說著從懷里掏出一本小冊子,在忠磊眼前晃了晃,“是不是這個呢?”

忠磊渾身顫抖起來,接著聲音顫抖著問:“你是怎么拿到的!”

“她給我的!”蒙福安回答。

“不可能的!你殺了藥星辰,那個小賤人怎么還會給你這個!”忠磊狂叫。

蒙福安突然一手抓住忠磊的臉,把忠磊的頭摜在地上。忠磊頓時咳嗽不止地趴在地上,從他的嘴里竟然咳出了很多帶血的破碎牙齒。

“放屁!”蒙福安看著瑟瑟發抖的忠磊說道,他的神情由憤怒漸漸地轉變成一種戲謔,“對了,你就不好奇你的夢華幫上千徒眾以及你的心腹怎么在我來時都沒出現呢?”蒙福安問。

“你……做了什么?”忠磊顫抖著。

“我給了他們一次選擇的機會。”

“什么?”

“對于服了曼陀羅的人,我讓他們選擇,是可以解除曼陀羅藥癮恢復自由身,還是等著曼陀羅的毒性越來越重而死。對于沒有服曼陀羅的人,我讓他們選擇,是被我和那些解除藥癮的人殺掉,還是等你死后和大家一起平分你的家產,所以你的兩個心腹此時正計算著自己能分到多少錢呢。”

“你……你就算拿到她的解藥又能怎樣?那些供給我曼陀羅的人,你是惹不起的,他們會找到你,讓你知道什么才是恐怖,就算你收編了整個夢華幫,在那群人面前,也是不堪一擊的。”忠磊說著,眼神中有著一股更深的恐懼被喚起。

“你以為我會如你一樣,想要通過解藥去收攏人心成就一番事業?我沒你那么大的野心。我告訴你這些,只是為了讓你后悔,讓你遺憾,讓你心寒,讓你在甕中時刻記著,時刻恨著,時刻痛苦著。”

忠磊怪笑一聲,猛地吐出舌頭并一口咬了下去。可是他早已被打松的牙齒在碰到舌頭的一瞬間就脫落了,他沒有牙齒的牙床又掙扎著咬了幾口,除了滑稽便毫無作用。

“想死?省省吧。”蒙福安看著忠磊的滑稽模樣冷笑著,接著說道,“當年你給我一個選擇,我現在還給你兩個,你聽好了。第一個選擇是,我是先從你的耳朵舌頭開始切,還是從你的四肢開始切?第二個選擇是,你的甕是放在人頭樹的東南方向,還是西北方向?”

“小娘子,這里面可不許進……怕你進去了會嚇……”

正在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是聲音,但這聲音很快就戛然而止,緊接著是一陣兵器落地,人體倒下的響聲。

蒙福安皺起眉頭,尋聲看去,正看見園中的青衣人們已經全部倒在地上,一個女子緩緩地走進門來。看清了女子容貌的蒙福安失聲驚叫,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退,隨即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定定地看去。

那個女子就站在那里,打著油紙傘。

女子對他笑了笑,之后便轉身又走出了門。

是她!不會錯,她沒有死!蒙福安心中驚喜若狂,瞬間身形疾動,化作一道殘影直追上去。

蒙福安狀若瘋癲,不停歇地疾行。

從街巷到城門,從官道到密林,從白天到黑夜,他像是逐日的夸父般,然而無論他如何加速或者是減速,那個女子總是在他的前方和他保持相同的距離……

就這樣,一個施施然地走著,一個狀若瘋癲地追著,不知不覺間已是在黑夜中行至一處密林之中。

那個女子終于停住,把傘收了,在一塊大石頭上坐了下來。

女子揮了揮手,地上升騰起一簇篝火,搖曳的火苗在夜色中燒得正盛。

蒙福安追了上來,只見他披頭散發,神色瘋癲,原本華美的長袍已是被密林中濃密的枝丫長草劃得破破爛爛。

“是你嗎?”蒙福安看著篝火旁的女子疑惑地問道,在火光的映襯下,女子的容顏越發清晰,也越發令他失神。

“不是。”女子說著,揮了揮手,她面前的篝火猛然間一漲,瞬間籠罩住了女子的身影,當火焰退卻,女子的身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身形壯碩、面容樸實的少年。

這少年一身農家子弟的打扮,腰間卻是用麻繩別著一把嶄新的長劍,這長劍品相很是一般,連劍柄都只是草草地用麻布纏了幾圈而已。

蒙福安看著這把長劍粗糙的劍柄,他臉上那條從額角至腮邊的疤痕隱隱作痛。

“這是蒙福安,生在大山深處的一個很小的村落里,在機緣巧合之下他碰見了一個流落到村落里的劍客,于是他學了劍,之后他想去外面的江湖中當一名劍客!”那人輕拍著自己的臉頰說道。

“你放屁!你不是我,這是什么妖法?你是誰?”蒙福安大怒,因為他認識這個少年,而這個少年正是很多年前的自己……

“你可以叫我冇人。這不是妖法,而是你的回憶。”自稱冇人的人這么說道。

蒙福安大怒,單手從腰上猛然抽出一把薄如蟬翼柔如絲帶的長劍,長劍直指冇人,劍身上映射出搖擺不定的火光。

蒙福安先是一愣繼而狂笑起來,喊道:“少他媽給我裝神弄鬼。”

話音未落,突然間他用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劇烈咳嗽起來,他的身體隨著咳嗽而搖晃著,竟是站不穩了,于此同時,他的指縫間涌出了黏稠的深紅若黑的血。

過了片刻后,咳嗽終于止住了,蒙福安用力站穩,用袖子擦了擦嘴和手,深深地喘息了一陣,用力地挺直腰桿,冷笑道:“你剛剛錯過了攻擊我的唯一機會。好吧,現在告訴我,你到底是誰?為什么引我來這,你若如實說了,我或許會給你個痛快的死法。”

“我叫做冇人,來自昆州無名,引你來此,是為了給予你救贖。在我看來,曼陀羅的毒已深入你的骨髓,其毒性積重難返,你已命不久矣。”

冇人說著,他那張少年蒙福安的臉龐上,帶著一種誠摯坦蕩的笑容。

蒙福安看著這曾經無比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時,自己臉上的那道疤再一次隱隱作痛,一個江湖中的傳說浮現入他的腦海。

在昆州大地上,存在一個叫做“無名”的秘密而龐大的恐怖教派,專門吸收各門各派走投無路的棄徒和武林中的惡人。傳言該教派高層多為殺戮狂魔,他們以邪惡為信仰,并以“惡人試煉”的形式吸收教徒。

何為“惡人試煉”雖是不得而知,但能確定的是,試煉之人如若表現出分毫善念就會即刻被以殘忍手段處死。至于這個教派所圖何事,竟是毫無頭緒,只是有些江湖傳聞道此教派定有巨大陰謀,然而在江湖之中至今還不曾有過無名教徒公開現身的實例。

想到此處,蒙福安突然竟是狂笑起來,隨即不屑地說道:“我不要你們的什么狗屁救贖,更不想加入你們的什么狗屁教派。”

冇人面上毫無表情:“你已經注定將是無名的一員了。”

“什么?”蒙福安冷笑。

“你屠人滿門之后,你便會成為武林公敵,之后沒有人在乎你有什么原由,同樣也不會有人為你出頭說話。而且,無論去到哪里都會被武林中人以正義公理得名義搜捕、追殺,最終你會走投無路深陷絕境,而恰在那時便會有無名的人去找到你,邀請你加入無名,而這,也是你能活下去的唯一選擇。”冇人語氣平淡,他說的這一切像是一幕了然于胸的戲本。

“哦?所以你就是來邀請我加入無名的人?可是你這分明是來得早了。”蒙福安先是冷笑繼而嘲諷。

“不早,而是恰好,剛剛在無名派人找到你之前。”

“啊?你不就是無名的人嗎?”蒙福安不解。

“我出自于無名,但已不屬于無名。”冇人語氣意味深長。

蒙福安冷笑:“那你引我過來又是為了是什么?”

“我說過,是為了給予你救贖。”冇人依然面無表情地說著。

“我已深陷地獄,怎能救贖?而我命不久矣,又何須救贖!”

“能救贖你的,唯有你自己,而你也需要救贖,因為你心中執念已經重于生死。”冇人說完,他面前的篝火猛地升騰起來將其包裹其中,片刻后火焰退去,冇人又變作了之前那個女子的模樣。

“她叫紫韻,她就是你心中的執念。”冇人指著自己現在這張美麗女子的臉龐說道。

“你……怎么知道的?”蒙福安沉聲問道。

“天地本無善惡,世人皆非無辜。”冇人說。

蒙福安冷笑,突然間暴起一劍刺向冇人胸膛。蒙福安不信鬼神,他只信手中的劍。他雖搞不清楚這個自稱冇人的家伙是什么樣的貨色,用了什么妖術有著什么目的,但此時他的耐心已經耗盡,還有就是因為這個冇人竟然提到了他心中那禁忌的名字,所以,這個人現在便該死了。

然而冇人沒有躲避,任由蒙福安的長劍徑直刺透胸膛。

蒙福安如相信自己一樣相信他的劍,然而此時他手中劍上傳來的觸感卻令他迷惑了,因為這觸感好似是一劍刺入了空氣中,并沒有平常穿透人體時的那種阻礙的感覺。

冇人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自己胸口上露出的劍柄,笑著慢慢抬起手。

蒙福安出于武人臨危時的本能,猛地要向后急退,可是手中的劍卻似被千鈞之力夾住了,無論如何也拔不出來,情急間,蒙福安另抬起一手劈頭便打。

然而當蒙福安的手掌已觸到冇人發絲的一瞬間,冇人身形疾退,與此同時蒙福安手中的劍上傳來一股巨力,瞬間虎口崩裂,劍柄脫手而出。

蒙福安看著虎口上的鮮血有些發懵,一個胸膛被長劍刺透的人,居然還有此巨力……想到此處,不禁看向冇人。

此時冇人就那么自然地站著,嘴角卻是帶著一絲無奈的笑意。

“你的劍果然很快,我就算真的想躲,或許也是躲不開的。”冇人邊說邊握住胸膛上的劍柄,頓時劍柄上竟然燃燒起來,冇人握著燃燒的劍柄緩緩地拔劍。

精鋼鑄造的劍身從冇人的胸口一寸寸地退了出來,然而原本閃爍著寒光的劍身此時卻是如同剛從熔爐中凝鑄而成的通體燃燒著的劍胚。

冇人把劍豎到面前,輕笑一聲,長劍突然間開始融化,鮮紅色的鐵水順著劍尖流淌過劍身、劍柄以及冇人的手腕滴落在地,頓時地面上燒灼起屢屢青煙。

“這是……什么幻術?”蒙福安怯問。

“并非是幻術,而是時間。”冇人說著,只見地上那灘已經快要凝固的鐵水再度沸騰起來,繼而那冒著熱氣的鐵水竟是向著冇人手中的劍柄漂浮而去。

幾秒鐘后,鐵水從劍柄上開始由下至上地變幻著,先是凝出了通紅的劍胚,很快地劍胚變了顏色,逐漸變化出精鋼特有的冷冽顏色。

蒙福安原本被化為鐵水的長劍竟然鋒芒如初。

“所謂的時間,不過是過去現在以及未來。”冇人幽幽說道。

蒙福安看見這一幕,腦海中突然間泛起一個念頭,而這個念頭幾乎令他天旋地轉。

“劍可恢復如初,那么……人呢?”蒙福安像是沙漠中遇到清泉的迷途將死旅人一般,充滿無比渴望地追問。

“劍是死物,只有過往,而人是活物,充滿未來。”冇人說。

“我不懂你在說什么,我是在問你,你能使人……復活嗎!”蒙福安狀若瘋狂。

“我不能復活過往死去了的人,但我能讓本應死去了的人在未來中不死。”冇人微笑著。

“什么?”蒙福安面對這些云里霧里的話,幾乎恨不得一劍砍了冇人的頭,但那種令他瘋狂的一絲希望使他強行壓抑著。

“如果一個人已經被一匹受了驚嚇而瘋跑的馬撞死了,那么救他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不讓那匹馬受驚,馬不受驚,自然不會瘋跑,不瘋跑便不會撞到那個人,那個人就會免于一死。而能做到這一切的,唯有時間。”冇人面無表情地說著仿佛一件平凡的事。

“你怎么可能做到?”

蒙福安震驚,就算他親眼見識了長劍恢復如初的異象,但冇人說的話實在是天方夜譚,蒙福安依然深深地懷疑。

“不是我做,而是它。”

冇人抬起雙手,只見他身上的黑色斗篷上漸漸泛起密密麻麻的暗金色光點,那些光點越來越亮,越來越清晰,并漸漸地在冇人的胸口處匯聚連接成了一幅金色圓盤圖畫。

這圓盤的一周邊緣等距排列地浮現出十個詞,即:“上天、下地、東、西、南、北、生門、死門、過去、未來。”

圓盤的中心卻是九行小字:“愿我眾生,從聞反原;盡十方界,一觀世音;既瞬息不留,則一念初起,徧十方界,所有眾生,成佛已竟。”

“這是什么?”蒙福安看著冇人斗篷上的圖案及文字問著。

“古有一神器,乃是古佛禪悟涅槃十方世界時所著之寶相袈裟,其威能可觀上天下地東南西北之世音,聞生門死門過去未來之眾生,徧十方界,盡十方界,故喚作十方壞色。”冇人緩緩說著,雙目中似有隱隱的莊嚴恢宏之色閃爍。

蒙福安看著冇人這件被喚作“十方壞色”的斗篷以及上面的金字圖案,不知為何心中殺氣漸漸消散,反而升起一股自嘆渺小的心念,然而那個“她”的身影卻在這時再度躍上心頭。

“我從不信虛無縹緲的神佛,也從不信無緣無故的慈悲,任何事都是有代價的,說吧,你要我做什么?”蒙福安心里知道,無論是什么代價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我要你去救贖你自己。”冇人說。

“怎么救贖?”蒙福安問。

“那需你先通過我對你的試煉。”

“什么試煉?”

“不動心,不唯心。”冇人說。

“我不懂……”蒙福安皺眉。

冇人笑了笑,揮動手臂,他身前的那堆篝火升騰起來,轉眼間變化作一道火門,火環的中心有著由火苗構成的圓盤圖案,而這圖案和剛剛冇人胸前出現的金色圓盤圖案幾乎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此時這個火焰圓盤中心只有兩個字——

過去。

“走進這個門,你便走進了你的過去之中,也走進了我對你的試煉之中。你會如一個空氣般的旁觀者一樣去親身經歷你的那些過去,在這些你最重要的過去之中,只要你或嗔或怒或怨或恨或喜或悲地動心了,你身體的一部分便會被烈火焚燒,動心動情之處越多焚燒越烈,直至把你燒得飛灰湮滅。”

“哈哈哈哈!”蒙福安狂笑起來,好似聽到了一個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當笑聲終于止住了,蒙福安收了笑容大步走到火門前,他回過頭來看向冇人,眼神中竟然帶著隱隱的悲哀。

“已入地獄之中的人,怎么還會有心?”說完便走進火門。

冇人看著蒙福安迅速堙沒在火焰中的背影,低聲說道:“望你烈火焚身,重塑本心。”

這天灰蒙蒙,像是用鉛做的棺材蓋兒。

這地冰冷冷,好似是鐵打的棺材底兒。

蒙福安走在這一片使五感都快要消弭的虛無之中,麻木地向未知的方向走著。

他已說不清是多久之前了,當他穿過那火門之后,眼前的景象便是如此,他只好等待著冇人所說的那些自己的過去。

“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學武?”一個聲音在虛無中驟然響起,它不見蹤影卻又無處不在。

“有一回我和阿媽去到鎮上,看到了一群人,他們騎著高頭大馬,穿著精致華服,在街上領受著所有人那樣的敬畏的目光。那時候我就想,同樣是人,為什么我只能拿著鋤頭日日面朝黃土背朝天地勞作。”一個略顯稚嫩的聲音回應了。

話音剛落,蒙福安腳下生出碧綠如翠并飛速延展向四方的青草,而草地上也幾乎同時飛速地長出了郁郁蔥蔥的樹木,再之后他身邊的一顆樹旁變化出兩個人。

“我的過去來了。”蒙福安看著這一切的變化不禁苦笑。

只見那兩人,一個是披著蓬亂發鬏的中年人,此時正席地而坐,一柄粗糙的長劍隨意地搭在腿上,而另一個卻是一個作農家打扮的少年。

“所以,你想知道答案?”

中年人以劍拄地站起身來,他裸露出的腳踝筋脈處有著一道猙獰的傷痕。他一瘸一拐地走到農家少年面前,用麻布纏綁而成的劍柄抵在少年肩頭說道:“關于你的疑問,我的答案是:他們手中有劍,并且他們會用劍也敢用劍。而我問你的是,你為什么要學武?”

“我想成為他們那樣的人!”農家少年脫口而出。

“不對。”中年人轉過身去。

“我……我想要不受欺負不受白眼……我想讓我阿媽也和鎮上的那些女人一樣穿金戴銀!”農家少年漲紅了臉。

“也不是,但……”中年人嘆息一聲,接著又說,“這也算是一個說得過去的答案。”

說罷,他把劍拋給少年,少年錯愕間慌忙接住了劍,這把劍很舊很沉。

“從現在開始你就跟著我學吧。”

中年人說完再度席地而坐,少年看著手中的劍,愣愣地出神。

“對了,你叫什么名字來著?”中年人看著出神的少年問道。

“我……我叫蒙福安……”農家少年抬起頭說道,他樸實的臉龐上正閃爍著激動的光輝。

面前的景象在這一瞬間化為虛無,蒙福安也陷入沉思。他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疤痕,觸感清晰而冰冷,他知道他已經不再是這個叫做蒙福安的農家少年了,無論是在皮囊上還是靈魂上,他都不再是了。

與此同時,四周的景象又開始迅速流轉,片刻后便是轉變了場景。這是一處他在許多次夢境中看到的、卻不愿在清醒時回憶起來的場景。

那是他家鄉的村口,身形越發成熟的少年和一個中年婦人站在一起,那個中年婦人此時正把一個行囊遞給蒙福安。

“我的兒啊,你真的要走嗎,唉……在外面一定要多多吃飯還要好好穿衣,天冷了就加衣服,餓了就去買肉吃。自己的東西保管好,別人的東西不要動,對人要客客氣氣的,但也要留點心眼。要是不想呆了就回家,媽知道你孝順,但媽不圖你大富大貴,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對了,換洗的衣服給你準備了兩身,背井離鄉啊,要穿得干干凈凈,這樣別人才會看重你啊……有些干糧在包里……途中餓了就吃……要記得多喝水啊……你的嘴唇一干就容易開裂……”中年婦人細細碎碎地說著。

蒙福安知道這眼前的場景甚至是阿媽都只是幻象,然而當他看見魂牽夢繞的阿媽時,心中還是沉沉地絞痛起來。

那一年他以為自己榮歸故里,然而迎接他的卻是滿目瘡痍的村莊,他發瘋一樣地沖進自己那早已破敗的家,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具白骨,那白骨穿著的布衣,卻正是阿媽常穿的衣衫。他抱著那堆白骨,白骨的手腕處恰恰有著一處陳舊傷痕,而這傷痕正是阿媽為了救溺水的他時摔斷手臂造成的。

他安葬了阿媽后,很快探明了家鄉破敗的原因。

一年前,一伙山賊盤踞此處,村人們紛紛逃難,而阿媽卻不走,有人勸她不要再等她那個一別多年毫無音訊的兒子了,但阿媽選擇堅守,直至斷飲斷炊,慢慢餓死……

正在此時,蒙福安的回憶被少年蒙福安的話打斷。

“好啦好啦,阿媽,這些你都講過多少遍啦,我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我知道啦,放心吧,我都多大了啊。”蒙福安有些不耐煩地說道。

“你多大都是我的小福安啊,你也別嫌我啰唆……”阿媽嗔怒。

“好啦好啦,我的阿媽啊,我走啦,多保重啊,等著我回來啊。”蒙福安接過包囊背到背上,轉身就走。

突然間蒙福安搶上一步,伸出手抓向少年的肩頭,然而他的手掌徑直穿過了少年蒙福安的身體。

少年繼續向前走著,蒙福安徒勞地揮動著手臂去阻止,然而他的手每每都是徑直地穿過少年的身體。最終少年從他的身體上穿過,就像是穿過一團空氣,頭也不回地走向遠方,而站在原地的蒙福安看見離他不遠處的阿媽正低聲啜泣著。

蒙福安走到阿媽身邊,看著阿媽年華已逝的臉,聽著阿媽咬著嘴唇壓抑著的哭泣,他伸出手想要摸摸阿媽的臉龐,然而他的手卻什么也觸及不到。

阿媽抹了抹眼淚,深深地望向少年越來越遠的背影,眼眶中的眼淚滾了幾滾便大滴大滴地流了出來。當少年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視線盡頭,阿媽有些無奈,有些落寞,又有些擔憂地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剛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遠遠地望著少年離去的方向。

——這個眼神!

蒙福安久違的淚水奪眶而出,滾燙的眼淚劃過他臉上冰冷猙獰的刀疤。

蒙福安跪了下去,慘聲自語:“阿媽,我為什么要離開你?我應該一直在你身邊的,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你,我錯了!是我太自私了!”

蒙福安哭著想要追上漸漸遠去的阿媽,再去看看她的面龐,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間,他的左臂猛然地燃燒了起來。蒙福安驚愕地撲打手上的火焰,然而那火焰既不受撲打的影響而減緩,卻也不向其余地方蔓延,但這火焰燒灼而出的劇痛卻是那么的真實,真實到使蒙福安痛得嘶聲慘號,滿地打滾。

正在這時,冇人的聲音驟然響起:“試煉才剛剛開始,你便因動心生了‘悔念,而焚燒一臂。”

蒙福安掙扎地抬起冷汗淋漓的臉,他臉上的傷疤因為充血而漲紅得像是一條紅色蜈蚣:“不就是一條手臂嗎!老子賠得起!”蒙福安咬牙說著。

“這火焰不會熄滅的,它會伴隨你一直走完你的過去,你要想好,你是否還要繼續?”冇人聲音平淡地接著說。

“多說無益!”蒙福安站了起來,“但是,如果你做不到你所說的,我就算灰飛煙滅,也要……”

蒙福安的狠話還沒說完,他腳下的土地迅速地變得軟如泥潭一般,而這泥潭中蘊含極大的吸力,蒙福安頓時被吸入其中。

蒙福安在一片濃稠的黑暗中向下沉去,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聽不到,什么也聞不到,只剩下了左臂上沒有絲毫減緩的燒灼劇痛……

蒙福安再也無法強裝鎮定忍耐,他大聲咒罵怒吼,瘋狂地揮舞手臂,在他的腦海中突然間想到了一物——曼陀羅!

現在我要是能有一顆曼陀羅該多好……那就不會痛了……

蒙福安正想著,突然之間他的下墜勢頭停止了,緊接著四周的黑暗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正在他面前交頭接耳的人群。

蒙福安知道這又是一個他的過去,然而蒙福安卻頹唐地站在原地,遠處傳來的那陣摻雜著怒罵和慘叫的嘈雜他依然記得。最終他還是咬著牙鼓足勇氣徑直穿過越聚越多的人群,走到了人群中的空地。

果然,如蒙福安的記憶一般,那個少年就在那里,他身后的那個女子正在瑟瑟發抖,而這個女子便是他魂牽夢繞的紫韻。

此時少年單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的頭發被汗水濕透,胡亂地披散下來。他腰上傷口處流出的血淌到他腳下的土地上,形成了一處小小的血洼,而他手中那把粗糙的長劍上沾染并流下的血也緩緩地滴落在這血洼當中,兩者混合一處,已是分不清哪些是別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了。

躲在他身后的少女很美,像是一個瓷娃娃,但此時她那柔弱純真的眉眼中滿是恐懼、紅櫻桃般的柔嫩嘴唇也被自己的貝齒咬得發白,一雙柔嫩的玉手緊緊地抓著少年的衣角。

然而少年并沒有感覺到這一切,他只是狠狠地盯著他面前那個給了他重創的青年人。那個青年人很是英俊,此時皺著眉頭開口:“抱歉,兄弟,我的人下手重了,但你在之前不也傷了我的幾個手下嗎?咱們現在算作扯平了。你現在走吧,我不想再和你爭斗了。”

“我要把她帶走。”少年說道,他伸出未拿劍的手觸碰了一下身后的女子,他能感覺到在青年人說話的時候,女子在瑟瑟發抖。少年似是想通過這種觸碰給女子勇氣,令她安定。

“為什么?你只不過是她家的一個護院。”英俊的青年人眉頭皺得更緊。

少年默然,但眼神堅定。

青年看著,疑惑地看向身后的手下。

其中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回道:“我們跟他都說了是江湖事,但他就是寸步不讓……后來聽抓住來的另外幾個他家的家丁說,這家伙是愛上了這個女子了……”

青年人聽罷轉過身來,再度開口:“兄弟,或許是下人沒把話說明白,我就再說一遍,我們并非是行兇搶人,而是這位姑娘的父親以這個姑娘為賭注,與我們幫會幫主賭斗,結果不但賭輸了,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但既然這是江湖中的賭約,所以我們幫會必須把這個姑娘帶回去。”

“你說的這些,不重要,我只要帶走她。”少年站起身來挺直了腰板。

青年人咬咬牙,眼神中泛起了殺意:“這是江湖事,終要江湖了,我是絕對不可能讓你把她帶走。”

“江湖事江湖了?”少年冷笑隨即說道,“好,那我就用江湖的方式把這個事了結,我要用我的命和你賭,我若贏了,不論我的生死,你都要讓她走!你敢和我賭嗎?”

青年人嘆了口氣,用一種憐憫的口氣問道:“唉,你可知道我是誰嗎?”

“無論你是誰。”少年回答。

“好吧,記住我的名號,夢華幫,斬江刀藥星辰。”

青年人爆出他的名號,周遭的人群中便發出一陣的驚呼:“這就是江湖上最近成名的那個刀客?聽說他一人一刀一夜間連挑了燕子塢十七個舵口啊!”

這些細碎的議論之聲在空氣中彌漫,像是一股冷風把空氣都變得寒冷,也正是這股寒冷讓蒙福安身后的女子再度瑟瑟發抖,但那女子還是掙扎地站起身,向少年說道:“福安,你走吧,不要管我了……你已經為我做了這么多了……你走吧……”

“你別管,相信我。”少年說著向前走了一步,深深吐納,慢慢舉劍。

自稱藥星辰的青年人,嘆息著伸出手,他身后的門人遞給他一把刀。藥星辰慢慢地抽出刀,只見刀身上泛起水紋狀的刀光。

少年和藥星辰同時發難,少年的劍影好似一道流星,而藥星辰的刀光卻似滔滔的江水,在一瞬之間,劍影在刀光里泯滅了……

蒙福安臉上的疤痕似乎火辣辣地疼痛起來,

他看向仰倒著的少年,后者的臉上滿是鮮血,一道猙獰的傷口從額角斜著橫貫到臉頰。但與猙獰的傷口相比,更令蒙福安觸目驚心的是少年的眼神。不怒不悲,那是一種毫無情感的絕望,這絕望是徹徹底底的,就連一星半點的生氣都沒有了。

藥星辰嘆息著邁過少年被砍斷了的劍,向著那個呆住了的女子伸出手。

那個女子愣愣地看著少年,突然間推開面前的藥星辰,直撲到少年身旁,沒有哭沒有喊,卻是含淚而笑,

她用白皙的手指輕輕點了點少年的鼻頭,少年知道,這個動作是只屬于他和女子獨處時的私密,

紫韻終是沒忍住淚,一滴淚水從她的臉龐滴落下來,正落到少年臉上的傷口。

蒙福安始終記得這一瞬間的感覺,很疼很燙,這種感覺在無數次令他驚醒的夢中反復出現。

女子站起身,只說了一句話:“我跟你走,但請你放過他,否則你只能帶走我的尸體。”

此時女子身上散發出一種冰冷的決絕,使人難以相信,在前一刻,這個女子還在瑟瑟發抖。

藥星辰面對這女子的變化似有所感,把手中的刀交于身后的門人,表情鄭重的朗聲說道:“我藥星辰,保證決不殺他。”

話音方落,女子點了點頭,低頭看向少年,她努力做出一個微笑,之后輕輕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女子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到藥星辰身旁。

藥星辰看著女子淚痕未干的臉,不由自主地驟起眉頭,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走到少年身旁蹲了下去:“兄弟,這就是江湖,如果你能活下來,我隨時等著你來復仇。”

藥星辰說完站起身,把手中錢袋交給身旁的門人,又說道:“送他去看大夫,用這筆錢做他的藥費,如果他沒挺過來,就拿著這些錢好好地把他葬了。”藥星辰說完邊轉身離去。

蒙福安看著這一幕,臉上的表情換了又換,心中百感交集,他真的很想走到女子面前再仔細端詳她的面容,但是他知道就是多看幾眼也是于事無補,反而平增更多傷愁。而對于藥星辰,他更多的卻是一種愧疚,這種愧疚更是來源于那個女子。正思索間,周遭景象再度轉換,待一切停止,竟是來到了一處亂葬崗中。

兩個夢華幫的門人抬著少年正站在一個土坑前面,其中一個開口說道:“這么做……真行嗎?他好像還有氣兒啊……”

另一個松開托著少年肩膀的手,少年一頭摔在地上:“你看,這樣他都沒反應,不是死了又是什么?”

“可是他明明在喘氣啊……”第一個開口的人又說到。

“我跟你說,我以前是個屠狗的,有些狗看著別的狗被宰時,就會馬上瞪著眼渾身不動,怎么打都沒反應,說白了,就是嚇丟了魂兒。我看啊,這家伙就是被嚇丟了魂兒,他媽的,和那些狗一樣,不死也沒用了,況且,你看他,流了這么多血,死是死定了的,早點晚點沒區別的。”

“可是藥副幫主說的是……”第一個開口的人怯怯地說。

“藥副幫主在這里嗎?他媽的你和我都不說誰他媽知道!”

第二個人直接開罵,說完一腳就把躺在地上的少年踢下了一旁的深坑。之后掂了掂手中的錢袋,開口:“一人一半,你他媽不拿著,就是和我過不去,你可要想好了。”

另一個人看了看滾進了深坑的少年,咬了咬牙,接過錢袋,數出了一半的銀錢,揣進兜里。

第一個說話的人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二人便往外走,邊走邊議論著:“你說說,這個傻子真的是死得冤啊,還他媽想學英雄救美,結果連狗熊都不如。”

“唉……我是聽說他和那個女子有私情的,唉……可憐那個女子了,那么好看,這一回不知道會被賣到哪里去了……”

“嘿嘿,賣掉?開什么玩笑,那女的可是咱們藥副幫主的心頭肉啊。”

“啊?”

“我問你,以往你可見過藥副幫主為了這點破事出過手?”

“沒有過,藥副幫主一向很高傲的。”

“這不就是了,我聽小道消息,咱們藥副幫主早就看上了那個女的,可是那個女的爹和咱們幫主是對頭,于是無論如何也不許藥副幫主上門提親,藥副幫主沒辦法,就求著幫主為他設了局,以賭斗的形式,讓那女子的爹同意這門婚事,但不曾想那女子的爹比武輸了就紅了眼,當場被活生生氣死了。藥副幫主當時便慌了神,又是喂藥又是傳功的,依然沒有救過來。”

“那后來呢?”

“后來不就是匆匆忙忙地趕過去了嗎,說是怕下人們毛手毛腳的,殺了那個女子。”

“唉……”

“唉他媽什么唉,你也不想想,那樣好看的女子也是這種死狗配得上的?我看啊,藥副幫主和那個女子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弄不好過個一年半載還會生下漂漂亮亮的娃娃……”

議論聲越來越遠,漸漸消失不見。

蒙福安站在坑邊滿臉苦澀,他看著深坑中的少年正在像一條蛆蟲一般蠕動著緩緩翻過身去。

蒙福安知道上一刻,少年因為聽見了那些議論而又重新煥發出了生念。他也知道此時茍延殘喘的少年在想些什么——為什么?憑什么?

少年在坑底緩緩地蠕動著,他想爬出去,但是一次次又滾落下來,當他連翻身爬動的力氣都沒有的時候,他仰天大哭,撕肝裂肺地狂叫起來:“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我要去找她!我要活著我要活著!阿媽!阿媽!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他哭號著,在寂靜的亂葬崗中顯得那么的微弱。

蒙福安站起身,他知道那個人在下一刻即將出現,果然,那個人出現在了坑邊,此時正值壯年的臉上正帶著一絲好似看見獵物般的興奮。

那個人看著少年說道:“你要是想活下去,就省省力氣,向著我這爬過來,你要你能爬到我觸手可及的地方,我就會拉你上來。”

那人笑著伸出手,向著少年勾了勾手指。

少年看著那只枯瘦的手指,他再度開始緩緩爬動起來,深坑的邊緣填埋著眾多的碎石瓦礫,少年每次向前挪動,他的身上便會被這些碎石瓦礫的尖銳處劃破,他一路爬一路留下血痕。

蒙福安看著浴血爬行的少年,突然間想到剛剛脫離母體的新生兒,充滿著血淋淋赤裸裸的求生欲。

最后,少年向著那個人伸出了鮮血淋漓的手,那個人白皙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少年的手,但卻沒有向上提拉:“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活下去?”

“我……要去找她……帶著她去找我阿媽……”

“不對。”

那個人的手略微松開,少年的身體開始向下滑動。少年想要抓緊,但是他已經沒有力氣了,他只能驚恐且疑惑地看向那個人:“你要活下去,是因為你恨藥星辰,你恨他的勢力,你恨所有的這一切讓你和你最愛的人分離。”

“行,我記下了,但你是誰?”

“忠心的忠,磊落的磊。”

正在此時,一道驚雷劃破天際,大雨瓢潑而下,雨水拍打在少年的臉上,干涸結痂的血污在雨水的沖刷下褪去,那道傷痕在漸漸清晰的同時越發地猙獰,敞開的傷口中已經沒有了血液,翻卷著的皮膚蒼白干枯,這兩者使這張臉上憑空多了一條橫貫著的峽谷。

蒙福安看著這一幕,滿心唏噓,正在這時,空中的響起一聲炸雷,那雷光耀眼,照得天地間白茫茫地一片。蒙福安在這片無垠的白色中,然而已經歷過之前場景轉換化的他反而越發淡定了,他對著面前的白色冷冷地問:“難道想活下去有錯嗎?不是說螻蟻尚且偷生嗎?”

“活下去沒有錯,哪怕如同螻蟻一樣,但是,螻蟻偷生源于本能的生欲,而你想要活下去,又是為了什么呢?”虛無的白色中果然如蒙福安所料響起了冇人的聲音,而冇人的反問,頓時令蒙福安有些懵,而這懵源于他心中的某種陰暗的回憶。

“我是為了阿媽,為了紫韻!”蒙福安漲紅了臉,他心中那原本提都不愿提的名字在情急之下脫口而出。

“不是全部,你活下去的理由除了對她們的愛,還有你對你自己的恨!你對這世道的恨!”冇人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嘲弄。

“放屁!你他媽憑什么覺得我不該去恨?”蒙福安破口大罵。

“我是無法判定你是否該去恨,但是,你不該去做惡!”冇人的聲音中有著一絲冷意。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說那些曼陀羅?呵呵,笑話!我又沒有逼著他們吃,是他們自己選的,關我屁事!”蒙福安冷笑,他臉上的傷疤因為激動而漲紅。

“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那些因你而吸食曼陀羅的人,不就是當年的你嗎?”冇人的聲音如驚雷一般響徹這無垠的白色之中。

蒙福安感到劇烈的天旋地轉,他身周的白色扭曲了,蒙福安被如同激流般的白色席卷裹挾著向下直墜。

“嘭”!隨著一聲悶響,蒙福安停下了下墜的勢頭,但卻摔得眼冒金星,蒙福安扶額看向四周,原是又跌入了他的一段過去之中。

這是一個茅草房中,只有兩個人。

此時,匍匐在地的少年正顫抖著向忠磊伸出自己咬痕累累幾欲破碎的手:

“給我……給……我……”少年的聲音透著急迫和無力。

“給你什么?”忠磊搬了把凳子坐在少年身前,看著少年顫抖的手,突然間獰笑一聲,一把狠握住了少年的手,

少年的傷手在巨大的握力下傳出細密的脆響,少年聲嘶力竭地慘呼著往回抽手,但卻根本抽拔不出。

“不要掙扎,越掙扎越疼的,我問你,你要我給你什么?”忠磊說著,最后幾個字加重了語氣。

“曼……曼陀羅!”少年咬牙說著,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滴落下來。

“曼陀羅又是什么……”忠磊接著問。

“是藥……”

“你為什么要吃藥?”

“因為……因為我……癢!好癢!”

“癢就要吃藥?”忠磊一聲笑了出來,接著伸出腳尖挑開少年的衣服,他看著少年身上血跡未干的猙獰傷口,“這些傷,是你自己撓的?還有這只手?”忠磊說著便翻動少年的手腕,少年隨著他的用力而慘叫起來。

“我再問你一遍,曼陀羅是什么?”忠磊慢慢地問。

少年好似疼得已經說不出話來。忠磊笑了笑,接著說:“我告訴你,曼陀羅是銀子,是沉甸甸的銀子!一顆曼陀羅在坊間可以賣到十兩,而十兩銀子足夠一個中等之家一個月花銷。”

少年頭顱左右搖擺,已是在昏迷的邊緣。

“你覺得你值這十兩銀子嗎?”忠磊話音未落,猛地擰轉少年手腕,少年慘叫一聲,頓時清醒了。

“你他媽不值,十兩銀子足夠請上個一流的好手去幫我殺人了。而你,為什么連這點事都做不好!嗯?”忠磊自問自答地怒吼著。

“我……我不敢……”少年強忍著劇痛回答。

“你他媽的不是不敢,而是不忍!那天你看著那個人的妻女在場,你就動了惻隱之心了,于是便放他們一家走了,是吧?”

少年猛地抬起頭看向忠磊,滿眼的疑惑。

“很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吧,我告訴你,你放過了的那個人沒走出城多遠,曼陀羅的癮就范了,當場就便拋下妻女跑了回來,但是他已經身無分文了,于是他就來到我這里,想通過揭發你,求我給他曼陀羅。”

少年失神地看著忠磊,后者笑起來接著說:“你本想救人,但結果卻害了更多的人。我讓你去殺他,是因為他欠了我不少吃曼陀羅的錢卻又還不上來,所以我要通過殺他來立威,我要讓坊間那些欠了曼陀羅藥錢的人知道什么叫暴力,什么叫恐懼!他若死了,就是一了百了,與他家人無涉,但是他現在沒有死,所以他必須要還上那筆他根本還不上的錢,正因為此,你可知道他做了什么嗎?”

少年搖了搖頭。

忠磊冷笑:“他把他的妻女賣到了窯子,用所得的錢還賬,之后他為了還能繼續吃得起曼陀羅,便去了他妻女所在的窯子去做跑堂的,以及替他的妻女們拉皮條。”

少年聽罷,好似渾身骨骼都被瞬間抽去了一般癱軟了,忠磊也松開了手,繼而任由少年像死去一般癱倒在地。

“你和他其實是一樣的。”忠磊抬起一只腳踏在少年的頭上。

“不……不是的……不是。”少年喃喃地說著。

“他鼓起勇氣逃跑,無非就是覺得為了妻女,自己能扛得住藥癮,結果呢,藥癮一犯,不但出賣了你這個放他一命的恩人,還害了他的妻女。而你呢,你身上的傷以及你這只手,不就是你想要對抗藥癮的勇氣嗎?可惜啊,你剛剛不還是向我要藥?所以你和他一樣,在藥癮面前,什么勇氣啊?什么尊嚴啊?什么他媽的都不重要了。”

“不……不是,我不是這樣的!”少年流著眼淚說道。

“好,我再給你一個證明你與別人不同的機會。”忠磊說完,拍了拍掌,幾個夢華幫門徒架著一個人走進了茅草屋。

那個被架著的人此時正耷拉著頭,鮮血從他的嘴角縷縷流下,他的每根手指都沒有了指甲并被刺入竹簽,他赤裸的身體上密布重疊著新舊不一的可怖傷痕,而他腳踝手腕處的傷口更是深可見骨,斷裂裸露出的筋脈清晰可見。

“他是一個捕頭,叫做王臻,像個狗皮膏藥一樣追查我售賣曼陀羅的事。本來我也不怎么在意的,因為在縣衙里,上至縣令下至捕快,都被我打點成了我的狗,他區區一個捕快還想要治我的罪?哼,不被他的同僚們排擠死就不錯了。但我沒想到他徹底瘋了,竟然要越級到巡檢那里去告,幸好,他們縣令及時告訴了我,于是我就把他抓來了,倒也是替我省下一筆再買通巡檢的錢了。”忠磊冷笑一聲,“雖然錢我倒是不怎么在乎,但是他讓我丟了面子,敢反抗我!就因為這一點,他不但不能活,而且還不得好死!”

忠磊邊說邊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并去掉瓶封,頓時一股奇異的味道在茅草屋中彌漫開來。

這味道初聞起來是腥的,漸漸地變為甜的,最終卻是一種香,這種香很柔,像是一個少女站在情郎面前時婀娜的腰臀曲線,這種香很魅,像是剛剛那個少女緩緩地褪下了單薄的褻衣……

一瞬間,少年的瞳孔先是收縮繼而放大,他掙扎著爬起來,再次伸手向忠磊。

“不是給你的。”忠磊嘿嘿一笑,指向叫做王臻的那個人,“你說曼陀羅是世間最歹毒之物,今天我就要用這最歹毒之物要你的命,明天清晨,你會被剝光衣服吊在縣衙門口,死因是服用曼陀羅過量,這多諷刺啊?最熱衷于追查曼陀羅的捕快卻是因為這種原因而死?真是個笑話啊。”

忠磊的這句話是對著低著頭的王臻說的,后者掙扎地抬起頭,看著忠磊,那是一種毫無畏懼只有嘲笑和輕蔑的眼神。

“你笑吧,盡情地笑,總有一天你連哭的機會都沒有。我死了,自然會有人繼續做我做的事。”王臻的語調很怪異,因為張開的口中一顆牙齒都沒有了。

“看來僅僅是拔光你的牙還是不夠的,我真該再拔掉你的舌頭!不過現在不要緊了,你的死,比你開口還要有用。你以為你靠著一死就能保全你的同伴?幼稚!你的死幫了我的大忙,明天開始我便會讓你們那個白癡縣令以你的死做文章,以追查殺害官差兇徒名義開始全城搜查,而搜查的人便是我的心腹手下,他們會把那些所有我想殺掉的人都殺掉。”忠磊說完,便把盛滿曼陀羅的藥瓶遞給了少年。

“把這瓶都給我灌進他的嘴里!一顆都不要留下,只要你能做到,我就給你屬于你的那份!不要想著你能自己先吃,我可以在一瞬間就讓你下巴脫臼。”忠磊說完便松開手,藥瓶掉了下去,少年掙扎著一把接住,但是這又牽動了他受傷的手,頓時額頭上又是一層冷汗。

少年看著手中的瓷瓶,又看了看王臻,咬著牙顫抖著走了上去。

王臻又抬起了他剛剛垂下的頭,聲音怪異嘶啞地問道:“你叫什么?”

少年一驚,手中的瓷瓶險些掉了下去。

“別害怕,我都不害怕,你怕什么?”王臻說。

“對……對不起……”少年說著,竟是流下了淚水。

王臻看了看少年的手,以及少年身上的傷痕,長嘆一聲:“我不會為難你的。”說完張開了口。

少年顫抖著把瓷瓶遞到王臻的嘴邊,但卻沒有傾倒下去。少年的手不停地抖,他的眼淚不停地流。

王臻看著少年淚流滿面的臉,突然間竟是笑了。

少年一瞬間分神了,而王臻正在這一個瞬間一口咬住了瓷瓶,少年錯愕間,王臻仰頭把瓷瓶中的藥一吞而盡。

少年的呼吸都停止了,他呆呆著看著王臻。

王臻的眼睛猛地睜大,大聲呻吟著,只見他臉上的神情在不停變換著,痛苦、喜悅、仇恨、絕望、恐懼、迷茫的表情交替出現在他的臉上。而他在地上打滾,不斷地抓撓著自己的身體!

一旁的忠磊狂笑起來,一把推開少年走到王臻身前:“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種偽君子,打著正義的名號斷了別人的財路,有多少人就算不吃上曼陀羅也是一條窮命、短命,又有多少人可以通過曼陀羅改變自己的窮命,去賺個好命。”

忠磊話音未落,王臻的身體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忠磊皺了皺眉頭,啐了一口,用腳踩向王臻的頭顱。

正在這時,王臻猛地一口咬在忠磊伸過來的腳踝上!

忠磊驟然吃痛,下意識地抬起一腳正中王臻額頭,立時便把王臻踢飛出去,一灘鮮血從墻邊的王臻腦下流了出來。

“媽的!真他媽晦氣!”忠磊大罵著走上前去,看著生氣全無的王臻便又是幾腳踏在其胸口。

忠磊踩了好多腳后停了下來,轉身看著目瞪口呆的少年,眼神陰冷著,掏出一顆曼陀羅拋了過去。

“吃完藥,把他給我吊到縣衙門前的旗桿上面去。”忠磊說完從少年的身邊走了出去。

一時間,茅草屋內又恢復了寂靜。

少年哭泣著,他拿起面前地上的藥丸,一口吞了下去,他看了看死去的王臻,頓了一下,之后猛地左右開弓不停著狂扇自己耳光……

蒙福安看著少年不斷地扇著自己耳光直至昏死過去,一瞬間四周歸于一片灰色,這灰色跟之前的黑色以及白色都是一樣的無垠。蒙福安看著這片灰色幽幽嘆道:“我這輩子殺了很多人,然而這是我第一個殺的,也是我最后悔最負疚的一個。”

冇人的聲音如期響起:“你殺了一個不該死的人,所以你負疚?”

“是的。”蒙福安回答的有些猶豫。

“不全是吧?”冇人冷笑一聲, 這是冇人的聲音中第一次有了感情色彩。

“什么意思?”蒙福安問道,與此同時他的右臂漸漸開始隱隱有了灼熱的感覺。

“你確實是負疚了,但你最負疚的對象是你自己!”冇人說。

“什么?”蒙福安有些底氣不足。

“因為,你恨你自己沒有堅持到最后,你恨你自己最后還是在曼陀羅藥癮面前妥協了,你恨你自己的懦弱……”冇人的語氣由平靜到輕蔑再到嘲弄,像是一記記重錘敲擊著蒙福安。

“夠了!夠了!夠了!”蒙福安打斷冇人的話嘶吼著,語氣由憤怒到膽怯最后到了祈求!正在這時,蒙福安的右臂燃燒了起來,然而這一次,蒙福安卻沒有聲嘶力竭地慘叫,而是咬著牙默默忍受著。

“你說得對……哈哈哈哈”蒙福安嘶啞地說,接著慘笑起來。

冇人嘆息一聲:“還要繼續嗎?”

“當然,讓這烈火焚盡我身,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只是我放不下她,所以我還要搏一搏。”

突然間,蒙福安噴出一口鮮血,那血黑而粘稠。并且散發著腥味。

“媽的,怎么會在這個時候發作呢?呵呵,真是報應不爽啊。”

冇人又嘆了口氣:“唉……曼陀羅的余毒已深入你的骨髓,你的身體現在隨時都會垮掉的。”

蒙福安慘笑道:“那我就在垮掉之前搏一搏吧。”

冇人又嘆息一聲,聲音未落,蒙福安突然低聲呻吟了一聲,竟然是他的右臂被燒作焦炭而痛暈了過去。

當蒙福安醒來時,他已經身處一個全新的場景中。

那是一處幽靜的小巷,小巷的一隅是一個精致的庭園,庭院中有一條蜿蜒的青石小徑,小徑的兩側種著的是在夜晚微風中婀娜著的夜來香,而這小徑盡頭的一處小樓中正飄來溫柔凄婉的琴聲。

蒙福安正看見那個少年俯身在嵌著琉璃瓦的屋檐上。少年的目光看向小樓軒窗里那個美麗的少女,那個少女的精致的臉龐在清冷的月光下似乎遮著極薄的光暈,蒙眬而美好,像是初春未化的薄雪、夏末未干的晨露一般惹人憐惜。

少年的手指似乎由于激動而緊緊地扒在琉璃瓦上,他撐起身子準備縱身越下,然而他手指下的琉璃瓦不堪重負地傳來一聲脆響。

少年下意識地看向琉璃瓦,就在那一個瞬間,少年愣住了,光可鑒人的琉璃瓦上倒映出他的臉。

那是一張如同死人般的臉,蒼白鼓脹地讓人聯想到面皮下的是否會有蛆蟲,一道額角至嘴角的刀疤斜著將這張臉分為不對稱的兩半,因受損而下垂的眼皮和嘴角,使他像是能讓嬰孩止啼的鬼怪。

少年遲疑了,他又伏下身子,用雙手狠狠地揉搓起自己的臉,仿佛這樣可以有所改變,然而他很快放棄了,他再度望向庭院中,院子中出現的那人使他渾身一顫,接著他握緊了拳頭,擺出了出擊的架勢,而那個人便是:藥星辰!

只見藥星辰在庭院中央,怯怯地向小樓望著,向前踱了幾步,又停住,之后又向后退著,最后咬咬牙,低著頭站在原地。

終于,藥星辰低著頭對著軒窗中映過來的倩影,怯怯地說道:“紫韻姑娘,聽下人們說,你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了。”

小樓中的紫韻沒有回應,但琴聲頓了頓,復又很快地流暢起來。

藥星辰也沒再說話,只是久久地站在原地。過了一會,下起了瓢潑大雨。

藥星辰突然間走到一旁的夜來香花圃前,他蹲下去把一株被雨水打折的夜來香扶了起來,并又攏起濕漉漉的泥土固定了夜來香的根。就在這個時候,琴聲停止了。

紫韻從小樓里走了出來,她打著一把油紙傘,那么柔和那么純美,徑直走到了藥星辰的身邊。

看著紫韻的少年渾身又是一顫,與此同時藥星辰也愣在原地,呆呆地看著紫韻。紫韻卻沒有看他,只是抓住了那株夜來香,緩慢卻不可阻擋地把它拔出泥土。

藥星辰默默地看著,之后卻是把那株夜來香撿了起來又埋回泥土里。紫韻又把一旁的一株夜來香拔了出來,藥星辰還是默默地繼續把拔出來的夜來香再埋回去。

一個拔,一個埋,他們如此重復著。

過了很久,紫韻不再拔了,而藥星辰也剛剛把一株夜來香又埋好了。

這時候紫韻哭了起來,先是小聲的啜泣,很快便是掩面而泣了。藥星辰驚慌地站了起來,剛要開口說什么,紫韻卻是突然狠狠地抽了他一記耳光。

那是一記很響亮的耳光,而藥星辰躲都不躲。藥星辰要要開口,紫韻又是一耳光,藥星辰還是不躲且站得更直了,紫韻似是被他這姿態所激怒,抬手又是一記耳光,藥星辰依然不躲。

一個邊哭邊打人耳光,一個站得筆直承受耳光而不躲不擋。紫韻打了藥星辰很多記耳光,藥星辰依然站得筆直,始終不言不語目不斜視不躲不擋。

紫韻似是打得脫力了,手中的油紙傘脫手而落,然而原本像是木頭人一般的藥星辰卻是敏捷地彎腰伸手一把撈抓住了傘柄。

藥星辰把傘擎到紫韻的頭頂,那把油紙傘本就不大,但此時卻是把紫韻籠罩得嚴嚴實實的,而藥星辰自己卻是暴露在雨中。

紫韻看著他,又揚起了手打了下去,但手掌揮到一半時卻是停住了,隨即無力地垂了下去。

“把傘給我。”紫韻突然間說道。

藥星辰一愣,忙把傘柄遞給了紫韻。之后難掩興奮地開口說道:“這是你第一回和我說話,你……”

不等他說完,紫韻又是一記耳光抽打在藥星辰的臉上,之后便轉身走向小樓。

藥星辰擎著傘追了上去,依然為紫韻打傘,而紫韻又是狠狠地打了他一記耳光,之后繼續往前走,而藥星辰還是追了上去。

一個不停地追,一個追上來便打。幾個回合間,已是走到了小樓門口。

紫韻停下腳步,回過頭瞪著藥星辰,后者一頓,往回退開幾步,但又好像是怕紫韻淋到雨,便腳在后原地不動,彎腰探著身子抻著手臂,依然要為紫韻打傘遮雨,而這姿勢甚是滑稽。

雨水很快把藥星辰的身子打透,使他此時狼狽的姿態更加可笑,但他依然笑著,仿佛在做一件極其榮耀的事。

“你以為你為我種滿夜來香、日夜守在院子外面,就能贖罪嗎?無論你做什么,無論他死了或者沒死,我都只屬于他。而在我眼里,你就是個仗勢欺人的走狗罷了。”

紫韻連珠炮似的說出了這些話,之后走進了小樓,這一回藥星辰沒有追上去,只是默默地把傘收好放在門邊,他回過身又走到了夜來香花圃旁,繼續為那些被雨水打折的夜來香固土。

時間就這么一分一秒地過去,寒風夾帶著雨水打在少年身上,然而少年卻是緊握雙拳,表情喜悅激動,他的那張原本猙獰的臉上竟然流露出一種甜蜜的表情。

然而下一瞬間,少年的表情凝固了,繼而是驚愕,因為他看見紫韻背影依然在軒窗前。而軒窗的一角微微地開著一道縫,紫韻正透著這條縫隙望著藥星辰!

“她為什么要看藥星辰?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少年喃喃自語,他手下的琉璃瓦再度發出一絲脆響,

少年看向光可鑒人的琉璃瓦,那上面依然是他自己那張丑陋、恐怖、猙獰的臉,而此時這張臉上又多了疑惑痛苦的神情。

“我算什么?我只是個收人錢財看門打雜的護院,我和藥星辰比,我又算什么?我算個屁!武功、勢力、地位都比不了,甚至連長相都和他差得遠了。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為紫韻拼掉性命,但是……我已經為了紫韻變成了現在這樣,可紫韻呢?她竟然透著窗縫在望著那個藥星辰!

“這是她的錯嗎?不!不是!她不是那種女人!都是因為藥星辰這個畜生太卑鄙無恥了,他這個混蛋,他傷了我,還奪走了紫韻,我決不放過他!

“可是……我憑什么不放過他?我有他的地位他的勢力他的武功嗎?我……都沒有!我……又該怎么辦?……”

少年的自語聲越來越快,而他的神情也越發的恐怖,最終他按著的琉璃瓦“啪”的一聲被他壓碎了。而那碎裂的琉璃瓦上映出了少年臉龐——不但丑陋,而且扭曲。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因為蒙福安的雙腿騰起了一團火焰。

蒙福安用自己即將被燒作木炭的手臂摸向雙腿,然而他碳化了的左手掌因為用力而化作一團飛灰。

“還要繼續?我覺得下一幕,你便會被火焰所吞噬的。”冇人的聲音驟然響起,這一次是毫無感情的語調。

“當然,我就算不死在我的過去里,也會因為身體里曼陀羅的余毒而死的。”蒙福安的聲音因劇痛顫抖著。

“你后悔嗎?”冇人問。

“有什么好后悔的?我自己選的路。因為我對她的猜疑,因為我自慚形穢,我在那個時候沒有做出唯一對的選擇,而且正是因此,才導致了我徹底地失去了她。這種后悔的痛,是就算烈火焚身千百遍千百年也比不了的。”

冇人沒再說話,四周的場景又起了變化。

蒙福安猛地陷入身下的土地之中,他像是一個墜入漆黑水中的石塊,不斷地下沉。

“撲通”,隨著這聲響,蒙福安落到了一個書房的場景中,他環顧四周,正看見兩個人,一坐,一站。

坐著的是忠磊,站著的卻依然是那個少年,只是此時的少年明顯不同于之前場景中的少年,而這種不同不是外形,而是一種氣質,而這氣質叫做戾氣。而且是那種鋒利如屠刀,壓抑如濃墨的殺氣所浸染出來的。

“這幾年你的藥量已經是翻了三倍了。”忠磊開口說道。

“感謝幫主給我曼陀羅,讓我越來越強。”少年冷笑著回答。

忠磊看著少年的冷笑,也笑著說道:“那是自然的,誰叫你是我的狗呢。但……你要清楚,若聽話有用,多少犒賞都是可以的,反之,不但沒有犒賞,連命都沒有了,所以,你要把你翹起的尾巴給我夾好嘍。”

少年沒有說話,他的臉上鍍上了一股鐵青的寒意。

“知道我為什么對你的需求從不吝惜嗎?”

“因為我是你的狗。”少年毫無感情地回答。

“我有很多條狗,放在門口嚇人的,是官府衙門中人。放到街上咬人的,是江湖綠林之人。而你并非這兩者,而是管理狗的狗。”忠磊意味深長地說道。

少年沉默不語。

“我很欣賞你,因為你有狠勁,并且卻不夠狠。”

少年抬起頭,看向忠磊。

“當年你為了抵抗藥癮而撓爛身體咬碎手掌,這是種狠,這種狠源于你想好好活下去的強烈意志,而你最終放棄,卻是一種妥協,代表著你真的有很強的求生欲。有強烈意志并且有強烈求生欲的人,是好用并可以放心用的。”

“你要怎么用我呢?”少年低聲問。

“我打算要你給我去進貨。”忠磊說。

“曼陀羅嗎?”少年問。

“是的。”忠磊說。

少年沒有回答。忠磊卻是呵呵一笑:“你不會以為曼陀羅是我造出來的吧,呵呵,雖然我也希望我能造出曼陀羅,但我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你可知道何為曼陀羅?”

少年搖頭不語。

忠磊看著少年,自己有些得意,隨即開口說道:“我知道一個傳說,而這個傳說便是關于曼陀羅的。相傳,天地初開之時,萬物皆有靈識,在地府的三途河兩岸,各有一朵無名野花,因吸取日月精華而漸漸有了靈性,從而出類拔萃。也便因此,分隔兩岸的它們互相注意到了對方的存在,并惺惺相惜,相互愛慕。

“然而它們面前橫貫著三途河卻使他們只能遙遙相望,百年千年萬年,遙遙相望的他們終于有了可以渡河而過的法力,然而它們的根莖早已在它們腳下的土地中根深綿延,它們一旦渡河,它們那龐大的根莖就會拉動岸邊土地入河,導致三途河被泥土堵塞。

“那百年千年萬年的遙遙癡望,那百年千年萬年的心中愛慕,使它們不顧一切地迎向對方,終于在三途河上擁抱到了彼此,然而三途河終究是因此而被雙方的根莖和泥土所填埋堵塞,隨著三途河水而去往往生之境的亡魂們便沒有出路而滯留此處,亡魂們一身的塵世罪孽和記憶得不到三途河水的洗刷,令他們心生重回塵世之欲念和對天道輪回之怨恨。一時間,亡魂們茫然哀號,并驚動了冥冥之中的那大象無形的天道。

“那天道發現三途河上此等情景,便用莫大威能于三途河當空化出一雙大手,欲將相擁的兩朵無名野花生生拽開,然而這兩朵無名野花早已相擁著化為一體,彼此融合,無論大手如何,也不能將他們分開了。

“天道因威嚴受到挑戰而震怒,于是有在空中化出兩把利刃,將兩朵無名野花的根莖斬斷。三途河河水得以續流。而沒有了根莖的兩朵無名野花開始了枯萎,天道要默然注視著它們自生自滅!

“恰在此時,一途經此地的古佛,洞曉之前原委,心生不忍,便是向天道懇求,自愿將這兩朵無名野花帶往西方極樂沃土。

“天道不允并加以呵斥,古佛不卑不亢地以莫大精深佛法答辯,使天道羞憤難當。天道自覺權威再度受到挑戰,于是放言,古佛可接它三擊,它便任由兩朵無名野花隨古佛而去。古佛聞言應約。

“天道第一擊,空中雙拳打出,古佛雙掌相迎,拳掌相碰發出震天撼地的巨響,與此同時,天道的雙拳與古佛的雙掌同時破碎消弭了。

“天道第二擊,空中的兩把利刃刺落,沒有了雙掌的古佛卻是挺起胸膛相迎,那兩把利刃刺透了古佛胸膛。天道動容,問古佛何故為兩朵無名野花而受利刃穿胸之苦。

“古佛答曰:‘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度一切苦厄。天道默然,發出第三擊,只見天空之中刺下一碩大無朋的巨矛,其遮天蔽日的矛尖直指古佛。古佛巍然,只見其身著袈裟無風自動,凌空飛起,于三途河之上鋪展開著抵住了矛尖。

那矛尖至此止住了來勢,并迅速消散。天道無聲。

“古佛已無雙臂,便以口將那合二為一的無名野花銜起,他口中不斷涌出的炙熱如火的鮮血將野花染透為血紅色,而野花在古佛鮮血的滋潤下不但停止枯萎凋零,反而越發婀娜搖曳。天道嘆然:‘凡塵之一切欲念,卻需佛之舍身救贖,罷了。言罷,悄然退去。

“古佛默然,步履蹣跚地朝著西方沃土而去。然而此后,那西方極樂沃土之中卻并無古佛以及那兩朵無名野花。天地之間,至此為這兩朵已是合二為一的野花命名,‘曼陀羅寓意為——需要救贖的欲念。”

故事講完,少年心中百感交集,默然無語。

“我跟你說這么多是為了告訴你一個道理,而這個道理就是活在這個世上所需要的真正的道理。”忠磊說道。

“什么道理?”少年問。

“這個世上真正的道理就是——天道就無情。”

少年不解,忠磊接著說:“那個故事是一個來自昆州無名的人告訴我的,他不但給了我這個故事和那條真正的道理,還讓我知道了,這世間什么情愛、公理、正義都他媽是假的,唯有一樣東西是真的,那就是欲望。

“那個來自昆州無名的人給了我九顆曼陀羅,我用了三顆,就讓夢華幫的那個號稱武林泰斗剛正不阿的老幫主力排眾議把幫主位置傳給了我這個剛加入門派三個月的外地人,又用了三顆,讓縣令以剿匪的名義把同城其他的大大小小的幾十個門派都打散打滅,又用最后的三顆,將城里商會的會長收為我的賬房。這些人或是有武力或是有權利或是有財力,但他們在曼陀羅帶給他們那極致的欲望以及之后的極致痛苦面前,操守比豬狗不如,尊嚴似螻蟻般輕賤。

“所以我感謝曼陀羅,它讓我這個很是平庸的卻懷有大野心大欲望的人有了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但我也很怕它,因為他能輕而易舉地給了我想要的,便也可以毫不費力地把我的擁有全部剝奪,包括我的命。因為我的命比一切都重要,所以我需要你替我賣命。”

“所以,你會讓我去昆州無名取曼陀羅?”少年抬起頭。

“是的,我在這里的基業已成,我不能像以前一樣離開這里,親自去取貨了。一是我對這里的那些瞅我眼紅的人不放心,二是每一次取貨都是一次冒險。”

“那你就不怕我吞了你的貨?”少年突然間問。

“我怕啊,所以才在救你的那天騙你吃曼陀羅的。”

“什么意思?”少年問。

“你攔藥星辰搶人的事,我聽說了,所以當時我就開始留意你,那天在那個深坑前,我又試探了你一下,結果我很滿意,我在你身上看見了你的狠勁和求生欲。我說過你既有狠勁也有強烈的求生欲,這樣的特質我很欣賞,也正合適我選人的標準,你的狠勁能讓你做到常人做不到的事,而你的求生欲卻又能令你避免做那些有狠勁的人不顧生死的事,所以,我既可以用你也可以約束你。”忠磊說。

“原來是這樣。呵呵,那么我要怎么做呢。”少年笑了,笑容中滿是凄苦。

“先不急,有件事情你得先做,這事我對你的考驗也是一次機會。”忠磊說完,又拋出一句話,“藥星辰帶著紫韻跑了。”

少年大驚,忙問何時。

“三個月前,當時你在外做事,所以你不知道。”忠磊回答

“你是要我……做什么”少年的聲音越來越小,以至于后半句幾不可問。

“我要你帶著藥星辰的頭和紫韻回來。”忠磊說。

“你要對紫韻做什么?”少年的拳頭握緊了。

“我想要紫韻腦子里的一個東西,這個東西能讓我在擁有曼陀羅賜予我的力量的同時,消除曼陀羅對我的威脅。”

“那是……什么?”

“一個配方,一個可以減輕甚至可能消除曼陀羅藥癮的的配方。”

“真的有嗎?”少年驚愕了,但是隨即又面沉如水,“如果是真的,你就不怕我殺了藥星辰之后帶則紫韻遠走高飛?”

“不怕,因為你是聰明人。”

少年皺起了眉頭。

“你那天伏在墻頭看見藥星辰和紫韻的事情我其實是知道的,而你選擇徑直離去,我也料到了。我知道你為什么會那么做。但你自己知道嗎?”忠磊站起身來,走到少年的面前。

“什么意思?”

“你之所以選擇自己像喪家犬一般悄悄離去,是因為你自慚形穢,你知道就算你不是當時的你,你這個窮小子也是配不上紫韻,比不上藥星辰的。你為了紫韻付出那么多,終究是比不上世俗上所謂的‘郎才女貌門當戶對。”

“你……”少年怒目而視,不由自主地上前走了一步,與忠磊幾乎鼻間相觸。

“我說錯了嗎?我倒是覺得我說的字字句句都是在你心里的,只是你自己不愿意承認罷了。可是,你也不想想為什么,她會跟著那個傷了你、搶過她的藥星辰就那么走了?你不知道?不對吧,你知道的,因為藥星辰有著一身好皮相!有著一張好口舌!有著一個好出身!而你呢,你又有什么呢?這張嚇人惡心的臉?還是這只幾乎殘廢的手?還是那發作起來令你不人不鬼的藥癮?所以,你覺得,如果你和藥星辰一起站在紫韻面前,她會怎么選?”

“不……不……”少年聽著忠磊的話,像是被一波波巨浪拍打沖擊,雖是竭盡全力地挺直腰桿,但此時也顫抖著漸漸后退。

“所以我說過,讓你去取曼陀羅,既是考驗也是機會,這機會就是你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我可以用紫韻的藥方幫你解除藥癮,還能提拔你做夢華幫的二把交椅,用不了多久,我就能把你捧為江湖青年才俊,武林未來之星。到時候,鋪天蓋地滔滔不絕的名利將會接踵而來,到時候別說是什么紫韻了,就算是富賈名紳武林豪門的千金小姐都會絡繹不絕地投懷送抱。”忠磊說著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我只要紫韻。”少年低聲說。

“好個癡情種子,我知道你對紫韻上心,所以你更要把紫韻給我帶回來,因為她腦子里的那個配方只有在我的駕馭下才會有價值,而且那配方不但對她無益,還是她今時今日所受苦難的禍根,并且日后隨時都會害了她的命。”忠磊說完直盯著少年的眼睛。

“為什么……”少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的聲音是顫抖的。

“藥星辰那個小白臉年少多金英氣勃發,你覺得他身邊的女子會少?紫韻是美,但值不值得藥星辰拋下所有帶她亡命私奔?”

“你什么意思?”少年問。

“藥星辰做的這一切還不是因為那個配方,現今是,從前也是。當年紫韻她的那個名醫爹聲稱自己要做出一種能解除曼陀羅藥癮的藥,一開始的時候,我根本不相信,過了不久,幸好我有個衙門的內應告訴我,這家伙不知是撞了大運還是真有本事,真就讓他研究出一個半成品的配方,而這個配方用在曼陀羅服用者身上雖然去除不了曼陀羅積累在人體里的余毒,但已經有了減緩藥癮的作用。

“剛聽見這個消息時,我真的是嚇了一跳,試想一下,要是真讓他把配方完善并公之于眾,那我不僅無法在江湖立足了,而且那些被我藥癮所馴服的狗們轉眼就會便成要咬死我的狼。然而,在這巨大的危機之下,我卻是看到了老天爺又給予我的一次機會。”忠磊說著,他的眼中閃爍著一種狂熱的神情。

他接著說道:“你想想,如果有人掌握了那個配方留為己用,那不就是一種凌駕于曼陀羅之上的‘曼陀羅了嗎。如果是我擁有了那個配方,以我今時今日的地位,我可以做出一番大事業,而要做大事業又怎么少得了人才。”

少年沒有接著“人才”這個話茬回答,而是說:“你是說藥星辰接近紫韻、帶走紫韻,都只是因為他想要得到那個配方?”

忠磊在開口的前一秒,看見少年眼中升騰起一股極度仇恨、極度悲哀、極度憤怒的神情,頓時想到一句話:仇恨是最好的殺人原因。于是,他笑著說:“那是當然啊。”

少年的瞳孔放大又收縮著,他冷冷地開口:“告訴我,他們在哪?”

場景繼續著,少年走出了夢華幫的朱漆大門,他去了最近的酒鋪買了三壇酒,咱在酒鋪門里就舉起一壇一飲而盡,倒下來的酒水幾乎把他的衣襟全部打濕,然而他并沒有在意,只是將酒壇摜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拎著另外兩壇酒,走到了縣衙門口。

縣衙門口上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照映著慘淡昏暗的暗紅色光暈,門口一旁的懸掛在旗桿上的旌旗軟弱無力地垂著。

少年好似不勝酒力般跌坐仰躺在衙門門口,拿起一壇酒又是仰面喝了起來。酒水依舊濕透了他的衣服流到地上,頓時把他的身下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少年渾身上下也因此變得骯臟不堪,然而少年不以為意,卻是仰天狂笑。

他笑得歇斯底里!他笑得狀若號哭!

不知過了多久,他站起身來,用沾滿泥濘的手,拂去自己臉上的淚水,頓時他的臉也變得骯臟不堪。

他把剩下的最后一壇酒慢慢地鄭重地倒在地上。他看向那個旗桿,喃喃說著:“王臻,王捕快,對不起,是我把你的尸首掛在了這旗桿之上……我一直以為我只是被逼的,可是今天我才知道,其實我是和那些害了你以及害了我的人都是一樣的……”

少年說著便跪了下來,接著說道:“或許,在這世上,就算沒有曼陀羅,該是惡人的終歸會變成惡人,該是英雄的也必然會成為英雄,這一壇酒,我敬你,你是個英雄,而我……看來命里注定,就該是個惡人!”少年說完把空酒壇猛地摔碎,之后站起身,走到旗桿下面,一刀便把旗桿砍斷,他看著沾染了泥濘的令旗,冷笑一聲,大步離去。

蒙福安看到這里,他知道他即將面對的下一幕了,那一幕是他一生的痛,他喃喃自語:“該來的總會來的。

“你就是在這個時刻開始變成今日的蒙福安?”冇人嘆息著。

“應該不是,因為……我現在還沒有燒起來。”蒙福安自嘲著用即將燒作焦炭的手指了指自己完好無損的身體。

冇人又嘆息了一聲,四周的場景再度轉換,一時間風沙撲面,當蒙福安再度睜開雙眼時,卻是在一個密林之中。

他看見少年站在一個草廬前,手扣在腰間的劍柄上。

“嘎吱”,草廬的木門突然間打開了,里面走出一個農家女打扮的人,她看見少年時,手中的捧著的洗衣盆脫手掉落在地上,而這個女子正是紫韻。

蒙福安還記得當年此時的心情,自從那個雨夜碰見紫韻和藥星辰的相逢之后,他便再也沒有去看過紫韻,也沒有去打聽過紫韻的情況,他怕他會心軟,他怕他提在胸口的那股戾氣會泄掉,他知道,正是那夜讓他狠了的心、提起的戾氣,他才能在一次次搏殺中拼命活下去。在他殺掉藥星辰之前,他不能沒了狠心沒了戾氣。

然而此時的少年身體卻是一抖,下意識地向后退開半步,慌忙轉過頭并帶上了面罩。

“福安!”紫韻卻是直接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并快步走了上來。

“紫韻……”少年說著,低下頭。

紫韻走上前來,輕輕地拿下了少年的面罩,看著蒙福安的臉,紫韻卻是流下了眼淚。

“我以為你死了,因為我想只要你沒有死,你便一定會來找我的。”

“對不起,我其實現在并不算活著。”少年低聲地說著,慢慢抬起頭看向紫韻,紫韻依然很美,雖然眼角上有了絲絲皺紋,但是依然很美。

紫韻的眼神突然一變,少年順著紫韻的眼神轉身望去。

藥星辰就站在不遠處,他肩上扛著鋤頭,一手拎著一個裝著飯盒水壺的竹籃,脖子上系著的毛巾已經被汗水濕透,他依然英俊,但面容已由白皙轉變成了黝黑。

他就那么站著,但把手中的鋤頭從肩膀上拿下來提在手里。

“她不是江湖中人,有事找我就好了。”藥星辰說著,放下竹籃,向前走來。

紫韻突然間擋在少年身前,慌張開口:“星辰,他是蒙福安啊,他只是來找我的啊。”

“不,現在的他出現在這里,不僅僅只是來找你的,因為他已經不再是那個你知道的蒙福安了,他是忠磊的狼。”

藥星辰又往前踏了一步,而紫韻卻是迎了上去,站在他和少年之間。

“什么?星辰,你說的話我不懂,但你們現在不能先好好談談嗎?”紫韻面色悲戚地說著。

“紫韻,你站在中間,我們怎么談?”藥星辰門頭緊鎖,一語雙關地道。

“對啊,你在中間,我們怎么談。”

少年也說得一語雙關,他往前踏了一步的同時手扣在了腰間的劍柄之上。

看著少年的姿態,藥星辰搶上一步,把紫韻摟到身后,用鋤頭指著少年,但卻是對紫韻說道:“紫韻,你不了解江湖的事,他來這里,真的不單單是為了找你,更是因為他要殺我。”

“難道就沒有回轉的余地嗎?”

紫韻說著這句話,卻是看著他們二人。

“沒有的,你不知道,他為忠磊干了多少見不得人的勾當,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

“看來這些年,你倒是挺關注我這個‘死人的。”少年突然打斷了藥星辰的話頭。

藥星辰剛要還口,紫韻卻是幽幽地說道:“這些年?藥星辰,你一直知道他不但沒死,而且還和你是同一個幫會的,是嗎?”

“我……我是為了你好……你不知道……他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蒙福安了,他已經變成了一個兇名赫赫的殺神。”

“他無論變成什么樣都是你造成的,而且你還騙了我這么多年?”紫韻眼眶中的淚水滾滾,隨即脫眶而出。

“對不起,但我真的是……”

藥星辰還要繼續說什么,但是紫韻已是一個耳光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臉上。隨即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當她走過少年的身邊卻是站住了,目不斜視地問道:“你真的是來殺他的嗎?”

少年本是一臉幸災樂禍地可看著這一幕,突然間被紫韻這么問道,有些無措:“是的,之后我就會帶你走的。”

“那你為什么不現在就帶我走,殺了他和帶我走,哪個重要呢?”紫韻又問。

少年沒有說話,他猶豫了。而就在他猶豫間,紫韻嘆息一聲,便走開了。

少年漠然地在站原地,他聽見身后草廬的木門關上了。藥星辰苦笑一聲,把手中的鋤頭拋到一旁,空著手走向少年。

“功力又有精進?”少年冷笑。

“沒有,只是我已經沒有刀了。”

“嗯?”

“賣了,換錢買了米面油鹽和鐮刀鋤頭。”

“為什么?”

“因為我真的很缺錢,但我除了武功又不會其他賺錢的法子,而且我發現對于種地來說,鐮刀鋤頭真的要比刀好用的多。”

“我會給你一把刀,之后像當年你對我那樣!”

少年冷笑,摸了摸自己臉上的的疤。

“咱們明日再打。”藥星辰說。

“為什么?”少年問。

“因為當年我給過你活下去的機會。”藥星辰說。

“那他媽我還得謝謝你?”少年冷笑。

“只求給我一日時間。”藥星辰接著說。

少年看著眼前這個無論在外貌上還是感覺上都大有不同的藥星辰猶豫著,最終他說:“好。”

藥星辰點點頭,徑直走過少年身邊,走到了草廬前,敲了敲門,木門內沒有動靜,于是他又敲了敲門,還是沒有動靜,他還是敲了敲門,依然一片無聲,于是藥星辰就靜靜地站在門前,不再敲門卻也一動不動。

少年也靜靜地站著,他盯著藥星辰,他也注意到草廬的那扇木窗開著一道縫,他知道紫韻也在透著這道窗縫向外望著。

就這樣,從白晝到夜晚,又從夜晚到黎明,一日一夜,直到旭日初升。

藥星辰長嘆了一口氣后轉過身來,走回到少年面前。

“當年動手前,你嘆息是因為你有十足的把握取走我的性命,而剛剛你又嘆氣,卻是又有幾成把握?”少年說著。

“我若不荒廢武功并且服用曼陀羅,那樣我便有五成,而現在,我一成把握也沒有。”

“那你還敢應戰?”

“我不是應戰,而是……”藥星辰說道這時停頓了一下,“我向你求饒,我不想死,因為我放不下她。”

少年面色陰冷:“那我他媽就得不殺你?”

“當年我是傷了你,但我終究是留手沒取你的性命,今天,你也可以這樣對我,我只求你留我一條命,也不要讓我殘廢,因為我要活下去還要照顧她。”

“放屁!難道我不能照顧她?”蒙星辰暴喝。

“你不能,因為你吃了曼陀羅了,那些曼陀羅的毒早就深入骨髓,你只要斷藥便會死,就算你不斷藥,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藥星辰說著,抬起手扒開自己的下眼瞼,里面竟是有著一層灰色的如亂麻般的細微血線。

少年看著,不禁也摸了摸自己的下眼瞼,他的眼瞼下也有這樣的一層細微血線,只不過他的并非是灰色的,而是黑色的,而這黑色正是由藥星辰那樣的灰色慢慢轉變過來的。

少年冷笑著,但笑意中帶著絲絲掩飾不住的苦澀和無奈。

“那是我的和她的事了,而現在我們要解決的是你和我的事情,當然,我和她以后如何,你將不會知道了。”

“真的只能打嗎?”藥星辰低語。

“怎么?大英雄大豪杰藥星辰怯戰了?”少年戲謔地笑著。

“是的……”

“你怯戰就是怯戰,扯什么為了她!”少年繼續罵道。

“為了她,我才會怯戰!”藥星辰低聲說道。

“為了她!你他媽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

“是的。”

“呵呵,那你現在跪下,給我磕三個大響頭,我可以考慮一下。”少年笑著,就像一個頑童看著一條瘦弱的流浪狗。

“撲通”,少年話音剛落,藥星辰雙膝跪地,“咚咚咚”連磕了三個響頭,額角上鮮血淋漓。

少年面色陰冷地猛地抽出了腰上的劍。

藥星辰接著說道:“如果當年我讓你在你心愛女人的面前受到了屈辱,那么,我現在已經是還給你了。”

“這還不夠。”少年還要說下去,正在這時草廬的木門嘎吱一聲打開了。

紫韻快步走了出來,嘴里喊著:“你……你們不要這樣。”

她說出“你”字時看著是少年,說到“你們”時,卻是低下了頭。但她依然走到了二人中間,但卻是背對著藥星辰,面對著少年。

“能不能……”紫韻沒有說下去。

“能不能什么?”少年看著擋在藥星辰身前的紫韻,他臉上的疤好似又被撕裂了一般,火辣辣地痛,這痛從他的臉上直撕裂到了他的心口,又從心口沖到了腦子上。

“能不能放過他?他媽的,他只是磕破了額頭,你就站出來了,而我呢!你給我看好了!我臉上的這道疤!你讓我放過他,這他媽的世道放過我了嗎?你對我公平嗎?”少年說完這話時,突然間臉色漲紅,他猛地彎下腰,一口血箭噴射而出。

紫韻慌了神,忙跑了上去,攙著半跪著的少年。

“咱們走吧,我不想讓你再殺人了。一切就這么結束吧。”紫韻淚眼婆娑地求著少年。

少年猛地站直腰板,甩開紫韻的手:

“現在我來到這里,不僅是因為你,我還要殺了他,我要讓他在羞辱悔恨中死去。”

“你……你如果這么做了……又和當年的他有什么區別?”紫韻突然說道。

“你說我和他沒區別?”少年怒極而笑,“你可知道,他還有一事騙了你?”

此話一出,跪在地上的藥星辰絕望地“啊”了一聲,而紫韻轉頭看了過來,。

“當年你父親被設局而害是因為你父親研究出了那個配方,而藥星辰接近你的動機和忠磊一樣,都是為了那個配方,而他帶你私奔,也只是為了獨占你腦子中的配方。”少年緩緩開口,像是從口中抽出了一把劍。

“他說的是……是真的?”紫韻震驚地看向藥星辰。

藥星辰閉上了眼睛,嘆了口氣說道:“忠磊知道了你父親研究出的那個藥方后,曾經想要許以名利來拉攏他得到配方,可是你父親始終拒絕。最后,忠磊以你的性命為要挾與你父親賭斗一場,說只要你父親贏了,就再不糾纏,可是你父親在心計多端手段毒辣的忠磊面前怎么會有勝算?但他真是條好漢,至死也沒有說出配方……”

“于是,忠磊就派你接近我……來得到配方?”紫韻打斷藥星辰的話冷笑著,但眼中卻有滾滾淚光閃動。

“不……不……一開始的時候是………可是后來我漸漸地……愛上你……我不想讓你在虎狼窩里時時受到威脅……所以我才帶你走……”藥星辰無措地解釋著,然而紫韻卻是扭過頭去。

“從此之后,你我恩斷義絕,兩不相欠。”紫韻淡淡地說著,眼中那滾動著的淚珠卻是滴落下來。紫韻用顫抖地手拭去眼角的淚,對著少年說,“咱們走吧,離開這里,離開這一切……到誰都找不到咱倆的地方去吧。”

紫韻輕輕扯著少年的衣角,正如同當年一般,只不過當年少年留給他的是一個堅毅厚實的背影,而現在面對著她的少年卻是一臉的憤怒和詫異。

“你就這么走了?”少年雙眼赤紅,沙啞地低吼。

“那是我和他之間的事,而現在我問你,要不要現在就帶我走?”紫韻問道。

少年看著紫韻的臉,表情扭曲突然間低下頭喃喃自語:“難道所謂的郎才女貌門當戶,真的大過我付出了一切的愛情嗎?難道對于一個千金小姐,農家出身的少年無論付出多少無論成就了多少,都比不上英俊公子嗎?他的命有這么重要嗎?”

他頓了頓,抬起頭,眼神中有了一股陰狠的意味,接著對紫韻說道:“我今天不僅是要帶走你的人,我還要帶走你的心!我不僅要在這里把他殺了,也要在你的心中把藥星辰徹底殺死抹除。”

他撥開紫韻的手,用明晃晃地劍尖指著藥星辰說道:“你說你愛她!那好,我砍你一劍,如果你不避不躲,那我就自己走!”

藥星辰聽見這句話,騰地站起身來:“我愿意。”

一旁的紫韻驚詫地剛要開口,少年卻是一把把她摟到懷里,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現在就讓你看看他有多虛偽!”

話音未落,少年一劍直劈向藥星辰。

一瞬間,血光四濺。

藥星辰的右胳膊脫離了肩膀,撲通一聲掉在地上。藥星辰的臉蒼白如紙,他搖晃著單膝跪地。

紫韻驚地張大了嘴,但卻沒有發出聲音。

少年愣了一下,面色越發猙獰,接著說道:“還裝?那就給我裝到底!”少年話音未落,便又是四劍,自上而下的挑向藥星辰的雙手手腕和雙腳腳踝!

一瞬間,藥星辰的手腕和腳踝幾乎同時爆射出鮮血,藥星辰慘叫一聲,頓時委頓倒地。

紫韻驚叫一聲,跑上前去抱住了藥星辰。而藥星辰似乎忘掉了身體上的劇痛,癡癡呆呆地望著紫韻,而紫韻卻是扭過頭去。

少年看著這一幕,咬牙切齒得冷笑到:“裝?真他媽能裝!但是,你這頂多算是還上了你欠我的而已,但紫韻,我還是要帶走的。”少年說完走向紫韻的手,然而紫韻抱著藥星辰向后縮了縮。

“我求你,給我們一天時間,我跟他的事情終是需要有個了結的。”紫韻說著,眼神中帶著些許苦楚和哀愁。

少年睜大眼睛,又是冷笑一聲。

“什么時候成了‘我們了,罷了。”說完少年轉過身去擺了擺手。

紫韻嘆息一聲,勉強攙扶起藥星辰走向茅草屋。

少年悄悄地回頭,看著紫韻瘦弱的背影,他本能地向前探了一步,但隨即他又僵硬地站住了。

他咱在原地喃喃自語:“她看我的眼神,怎么和當年那時看向藥星辰的眼神是……一樣的?”

想到此處,少年渾身顫抖起來,緊接著他突然大喝一聲,向四周胡亂地猛砍一氣。頓時劍氣四射,周遭樹木枝葉紛紛震落,在一片瀟瀟落葉聲中,卻有幾聲異響出入少年耳中。他望向異響處,低聲說:“出來。”

幾息間,樹林中走出若干個青衣人,他們手中的兵刃上涂著避免反光而暴露行跡的黑漆。

“幫主讓我們來……收拾殘局的。”其中一個黑衣人的聲音平靜但卻是繃緊的。

“這個殘局是指我?”少年冷笑一聲。

“不……不是……”青衣人忙解釋道。

少年哼了一聲,突然間卻是笑了,

“你們剛剛應該也看見了,藥星辰被弄成了廢人。”少年說著突然一頓,他下意識地看向茅草屋,他的嘴角慢慢地露出陰冷的笑意,“我有個怪癖,不喜歡殺廢人!殺了藥星辰的功勞就送給你們了。”

“可是,幫主只是讓我們……”青衣人疑惑地開口,少年卻是冷笑一聲。

“忠磊在這嗎?”這句話寒冷如冰,鋒利如刀,徹底打消了那青衣人的遲疑,那人后退半步抱了抱拳。

少年卻又突然開口:“過來。”

青衣人一愣,惶恐地走了過去。

少年在青衣人耳邊,又是交代了幾句,那個青衣人先是疑惑,但在少年的注視下慌張地點了點頭,便提起刀,招呼身后的人向草廬潛去。

而少年笑著看著黑衣人們的背影,一個飛身遁入林中一處適合隱蔽,視野極佳的大樹之上。

片刻后,草廬中傳出一聲驚叫,隨機便是一片兵刃交擊之聲,又過了一陣,只見草廬木門彭地飛射而出。卻是藥星辰肩扛著紫韻沖了出來。

此時的藥星辰渾身浴血,身后的青衣人分為兩伙兒,一伙兒緊隨其后,一伙兒卻是從兩側繞到了藥星辰的前面。

藥星辰蒼白著臉,一個踉蹌便是單膝著地,肩膀上的紫韻也隨他一起跌落在地上。

青衣人冷笑,做了個手勢,一眾青衣人直沖上來,藥星辰迎了上去。

他每動一下,斷臂傷口上便濺出鮮血,不過片刻,他的鮮血將他周遭的土地染地一片通紅。那些青衣人只是在他身旁游走著刺擊,他們在消耗著藥星辰。

終于,藥星辰的面色蒼白如紙,他再度脫力地單膝跪地,他掙扎地想要站起來,但終究是動彈不得,他望向醒轉過來的紫韻,卻是笑了,但眼中的淚水還是在他滿是血污的臉上沖刷下兩條溝壑。

“對不起,我還是沒有保護你到最后……”藥星辰話音未落,他身后的黑衣人已是一劍刺來!

紫韻突然間以難以置信的反應擋在了藥星辰的身前,藥星辰先是錯愕繼而轉瞬間卻是笑著抱住了紫韻,卻把自己的背迎向青衣人的劍鋒。

原本青衣人那必將穿透二人身體的劍,此時卻只是穿透了藥星辰的身體,而劍尖卻是停在了紫韻身前半寸處。原來是藥星辰用自己的后背狠狠抵在了劍格上,使劍身再也難進分毫。

青衣人慌了神,松開了長劍,失去了力量的藥星辰癱倒在紫韻的懷里。

看著紫韻不傷分毫,青衣人長出了一口氣,下意識地往身后望了望。

正在這時一個身影驟然而至。

青衣人剛看清來人正是少年時,自己的頭顱卻是凌空飛起!沒有了頭顱的脖子像是一口噴泉,血柱頂著頭顱飛上半空,鮮血向西周鋪撒成一片血雨。

在這片血雨之中,少年化身成一道風,在目瞪口呆的眾多青衣人中穿梭,他每揮一劍便飛起一個頭顱、掀起一陣血雨……

當最后一滴血雨落和第一顆頭顱一起落地后,少年收了劍走向紫韻。

“我沒想到忠磊還派了一伙殺手過來。”少年說。

紫韻沒有說話,只是把昏死過去的藥星辰抱在懷里。

“跟我走吧。”少年說。

“為什么之前不帶我走?”

少年無語。

正在此時,藥星辰突然間醒了過來,蒼白的臉開始迅速紅潤,瞳孔中映射著異于平常的神采。

“我要死了啊……紫韻……我要死了啊……”藥星辰哭著說著并伸出手摸了摸紫韻的臉頰。

紫韻哽咽著說不出話,她的淚水滴落在藥星辰的臉上。

“對不起,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在一起。我不應該受到忠磊的蠱惑,我對不起你父親,我真的不曾想到他會死,我……唉……對不起……說好的一輩子在一起……可是現在我要死了啊……嗚嗚嗚……”

藥星辰說出這段話時,他眼中的神采又迅速地暗淡了,面色也由紅潤迅速轉變為死灰色。

“我不怪你……我也不恨你……謝謝你為了我做了那么多……”紫韻哭泣著。

藥星辰撫摸著紫韻臉頰的手,顫抖了幾下后,重重地摔落在地。他的眼睛并未閉上,依然癡癡地望著紫韻的臉龐。

紫韻撕肝裂肺的號啕大哭起來。周遭的一切都已經不重要了,無論是血腥的尸體,陰冷的兵刃,甚至是少年。

少年沉默不語,他看著痛哭的紫韻,有些無措。

“其實,這幫人也是你讓他們動手去殺星辰的吧?”紫韻直視著少年的眼睛問道。

“不……”

“你也要騙我?他的身體和武功大不如前,他不再是江湖上的好漢,而是成了幫會的叛徒和被追殺的目標。他想要退出江湖,所以他也斷了和任何親朋好友的聯系。"

紫韻說完這些,輕輕撫上要種藥星辰的雙眼,從懷里從懷里掏出了一本簿冊子丟給了少年。

“這就是我父親的配方。”

少年看著這染血的簿冊子,有些猶豫。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紫韻問。

少年愣在原地,沉默著。

“說來真可笑,你,我,還有星辰的人生竟然都因為這配方改變了,而這配方不知又會害了多少人,它真是該被撕碎燒為灰燼的。”

少年看著手中這本被鮮血浸透了的書,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冊子揣進了懷里。

紫韻看著少年,突然間苦笑一聲,之后幽幽說道:“謝謝你,這么多年還念著我。”

“你……”

少年還剛說了一個字,突然間看見紫韻狠狠地把藥星辰的身體抱在懷里,刺透了藥星辰身體的長劍劍尖猛然刺進了紫韻的胸口中……

少年愕然,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少年只來得及抱住了紫韻,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如果拔劍,紫韻將因為大出血迅速死去。

“為什么?”

少年難以置信,他心中阻礙著他和紫韻的人死了,在這可以預想到的未來觸手可得之時,紫韻自己卻是選擇了死亡。

“你是我最初、最愛的人,而他卻是為我付出了最多、陪了我最久的人。我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選擇,你們不打,那將多好……可是,自從我看見你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已經變了,所以你是一定會和他打起來的。但我也做好了準備,無論你倆誰會死去,我都會殉葬。”

“他配嗎?”少年雙目赤紅地低吼。

“不是因為他配與不配,而是你變了,本來你可以直接帶我走的,可是你沒有。他本來可以不用帶我走的,但他做了……”

蒙福安知道少年語塞了,因為少年不知道該說什么,在此之前,紫韻曾經不止一次求他帶她走,可是他直到現在卻什么也沒有做,而他想要去做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可是,你知道嗎……”

還不等少年說完,紫韻已經合上了眼睛,她和藥星辰抱在一起,他們的血匯合在一處,少年試圖分開他們,但是卻做不到。并非是力所不能及,而是下不去手。

少年站起來,看著紫韻他們相擁著,他猛地舉起手中的劍要去砍下藥星辰的頭顱,然而僵持了好久,終究是沒有砍下去。

少年默不做聲地走到草廬中,草廬中有著幾壇烈酒,他一壇接著一壇地喝著,直到最后他喝不下了,那一壇壇酒直接由頭倒下,濕透全身。

當最后一滴酒也沒有了,他晃晃了酒壇,猛地把酒壇摔破在地。

他踉蹌著走出草廬,把藥星辰和紫韻一起抱進了草廬中,之后顫抖著從懷里掏出火折子,費力地引燃了火絨,之后把火絨扔到了草廬中,片刻后,草廬燃起了熊熊大火。

少年看著這熊熊烈火,竟然流下了眼淚,當他準備轉身離去時,不遠處傳來一陣異響。

“我不是說過讓你帶紫韻回來嗎?”忠磊陰冷的疑問在他身后傳來。

“她若沒有死,那什么都好說,可是她現在死了!”少年轉過頭回答。

“哦,你要因為她的死和我打?別裝癡情了,你他媽只不過要獨吞配方!”忠磊先是譏嘲后是暴喝。

“我要配方是為了救那些被曼陀羅毒害的人。”少年握緊了手中長劍。

“之后呢?你的這個配方不就是凌駕于曼陀羅之上的‘曼陀羅嗎?”忠磊冷笑。

“呵呵,所以,這配方還是在我的手里比較好。因為我知道什么是絕望,什么是憤怒,什么是仇恨,什么是痛苦!”少年冷笑。

“哈哈哈哈哈哈!”忠磊聽著狂笑起來,好似聽見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說到底,你不就是想成為我嗎?你以為當你掌握了莫大的力量后還會是曾經的你?笑話,你只是還沒有嘗到擁有力量的滋味。”

“那好,我就體驗一下,但是你卻看不到了!”

少年說罷便挺劍沖了上去,然而忠磊并沒有亮出兵刃,只是負手,身體卻如一片葉子在少年的劍氣中飄蕩自如,少年無論如何也是傷不到其分毫。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少年臉上的神色由殘酷到憤怒再到焦躁。他的體力在漸漸消失殆盡,然而忠磊卻像是依然毫無消耗。

最終,少年虛晃一招,打算暫退開去,再做他想。然而忠磊卻在此時攻了過來,他之前如樹葉般躲避著少年的劍鋒,而此時卻像是少年的影子般每每出現在少年的背后,那如芒在背的殺意一點點地侵蝕著少年的精神,最終,少年感覺到左腳跟腱一涼,接著便是一陣劇痛,他低頭一看,只見自己左腳的跟腱上噴出血箭,還不待做出反應,他的左手手筋上又噴出了一道血箭。

少年吃痛,劍招為之一亂,然而他越是亂身上便越是有接二連三的血箭噴出,不過片刻,少年流下的血在他的腳下竟然匯成了一灘,少年一腳踩在上面,身體一滑,撲倒在地。

忠磊不再追擊,卻是退到了一旁,戲謔地看著踉蹌站起的少年。

“當年你就像條快死的狗一樣被我撿了回來,今天我不殺你,我會依然像對待一條垂死的狗一樣對你。”

忠磊說完,站到一旁,少年掙扎著向外爬去,而忠磊就劈開腿站在他的前方。

少年停了停,突然間笑了,之后匍匐著從忠磊的胯下爬過,然而忠磊在他即將爬過的時刻,一腳踩在他的腳踝上,

“咔嚓”一聲脆響,少年的腳踝粉碎了,然而少年卻沒有喊叫,只是默默地繼續向前爬去,忠磊在他的身后狂笑起來。

少年艱難地向前爬行著,慢慢地爬到了山坡邊緣,他的身下是深不見底的山澗。

忠磊笑著走上前去,看著已無退路的少年,冷冷說道:“把配方給我,我給你個痛快。”

“我先給你個痛快吧。”少年冷笑一聲,他的笑意殘酷而冰冷。言罷,少年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撐起身體,伴隨著忠磊的驚叫直向山澗下躍下。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悠悠轉醒,發現自己正在山澗的密林亂石之中,少年試著活動四肢,但他的身體顫抖了幾下便脫力般地又癱軟下去。

少年看著身周的嶙峋的怪石和濃密遮天的林木,頓時號啕大哭,之后似又被淚水嗆著,猛咳起來,當咳嗽止住,他卻又是狂笑起來。

他笑著笑著,又是口吐鮮血。

正在這時,密林中一陣腳步聲,不一會,一身布衣的人走了進來,那人挎著一個木箱,竟是個行腳醫。

那個行腳醫看少年,先是一驚,后又是滿臉狐疑。

少年看著行腳醫忙開口: “救我……”

那個行腳醫看著遍體鱗傷不似人形的少年,卻是皺了皺眉頭。

“江湖中人?”行腳醫問道。

“是……”少年有些不解地回答。

“你們這群人終日只知道打打殺殺,要么殺了人狼狽跑路,要么被人殺,橫死街頭。”行腳醫說著走上前去。

“我快死了……救我…”少年掙扎地叫著。

行腳醫沒再說什么,卻是開始察看少年的傷勢,而他的眉頭卻也越皺越緊:“你傷得太重了,我這藥箱里的藥治不了你。”行腳醫站起身來嘆息著說道。

“那……怎么辦……”少年說著話,口中又是溢出了血。

“我只能去叫人來把你抬回村子里去治。”行腳醫說。

“好……謝謝你……”少年回答著,突然間似乎想到了什么,便下意識地把手伸入懷中,隨即少年又開口,“大夫,我這有點銀錢給你,就當是藥費。”

行腳醫愣了一下,也沒推辭,便走了上來。

少年在這一時刻突然發難,他一把扼住了行腳醫瘦弱的脖子,隨即掰開了目瞪口呆的行腳醫的嘴巴,將懷里的一顆曼陀羅塞進行腳醫的口中。

少年看著行腳醫的喉頭蠕動后,才松開了行腳醫的嘴巴。

那個行腳醫猛地咳起來,并一邊用手指伸入嘴里去摳,可是他只是不斷地干嘔什么也沒有吐出來。

“沒有用的,我喂給你的東西是入口即化的曼陀羅,你或許聽過說過吧。”少年面無表情地說道。

“啊,曼陀羅!你是說那種藥,你……你為什么!我是要救你的………你……這個畜生……”行腳醫聽見“曼陀羅”著三個字面色大變,驚愕地看著少年罵道。

“哈哈哈,你若是我,你便會知道畜生有時比人可靠,因為畜生始終是畜生,而人有時不是人。”少年說著,再次把手伸進懷里,這一回他掏出了那本簿冊子。

少年打開簿冊子看了看之后,對愣在一旁的行腳商說道:“我不能去村子那種人多的地方,但我也不想死,我要你回村子里取藥之后回來治療我,而你不許跟任何人說你看見過我的事,否則……當曼陀羅發作時可沒有人能給你藥。”

行腳醫痛苦著轉身走遠,少年看著和行腳醫的背影嘆了口氣:“蒙福安啊、蒙福安,你已經死了!既然你已經是個惡鬼了,那就做一個只為自己而活,隨心所欲的魔鬼吧!”

蒙福安看著這一幕,他的回憶再度停止,然而這一次卻是有了新的變化,他注意到靜止的少年的臉在緩緩地變化著,由稚氣未消到陰冷決絕,最后變成了自己此時這張無悲無喜暗藏狠戾殺意的臉。

“你在好奇,為什么他會變臉。”冇人的聲音響起,然而此時并沒有如之前一樣變換場景。

“是的……為什么?”蒙福安說著,不由自主地摸摸了自己的臉,那道疤的觸感是那么真實。

“因為直到這一幕之前,你心中的那個有是非,有善惡,有情感的少年依然活著,而當你作出了選擇后,那個少年便被你殺死了,所以,在此時的回憶中,你才變成現在的你。”

“你是說,是我自己選擇了墮落?”蒙福安苦笑。

“沒有人可以選擇墮落,而是絕大多數人在墮落的命運面前妥協了。”冇人說著,四周的場景再度混沌成一片虛無。

蒙福安沒有回答,而是沉默不語。過了許久,方開口:“我沒有機會了吧,我現在感覺到了后悔,我真想化作一團火焰,把我自己燒得干干凈凈,就好像從未來到過這個世上。你說,人死了真會喝到孟婆湯嗎?我倒是希望有,我一定會求著多喝幾碗,我要把所有的事都忘得干干凈凈,最好連我自己都忘了。”

蒙福安說著說著,他的心口上騰起一團火焰,那火焰迅速地蔓延起來,蒙福安咬緊牙關,跪了下來,他仰起頭,緩緩說道:“冇人,冇人,你取了我的命,但我卻是感激你的,因為這些回憶我一直壓抑著不去想,漸漸地我都快忘記它們了,現在我又看見了他們,我才知道,原來我早就死了,我已經好久都像一具行死走肉般活著,所有的情感都在離我遠去,我甚至唯一能感覺到的只是我的身體在一點點衰老,并預想著最終腐爛入泥土的樣子。這場火,真好,把我燒得干干凈凈,哈哈哈哈哈……”

蒙福安的笑聲戛然而止,火焰已從他的口中噴涌而出……

噼啪,噼啪,噼啪。

這是干材在火焰中燃燒的聲響,好似干材的呻吟。蒙福安感覺眼前的黑暗搖搖欲墜,仿佛他只要眨一眨眼睛便會把這黑暗撕碎。于是,他真的眨動眼睛,而這黑暗也真被撕碎。

四周還是濃密的樹木,月光被枝葉切割著,斑駁著鋪滿林間。面前的那一堆篝火輕輕搖曳,而火光也隨著這搖曳而明暗不定。

冇人隔著火堆坐在蒙福安的對面,悠閑地從手掌上的一個小鐵盒里掐起一撮煙葉放在他嘬著的旱煙桿的煙鍋里,壓實之后赤手拿起篝火中的一小塊燒得通紅的木炭將其點燃之后猛吸了一口,隨即他緩緩吐出了濃稠的白色煙氣。

蒙福安看見冇人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以及自己的身體。

“這里是陰曹地府?”蒙福安問著。

“你所經歷的世間何嘗不是陰曹地府?”冇人回答。

“我連死了都需要面對你嗎?”蒙福安嘆息。

“你確定你死了嗎?”冇人吸了口煙。

“烈火焚身還能不死?”蒙福安反問。

“你可聽過浴火涅槃?”冇人吐出一口煙氣,那煙氣在空中竟然化作一只展翅欲飛的鳳凰形象,之后在蒙福安的面前消散。

“可我又不是鳳凰?何以重生?”

“你當然不是鳳凰,你是惡人。你的重生,是因為我的需要。”

“哈哈,需要?”

“是的,有些事,善人不會做,英雄做不了。但,惡人,卻可以做到徹底、做到決絕。因為惡人,百無禁忌!”

冇人說完掏出一面小鏡子拋到蒙福安身前。

蒙福安疑惑地拿起鏡子,下一秒,他手中的鏡子幾乎脫手而落。

因為,看向鏡子中的自己。那是一張年輕人的臉,但他卻一點都不陌生,這張臉的主人就是很多年前的他自己。

“這是怎么回事?”蒙福安一邊問著一邊用手摸索著自己年輕緊實的臉,那道羞辱折磨了他許多年的疤痕好像重來都未存在過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僅是那道疤痕,蒙福安注意到自己拿著鏡子的手也不再是原本那樣傷痕密布畸形扭曲了,反而和他的臉一樣年輕而緊實。

他扔下鏡子,解開自己的衣襟,脫下上衣,用雙手摸著,用雙眼看著,那些原本丑陋的刀傷劍痕,也都蕩然無存。

過了片刻,蒙福安收起笑容,看向冇人:“這是怎么回事?”

冇人把煙袋鍋在鞋底磕了磕:“這是你通過試煉的獎勵。”

夢福安面色一冷,開口說道:“我接受試煉是因為你說可以救紫韻,而不是為了我自己,況且我應該也并沒有通過你所謂的試煉。”

“你錯了,如果那些回憶已不再讓你動心動情,你才會真正失敗,而失敗下場就是你會死在這密林之中。”

“什么意思?”

“我說過,我需要你,而正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會燒去你身上的惡而使你重生。”

“為什么是我?”

“不為什么,你在這世間的萬千的惡人之中并不特殊,在你之前也有不少人接受過這個試煉,只是他們沒有成功罷了。”

“好,既然你說我成功了,那你怎么還不兌現你的承諾?”

“能改變過去的,只有過去的始作俑者。”

“什么?”

“我會把你送到你想去的任意一段過去,而去哪里,怎么做,需要你自己選,但機會只有一次。”

“好……”蒙福安頓了頓,接著說,“你,到底需要我做什么呢?”

“這個先不急,你現在可以開始你的選擇了。”冇人說完,他面前的篝火猛地爆裂開來,蒙福安立即便被洶涌而來的火焰吞噬。

蒙福安猶如深墜火海之中,身周皆是翻滾著的滾滾烈火,然而蒙福安卻沒有感受到預想中的烈火焚身之痛,反而卻是渾身舒坦,如沐春風。

在火焰之中漸漸地浮現出一張張人臉、一聲聲人言以及一幕幕場景,皆是蒙福安心中的回憶。

蒙福安猛然間想到冇人所說的選擇,便試探著去分辨這些呈現出的回憶。正當這時,冇人的聲音驟然響起,

“我提醒你一聲,十方壞色只能回到你與紫韻的因果的時空中,而我現在的身體只能幫你回到你最開始作惡的時候。”

蒙福安聽罷,沉思許久后,便閉上了眼,眼中的那一幕緩緩浮現……

一秒、二秒、三秒。蒙福安猛地睜開眼,他的面前是一個縣衙門。

縣衙門口上掛著的兩盞大紅燈籠照映著慘淡昏暗的暗紅色光暈,門口一旁的旗桿上已是斷成兩截倒在地上。而旗桿上的旌旗浸泡在一片泥濘中。

蒙福安笑了,他真的回來了。

他走上前去,撫摸著那根旗桿,這個旗桿曾經高懸著王臻的尸體,也曾見證了他狂醉地笑得歇斯底里,笑得狀若號哭!更是目送著他領著忠磊的命令而踏上去尋紫韻和藥星辰的旅程。而此時,蒙福安看著這根旗桿,恍惚間好似看見了那個名叫王臻的捕快正靜靜地看著他。

他走上前去捧起那半截旗桿,那半截旗桿在他的懷里卻又好似化作了紫韻,正沖他嬌羞地笑著。

他把旗桿上的旌旗扯了下來,纏在腰間,頓時又好似看見他那阿媽正捧著給他做的新衣裳在村口翹首以盼。

他突然間痛哭著跪了下去,一頭磕在地上,頓時鮮血長流,曾經他在這里對著旗桿笑,笑得是那么的張狂那么的痛苦,而此時他在這里對著旗桿哭,卻是哭得如此寂寞如此解脫……

過了片刻,他停止了哭泣,撿起身旁的酒壇碎片,那里面還有一汪殘留的酒,然而卻是混合著泥漿,但他毫不在意,卻是混著滴落到其中的自己額角的血水和腮邊的淚水一飲而盡。

隨后,他站起身大步向著夢華幫走去。

這一路上,他唱著他家鄉的山歌,而這山歌不但是阿媽最愛聽的,也是紫韻最愛聽的……

那些夢華幫的幫眾們聞聲而來,他們驚愕地看著這個平日里冰冷如刀的殺手正笑著走到夢華幫門口。

“你……你要干什么?”夢華幫的一個頭兒有些發怯地問他。

“我要殺忠磊。”蒙福安平靜地說。

“你瘋了吧?”那個頭兒不可置信地問。

“我從沒有這么清醒過。”蒙福安說完,不待對方再開口,便直接走上前去。

那個頭兒一驚,但他的刀卻是條件反射似地一刀迎頭劈下。

蒙福安躲也不躲,只是伸手一把鉗住了刀刃!

下一秒,蒙福安奪下了刀,與此同時,那個頭兒在蒙福安的一拉一帶之下先是肩膀脫臼繼而摔跌出去。

那些幫眾們頓時圍了上來,紛紛抽出兵刃。蒙福安看著四周的青衣利刃,緩緩握住奪下來的刀,然而他卻是以刀背沖人。

“有個人給了我一次機會,我也給你們一次機會吧。”蒙福安說完,身作長虹直沖向黑云般的人群。

忠磊感到了一絲恐懼。多少年來,他都不再感覺到恐懼了。而這一次,恐懼的感覺又回來了,而且挑釁似的在他心里敲打著。

他看著不久前走出了夢華幫大門的蒙福安又回來了,并且在不斷擊倒圍攏著他的幫眾,向著自己所在的內堂而來。

可這些并不是讓他恐懼的源頭。死亡和殺戮,他見得多了,然而這一次卻正是因為沒有死亡和殺戮,才讓他感到一絲莫明其妙的恐懼。

他看見印象中狠戾的蒙福安在人群中沖殺著,然而并沒有鮮血和殘肢,因為蒙福安是用刀背在打。

再看蒙福安的神情,那是一種……憐憫。憐憫?你他媽在憐憫什么?忠磊心中暗念,頓時心中無名火起。

他提起身后大堂正中香案上供著的寶刀,轉身沖著蒙福安奔去。與此同時,蒙福安剛剛打倒最后一個幫眾,而忠磊的刀鋒便在這個空隙間迎頭劈下。蒙福安一側頭堪堪躲過,然而順勢而下的刀鋒還是將他肩頭的衣服剮去一片。

“這么快,就想要獨吞配方?”忠磊收刀后冷笑。

“我不打算要藥方了。”蒙福安回道。

“啊?你想和藥星辰一樣?”忠磊嘲諷道。

“我……希望如他一樣,但是……我還是選擇回到這里。”蒙福安自顧自地說著,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忠磊疑惑不解的神情。

“回到這里?”忠磊冷哼,“你不是回到這里,而是闖進了地獄。”

“地獄?哈哈,也好也好,我本就該去往地獄的,幸好……我還有機會帶著你一起去。”蒙福安說著,轉動手腕,這一次,他的刀鋒沖向忠磊。

“帶上我?要和我同歸于盡?呵呵,當年我教給藥星辰的那一刀你都勝不了,還說要和我同歸于盡?”忠磊譏笑著。

“但我想試試。”蒙福安說完,擺出一個起手式。

忠磊看去,竟然和自己的起手式一模一樣:“誰他媽給你的自信,竟然想用我教你的招式來打敗我?”忠磊冷笑。

“阿媽,紫韻,藥星辰,王臻……”蒙福安回答著。

“原來都是一群死鬼!好吧,我這就送你去見他們。”忠磊說完,便是一刀砍去,其刀招與藥星辰當年的那一刀相同,然而其刀勢卻是和藥星辰的迥然不同,若說藥星辰的刀勢如奔流的清冽江水,那么忠磊的刀勢卻好似一頭撲起噬人的蛟龍。

然而蒙福安在這撲面而來的刀勢面前,不但沒有迎擊或是防御,反而是收起了架勢,把胸口坦露在忠磊的刀鋒下。蒙福安伸出胳膊,迎向刀鋒。

當忠磊的刀鋒毫無阻攔地砍斷了蒙福安的手臂時,忠磊感到一絲詭異,這絲詭異在電光石火間在他心里無限放大,然而這種放大截然而止了。

因為一把刀刺進了忠磊的胸口。

忠磊詫異地看著直抵著胸口的刀柄,又看了看蒙福安骨肉猙獰地斷臂切口。

“你……你他媽的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可我不懂,你那么惜命,怎么會……”忠磊問著,他正慢慢盛開起一朵血色的花朵。

“因為我已經死過了。而且死去的感覺……還不錯。”蒙福安說完緩緩轉動刀柄……

“為什么非得賠上一條胳膊?”冇人一邊用一節枯樹枝撥弄著面前的篝火一邊問道。

“權當是賠給藥星辰的。”蒙福安看著面前忽明忽暗的篝火,嘆了口氣。

剛剛,當蒙福安轉動插進忠磊胸口的刀柄后,時間靜止,繼而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海市蜃樓一般迅速消散了,之后蒙福安又回到了最初的密林篝火處。

“你感到了內疚?”冇人突然間問。

“沒有。”蒙福安毫不猶豫地說道,之后卻是想了想接著說,“當年他傷了我搶走了紫韻。之后他為了紫韻放棄一切,這兩件事都是為了紫韻,我覺得可以相互抵消了。但他跪下來求我,而我不但侮辱他還傷了他。這便是我欠他的。”

“你倒是分得很清啊。”冇人撇了撇嘴。

“呵呵,說吧,你需要我做什么?”

“去改變根治曼陀羅在江湖中的毒。”冇人說道,他面前的篝火忽明忽暗起來。

“哈哈哈,你在消遣我?根治?憑什么?你不是也知道這小小的曼陀羅牽動著多少人多大勢力嗎?”蒙福安冷笑。

“憑江湖中像你這樣的可憐可恨之人。”冇人說完站起身來,徑直走向蒙福安。

“我之前說過,有些事只有惡人才適合做并且能做得好,但是惡人好找,而像你這樣‘可憐可恨的惡人卻是很難找。你被罪惡所害,歷經世間疾苦,嘗盡人情殘酷,所以可憐,可是,你不但屈從于罪惡,還墮入罪惡,甚至變得更加的罪惡。可以說不但是為虎作倀,更是化身為虎。

“所以,我才會通過十方壞色,對你進行試煉,看你是否心中尚有悔意和良知,幸好你有,所以十方壞色的火焰才能令你重生,而不是灰飛煙滅。”冇人著已經走到了篝火前,篝火隨風擺動的火焰好似隨時都會燎到他的袍角。

“重生?”蒙福安突然間也站了起來反問,“在我看來,我之所以重生,還有另外一層意義,就是迎合你的‘需要。”

冇人面上一驚,隨即恢復如常。他說:“說說看。”

蒙福安走上前去,把手放在篝火上面。

“我浴火的時候便已經體會到焚身的痛楚,所以,我不由得不佩服你的這份毅力和勇氣。”

“哦?”

“你我都還記得,當我的劍刺進你胸膛的時候發生了什么。那把劍融化了,我當時就想,或許你這袍子里根本就是包裹著一團火焰吧。隨后,你又提到十方壞色的烈火,這便讓我不得不想到……你穿著的這件袍子就是十方壞色。

“綜合這些點,我有個想法,就是一個人駕馭十方壞色是需要付出代價的,而這代價或許便是自身的肉體。”蒙福安說完看向冇人的衣角。

“哈哈。”冇人笑了,“這就是為什么我要用你這種惡人的原因,因為你會用惡意去揣測人心,而這一點,便是在這個險惡世道下活下去的重要保證之一。”

“難道以肉體為代價的事不是一種惡意?”蒙福安問。

“難道改變他人因果便是善意?”冇人反問。

“什么意思?”蒙福安追問。

“你可聽過‘割肉喂鷹的典故?我現在便講給你聽。那是在釋迦佛沒有成佛之前,修菩薩道時,在森林里打坐。正在這時,天空有一只老鷹在追一只鴿子,那只鴿子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就飛到釋迦的衣袖里,那只老鷹飛到釋迦面前,讓釋迦放出這只鴿子,但釋迦想救這只鴿子,就對老鷹說,讓老鷹放過這只鴿子,但老鷹說,如果我放了它,它活了,我就會餓死的,那么誰能救我啊?

“釋迦為了救這只鴿子,于是對老鷹說,我用我自己的肉來代替這只鴿子。老鷹說,必須和這只鴿子同等的肉才行。于是,老鷹從別的地方拿來一個秤,釋迦將鴿子放在秤的一邊,用刀去割他身上的肉放在秤的另一邊。釋迦這樣不斷地割,說來也奇怪,無論釋迦如何割,但始終不能使這個秤平衡。釋迦在這時,沒有太多的猶豫,自己跳進了秤里面,這時秤終于平衡了。這時,老鷹與鴿子都變成佛的形象,原來是佛在考驗釋迦所幻化出來的。

“所以,世間因果,是無人能夠改變的,如果想改變一個生命的因果,得必須付出他所有的一切。”冇人說完長嘆一聲。

“那你付出了……什么……”蒙福安瞇起眼睛問。

冇人聞言,笑了笑,緩緩解開自己的身穿的十方壞色,只里面竟是一副被燒得通黑的骸骨,理應在骨頭之內的臟器和包裹在骨頭外的皮肉早就燒得蕩然無存,骸骨和皮肉的連接處,是在冇人的喉嚨下方一寸的地方,而此時一股紫色的火焰由內至外地,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向著冇人臉上燒去。

“值嗎?”蒙福安幽幽地問。

“為了你,當然不值,但若是為了讓曼陀羅徹底從這個世上消失,卻是值得的。”冇人嘿嘿一笑。

“看來曼陀羅也是你的仇人?”蒙福安問。

“不是,反而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曼陀羅是我們的孩子。”冇人說著,臉上竟然有著一絲落寞。

“你是說……曼陀羅是你弄出來的?”蒙福安瞬間表情陰冷了。

“不是我,而是我們。”冇人頓了頓,突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紫色的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喉結之下半寸的地方。冇人再次長嘆,這一回他剛剛摸喉結的手,從手腕處飛快地燒向手指,僅在在三息間,他的手便化作一團焦炭。

“壓制不住了,呵呵,沒想到這么快。”冇人自嘲地笑著。

“你難道不能用十方壞色像我這樣重生?”蒙福安皺著眉。

“一個因果只能換一個因果,如割肉喂鷹。我的因果,之前已是了結。這一回,只能以我肉身,化你因果了。況且,我原本就命不久矣了。”冇人回答。

“什么意思?”

“世間種種皆有因果,十方壞色也無法凌駕于因果之上,每用一次,便要受一次烈火焚身之痛楚,雖不是立即便將血肉焚盡,但多多少少地都會失去一些血肉的。”

“那你到底用了多少次?”

“很多。直到即將油盡燈枯,直到徹底絕望,正是因為這絕望,我才想到一點,或許,有些事情我這種人是做不了的,而你這種惡人可以做好,權當死馬當活馬醫。”

“你在賭!”蒙福安說。

“我已經賭贏了,因為你現在必然會穿上我的十方壞色。”冇人說。

“這么自信?你信不信我現在立刻自盡。”蒙福安冷笑。

“你連死去的勇氣都有,為什么沒有活下去的勇氣。”冇人說。

“不要和我講些屁一樣的大道理,這無關于勇氣,在我看來毫無牽掛地死去要勝過余生煎熬地活著。”

冇人沉默了片刻,之后說道:“你確定你能毫無牽掛地死去?”

蒙福安一愣,轉瞬間心念百轉,一個念頭清晰起來。他厲聲問道:“你他媽什么意思?”

“我之前說過,十方壞色左右因果是等價的,紫韻的因果早在過往里就該結束,而十方壞色救了她,所以如果沒有人替紫韻還十方壞色的債,那么……你覺得紫韻會如何?而你又是如此在乎她,甚至為她接受烈火焚身之苦,愿意為她死。所以我覺得你應該可以愿意為了她,在煎熬中活下去吧。”冇人平靜地說道。

“你他媽陰我!”蒙福安喝罵著沖上前去,抓住并未反抗的冇人的衣領便是一記耳光。

隨著一聲悶響,冇人一頭栽倒。蒙福安正要追上去再打,冇人卻轉過頭來。

只見冇人那挨了一拳的半邊臉在融化著,大約在兩息間,他臉上的肉便像爛泥一般緩緩滴落,只剩下了半臉的森森白骨。蒙福安很詫異,他知道自己的武功能做到打碎別人的臉骨,但做到這樣,卻是不可能的。

冇人好似看出了蒙福安的疑惑,卻是笑了起來。

“我知道,你想要的不僅是紫韻活下去,還有就是你不想如我這般活著。既然如此,我勸你不要再動手了,因為你再來一拳,或許我就死了,到時,那個能同時實現你這兩個愿望的唯一方法也就徹底消失了。”冇人說著坐了起來。

蒙福安先是震驚厚實強忍著憤怒地問:“快說!”

“那是一個故事,所以你要仔細聽。我會簡短地說,至于詳細的部分,還是需要你自行探索。

“大約在二十多年前,有一隊苦行僧在一次長途旅行中迷失了在昆州的原始密林中,惡劣的氣候環境和兇猛的毒蟲野獸不斷地奪走著僧眾們的性命,很短的時間內,這隊苦行僧只剩下了不到之前十分之一的人。

“這剩下來的人中有三個人有些特別,一個是武人,一個是醫師,還有一個藥農。他們三人平日里就是很好的朋友,這或許是因為他們都是半路出家的身世吧。

“有一天正好輪到他們三人去收集食物,他們走著走著卻是碰到了一陣粉色的霧氣,醫師一眼便看出這粉色的霧氣便是昆州特有的毒霧,其毒性猛烈異常,只要稍有觸及,人便會皮膚腐爛化膿直至化作一灘血水。

“于是三人便奪路狂奔,可那毒霧隨著風勢緊追其后,直把三人逼到了一處枯樹前,此時粉色的毒霧已從四周包圍上來,三人絕望,只得閉目待斃。然而那毒霧卻是在三人身周三丈處停了下來,雖是不斷翻滾,但卻好似撞到了一圈透明的墻壁而難進分毫。

“三人緩過神來,頓感驚愕。藥農若有所思,繼而似乎想到了什么,忙讓其余二人和他一起仔細觀察身旁枯樹。

“初看之下,那棵枯樹平凡無奇,武人下意思地摸了摸樹身,隨即發現樹身中空,便一拳破開,三人大驚,只見樹身之中有一具白骨尸骸,說來也奇怪,那白骨通體溫潤如玉,倒似是白玉雕成。那白骨所穿的袍子在重見天日的一瞬間,其表面竟隱隱有絲絲火光閃現,三人搬出骸骨再細細察看,只見白骨的袍子里有一朵枯萎的花朵,三人拿起花朵仔細端詳,藥農突然說這花和傳說中的曼陀羅花極像。于是,試探地拿起花聞了聞。

“就在這一瞬間,藥農突然暈厥,其余二人先是震驚后是用了好久才將其喚醒,藥農醒來后神色怪異,卻說自己做了一個夢,其余二人繼續追問,可藥農卻不再言語,只是拿起花走向粉色毒物,那毒物似是遇到天敵,隨著手拿花朵的藥農的逼近而向兩旁退散,藥農看著這一情景,不由得喃喃自語:‘果然如此!

“說罷便帶著其余二人以及那具白骨尸骸走向粉色毒霧,三人像是一把割肉的刀一般切割著粉色毒霧,那毒霧在他們通過后,又在他們身后不遠處慢慢合攏,就這樣,三人不知走了多久,終于在精疲力盡之際走出了滿山遍野的毒霧包圍。

“三人安全后,醫師問藥農,這種方法如何想出。藥農回答是在夢中頓悟,世間因果本就是一物降一物,這毒霧不能近枯樹分毫就是因為樹中尸骸袍子中的曼陀羅。武人追問如何確定,藥農卻是推說夢中之事已是記不得了,只是源于一瞬間的感念。

“聽聞如此異事,武人和醫師也分別聞了聞枯掉的曼陀羅花,果不其然,紛紛如藥農一樣,夢生幻象。

“武人自言夢中一具白骨尸骸上有著一個刀劍融成的王座,而醫師自言夢到那具骸骨告訴他,他身上的袍子喚作十方壞色。然而三人神色各異,因為他們知道包括自己在內,他們都沒有把夢中的全部事情都說出來。也正是因為此事,三人的關系中有了嫌隙。”

冇人突然間停止了故事,因為他的喉嚨已將開始被紫色的火焰所燒蝕。

“后來怎么了?快說。”蒙福安緊張地問。

“來不及說完了,我只能告訴你,你為了紫韻和你自己,你就要找到那具白骨,那白骨也是徹底鏟除曼陀羅的關鍵……那白骨就在武人手中……你要去往昆州無名……要找到一群自稱伐折羅的人,他們會給你幫助……”冇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后他的喉嚨在一片紫光中被燒灼殆盡,他看著蒙福安,點了點頭,之后閉上了眼,下一秒,他的頭顱騰起一團紫色火焰,轉瞬間便只剩下骷髏頭骨。

蒙福安看著冇人的白骨尸骸,站起身來,他先是向著昆州的方向望了望,之后咬著牙,緩緩地脫下了冇人身上的十方壞色。

“這個故事怎么樣?”

披著斗篷的蒙福安把手里的糖葫蘆遞給他面前的男童時輕輕地問。

那個男童長得虎頭虎腦的,圓滾滾胖乎乎的嫩藕似的手臂一把接過糖葫蘆,馬上就鼓起白中透粉的兩腮大快朵頤起來,至于蒙福安的問題,他卻是無暇理會。

蒙福安憐愛地正要伸手撫弄男童肉嘟嘟的小臉,身后卻傳來一陣腳步聲。蒙福安回身看去,卻正是藥星辰和紫韻二人。

只見藥星辰一身農家漢子打扮,肩扛鋤頭脖系毛巾,黝黑的臉上帶著勃勃生氣,而他身邊的紫韻卻是身著麻布羅裙,手上挎著一個竹籃子,籃子里面裝著一個陶制水壺、幾個饅頭和一碟咸菜。

“這位大俠貴姓?”藥星辰問道,他的眉頭緊皺。

“我哪是什么大俠啊?只是一個游歷至此的江湖戲子,看這孩童端的可愛,一時間也忘了禮法,確實唐突了。”蒙福安站起身,撥開帽兜,露出自己現在的樸實面龐。

藥星辰聽罷,微微地吁了口氣,肩上的鋤頭也自然地垂下。

“哈哈,原來是這樣啊,既然遇見,就是有緣,正好也到了飯口,一起吃一口吧。”一旁的紫韻突然間開口說道,她笑得很暖,就和她遇到陌生人時的表情一樣。

蒙福安沒有說話,咬著嘴唇,突然間說道:“不了,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說完頭也不回地轉身便走。留下了藥星辰和紫韻站在原地,滿臉詫異。

當蒙福安的背影漸行漸遠,藥星辰看了看正開心地吃著糖葫蘆的兒子,輕輕地和紫韻說:“這個人好奇怪啊?”

“是啊,但我為什么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呢。”紫韻幽幽地說著時,連她自己都沒有感覺到,一滴眼淚正從她的眼角滑落。

而他們倆的對話,被蒙福安聽得真切,但他卻強迫著自己繼續向前走著,他無聲地痛哭流涕著,眼淚濕透了他胸前的衣襟。他卻渾然不覺地訥訥自語:“昆州,無名,武人,白骨,曼陀羅,伐折羅……”

終章

星月混沌,云重無光。

蒙福安失神落魄地在密林中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該去往何處,他也不在乎自己去往何處,他只想這么走下去,最后走到死。

然而一股嘶鳴聲和一陣越來越強的灼痛令蒙福安停下腳步,并向身上的痛處看去。

原本深黑色的十方壞色此時泛起一塊赤紅圖紋。

蒙福安疑惑地用手一摸——十方壞色在燃燒!

而這燃燒像是鏡子上的投影一樣投射在了他的皮膚上——我在隨著十方壞色的燃燒而燃燒!

蒙福安心中大駭!

他腦中閃現出冇人在十方壞色中的殘破身軀!他想起了冇人最后時刻的慘狀!

“這就開始了嗎?”蒙福安心中的驚駭脫口而出。

“對,而且不會停止。”一個聲音驟然響起。

蒙福安循聲望去,不知何時,一條河流擋在了他的面前。河水并不湍急,但卻在月光下泛著幽藍色的微弱光暈。

那河面之上站著一個穿著斗篷的人,那人也正似笑非笑地看著蒙福安。

“他的計算果然精準,你確是在這個時辰到了這里。”那個人說著掀開自己的帽兜,漏出一張平凡得讓人轉瞬間就會忘記的臉。然而他的話,卻是讓蒙福安一驚。這個人的聲音,身形,面孔都是既像冇人卻又不是冇人。

“你是在說冇人?”蒙福安問。

“對,但他已經不在了吧?”那人向前走。

“嗯,你……是誰?”

“冇人讓我在這里等你,我和他一樣,都是伐擇羅中的一員,我叫煙。”那人嗤笑一聲后說道。

“伐折羅……你就是他說過的伐折羅,那你……為什么等我?”蒙福安接著問。

“我是你的接引人,而且也能暫緩十方壞色對你軀體的焚燒。”煙回答。

“接引人?”蒙福安皺起眉頭,他的身體上的燒灼陣痛越發強烈。

“對,冇人應該告訴過你,想要駕馭十方壞色必須付出代價,其一就是要身受烈焰焚身之苦,直至身死魂滅,而此時便是開始。”

煙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鐵盒和一張薄薄的白色紙片,之后從小鐵盒里倒出一層煙絲在白紙片上,悠哉地卷成一根煙卷叼在嘴上,之后向著蒙福安伸出手。

蒙福安正詫異間,卻發現自身十方壞色上那塊越來越大的赤紅色圖紋突然一凝,隨即在圖紋的正中心躥出一股火苗,那火苗似是被一股吸力拉拽,徑直飛到了煙伸出的手掌的掌心。

煙把手掌反轉過來,探頭將嘴中煙卷湊向懸浮在掌心的火苗,悠閑地吸了一口之后便從口中吐出一片煙霧。

隨著火苗從十方壞色上的抽離,蒙福安的灼燒感驟然減輕,而十方壞色上的赤色圖紋也明顯地縮小了一圈。

“你能……緩解它?”蒙福安看了看身上的十方壞色后問道。

“對,但只是暫時的,每隔不等的時間依然會再度開始。”

煙頓了頓:“當年冇人多虧有了我,才能穿著十方壞色還活了那么久。”

“哈哈哈……”蒙福安聽煙說完,先是一愣,繼而捧腹狂笑起來,好似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過了片刻后,蒙福安在煙不明所以的眼神下停了下來,冷冷說道:“冇人說什么曼陀羅是邪惡的,說他自己,說你們伐則羅都是為了消滅這邪惡而多么的奮不顧身,可現在呢,這十方壞色不就是坑害我折磨我的曼陀羅嗎?你們不就如同忠磊嗎?無非不就是讓我賣命嗎?你們他媽的真惡心!下作!”

“有人逼你穿上十方壞色嗎?穿上十方壞色后會面臨的情況你不知道嗎?你不是用十方壞色做了你想做的事了嗎?”煙啐了一口,同樣冷聲懟了回來。

蒙福安沉默了,但面色漲紅,青筋暴起。一雙手已經抓住了身上十方壞色的袍扣,

“你就算不要命了,總不能連那些你改變了的事和你愛的人都不在乎了吧。”煙看見蒙福安做出要脫下十方壞色的動作后連忙開口說道。

“什么意思?”蒙福安一愣,手不由自主地松了。

“十方壞色以大能扭轉你之因果,然而它是公平的,改變多少便要付出多少,冇人為你之因果不惜身死,而你若身死,紫韻的因果又有誰來代償?”煙說。

“難道已經發生的事還能變回去?”蒙福安問。

“不會,但是……紫韻其實早已死了,她現在之所以活著,都是因為你穿著十方壞色來替她償還因果,如果沒有了你,她便會死,可能是蛇蟲叮咬中毒而死,也可能是天災人禍殃及而死,總之,她的結局就是不可避免的死去。”煙說著又向前走了一步,直接就站在了蒙福安的面前。

蒙福安低下頭,突然狂叫著一拳拳砸在他腳下的地上,他號叫著揮舞著拳頭,直到一雙手鮮血淋漓!直到一副嗓子干啞失聲。

許久之后,他跪在地上,不再吼叫捶打,像是被榨干了所有力氣和生機。

“這一切并非沒有轉機。”煙蹲了下來,拍了拍蒙福安的肩膀。

蒙福安驚訝地抬起頭。

“關于十方壞色,我們也有不少謎團尚未解開,但冇人猜測過,和十方壞色一起被發現的那具白骨或許同樣是一件具有大能的東西,如果找到它,也許便能在給予你解脫的同時不讓紫韻死去。所以,你應該為我們做事,一來在我們的幫助下你才有可能找到白骨,二來,現在也只有我才能壓制住十方壞色對你的焚燒,從而讓你能活下去找尋白骨。”

蒙福安看著那人,又低下了頭。過了許久,緩緩開口:“你要我做什么?”

煙沒說什么,只是揮了揮手,頓時蒙福安面前泛著幽藍色光暈的河面迅速澄清了,好似變做了一面鏡子,里面正浮現著一些畫面。

煙伸手指了指,蒙福安探頭看去。

畫面中先出現了一個熱鬧的街頭,接著畫面一轉,只見一個面貌粗豪的漢子出現在了畫面中央,此時他正抬頭看向上看著,那里有一個牌匾上面寫著:奪金樓。

畫面戛然而止。

“什么意思?讓我去這里?”蒙福安問。

煙不語,卻是又指了指湖面。

蒙福安低頭看去,不由得驚叫一聲摸了摸臉。

因為,他原本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剛才出現在畫面中那人的臉。

“我們和無名都有著一種秘術,那就是易容。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同時你也要讓任何人都相信你。”煙說。

“我已經好久不再相信任何人了,至于讓任何人都相信我,我倒是不懂。”蒙福安冷笑。

“無名便如同地獄,而曼陀羅是屬于地獄的,如果不入地獄,又怎么能將其根除。你倒是有入地獄的動機和勇氣,但這些還不夠。想要深入地獄還需要的就是成為地獄中的一部分。冇人選你,最初也是因為你身上原本就有的和地獄中人一樣的氣質。而現在,既然你已經通過種種考驗了,我便會按照他的遺命辦。就是如現在這樣,指引你,幫助你。”

“那你就只能做到這些?也就是給我換了一張臉而已。”

“接下來的事,必須全部由你自行決斷自行處理。因為,冇人說過,你最大的優勢便在于你是一個受盡人間疾苦的惡人,而深入地獄這件事,或許惡人比我們要更合適去做。所以,切不可用我們的思維來左右你的行為。”

“狗咬狗、黑吃黑的意思唄?”蒙福安不屑。

煙也不回答只是接著說:“記住,昆州,奪金樓。”話音剛落,那幽藍色光暈,那河流以及那人都迅速模糊著消失了。

蒙福安看著眼前恢復原狀的一切沉默了。過了片刻,他抬頭看向遠方。

(責任編輯: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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