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哈巴蘇榮詩選

〔蒙古國〕巴·拉哈巴蘇榮

巴·拉哈巴蘇榮（1945—2019），蒙古國著名詩人。1945年出生于中央省溫株勒蘇木。曾任蒙古國作協主席。有詩集、歌劇、電影、兒童劇、歌詞等多種作品集出版。曾榮獲蒙古國作家協會獎、蒙古國文化杰出功勛獎、蒙古國國家功勛獎以及“蒙古國人民作家”稱號。曾獲蒙古國“水晶杯”詩歌大賽冠軍。在2007年世界詩歌大會上獲 “杰出詩人”獎。

孛兒只斤的青青草原

嘆息時

仿佛嘗到母親的乳汁

風兒鉆入胸腔時

冷蒿的味道讓咽喉發干

我的孛兒只斤的青青草原啊

滿月穿越不過它而露宿原野

“天之臥處”

我的青青草原

鹽蒿花之外再無花朵可慰藉的

赤裸裸的草原。

珍貴優雅，素樸至極

期盼陽光與雨露的

有著大地奶香的大襟

在我踢著天腹降生時

你像綾羅一樣柔軟，我的草原

享盡幸福，嘗遍痛苦

在你的石頭上灑下喜悅與憂傷的淚水時

仿佛在訓我“要像個男人一樣挺直腰桿！”

對我極度嚴厲的你

在你的礫石上長了羽毛的飛禽

在天空死去時

乘風的羽毛會回落在你的懷抱

只有你喝掉

駝羔夭折的母駝

泛著悲痛血光的奶茶

清空了它的痛苦

緩解了它乳房的脹痛。

祖先逝去時隕落的流星

被你接納到地球的中心。

你的傷

愈合得遠比心的傷口慢

我的草原！

你從牛犢的草地

給我鋪開了玩具

自小嬌縱了我。

你沒敢提起

曾經數百年的痛苦教訓

讓我天真。

大地的眼睛你的泉水

穿透巖石的勁流

讓我英勇。

像是鋸齒一樣的遙遠山頭

你那藍色火焰鋒利的火苗

讓我振奮。

只因美麗的你干枯消殞的聲音

在你的月夜升騰的憂傷旋律

教我柔情。

故鄉吉祥的人們

乃至湖海畔的一枚石子

都教我成了人。

效仿千年的山巒

當我白發蒼蒼

兒時吮吸的母乳

在鬢發上凝霜時

我將我的詩歌

如同石人

丟棄在你的懷抱

壓著自己的影子倒下時

我會在你身上烙下深深的印記。

我的

孛兒只斤的青青草原啊！

黑暗

花朵上升

燃燒在山巒

星辰降落

跪拜草原的縫隙間

花的明亮

星光里? 輝聚

黑暗降臨

為了使花朵清晰可見

天亮了

無論在黑暗

還是在光明之中

烏鴉

是看得見的黑

蒼茫的大地吞沒月亮的清輝……

蒼茫的大地吞沒

月亮的清輝

饑餓的小白狗一樣的月亮

跪著舔湖水的波瀾

像是用我的淚水漱口的

姑娘一樣的

水

偉大而高貴的

水

它不飲用光輝，讓它漂浮著

水

吮著水草

不吞咽，讓它撒歡

啃噬著山

不咬嚼，讓它消損

水

將罪孽的

帶孔珠子——我

像佩戴死神脖子上的項鏈一般

溫柔地串起

月亮的清輝

流向蒼茫的大地

只跪向水

我

媽媽臨產的呻吟中

百花花瓣飄然落地

我降生的啼哭中

千種花蕾欣然綻放

世界不曾因我的降生

增添分量

但我無疑是一個加數

我是

天與地的孩子

回憶與明天的鏈條

歌聲與淚水的河床

生死間的存在

光和影的整體

磨盡自己

終歸鋒利對方的

青色磨刀石的碎塊

我是

原地循環的晝夜

圍繞太陽旋轉的

大地君主

懷抱我而裂開的大地傷口

被太陽金絲縫合的時候

我是減數

夢中戈壁

胡楊綠蔭下駝羔嘶鳴。

銅鍋鮮乳上月兒漂蕩。

連綿的山岡上云朵游弋。

清晰的夢里阿媽回來了。

大漠青天，落入戈壁蒼茫。

母駝暖鳴，飛進幼駝心房。

東邊蘆葦蕩里黃鴨鳴叫。

蒼茫的夢中阿媽回來了。

浪

墨綠色的浪

用泡沫的齒啃著岸……

墨綠色的浪

用泡沫的齒啃著岸……

失明的水

摸索著細數岸邊的石頭……

墨綠色的浪

用泡沫的齒啃著岸……

失明的水

摸索著細數岸邊的石頭 ……

席卷岸上的死魚骨

撫平胸腔翻滾的氣流。

浪，好似敏感的心

無聲無息

卷走岸邊的黑影

浪，好似敏感的心

無聲無息

卷走岸邊的黑影

不覺

與大地的光影一樣

永恒的凡世苦澀

吞咽著細沙

秋天的水流

溫柔的聲音——流向耳朵……

和煦的風兒——流向胸腔……

暖暖的太陽——流向山脈……

難忘的回憶——流向我……

我遭遇水流隨即流淌……

低沉斑駁的云朵——流淌在水面上……

秋日糊涂的牛蒡——隨著風兒流淌……

南飛的候鳥——穿透天空流淌……

右鄰的人家——幻景中坍塌著流淌……

我傷感著流淌……

一簇簇的沙蓬——望著淺谷流淌……

天上跌落的霧靄——絆倒于石頭流淌……

想念額吉的時候——悲傷劃過心房流淌……

強行忍住的淚水——在黑色的路途中流淌……

我消蝕著流淌……

你

你是飄落水面的

云朵的畫面……

雙唇觸及會撕裂。

你是昨夜降臨的

裸露的美夢……

驚醒時已消逝。

你是擾亂慧心的

自由的清風……

黎明不在身旁。

寂靜中的喧嘩

寂靜中的喧嘩

讓人不得安寧

塵世啊

在月兒流浪的夢境

脈搏中的血液猶如江河咆哮

激動的心忍不住觸摸

靜靜地傾聽自己

寂靜中的喧嘩

無休止地折磨著

葉子靜止不動

沉默無語的樹木間

太陽自上而下

大地自下而上

彼此撞擊澎湃

發出巨大的聲響

在小草的心里

日與夜歡呼奔跑

想你到無言時

每一個細胞都低吟你

無聲滴落的淚水

像鹿越懸崖般的閃電驚雷

劃傷我的臉

你在遠方的遠方

卻在我腦海中狂笑

震得我頭骨欲裂

你的手觸摸我臉頰的瞬間

你的掌心雷聲陣陣

你每一根指尖電閃雷鳴

塵世啊

寂靜中的喧嘩

讓人不得安寧

愛的保證書

我愛你

是真的

像這苦鹽巴一樣真

像在雨水與陽光里凝結

傲然屹立的石頭一樣真

像蒼天懷抱里散落的

天河的星辰一樣真

像山峰從外部變蒼老

由內部生長一樣真

像河水在流淌的過程中冰封

流淌中融化一樣真

我愛你

是真的

像歲月嘶嘶低鳴的駿馬

輪回和存在交響的

民歌一樣真

像顏色與影子交錯的

晝夜一樣真

像地球的自轉一樣真

像地球追隨著太陽一樣真

我愛你

是真的

像化作大理石成為永恒之前

唯一火熱的瞬間

最后一絲呼吸一樣真

像嬰兒降生時

母親的失聲尖叫

驚起凍僵的馬耳一樣真

我愛你是真的

致妻子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誰會在斑駁的山崖引起回聲

誰用歌聲撫慰我脆弱的心靈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誰會清晨貼我胸前淚浸袍衣

誰給我的馬鐙彈捋潔白乳汁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清晰的夢中天空散落哪般星辰

漆漆的黑夜會被誰的笑聲點亮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天地和諧定格的塵世間

誰會是唯一的支撐點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誰會與我共燃愛的藍色火焰

誰用灼熱的氣息溫暖我衣袖

如果沒有親愛的你……

當死亡以世間規律降臨

誰伴身旁讓我白頭相依

冷泉

整日吮吸著太陽

卻是刺牙的

冷

整夜漂洗著月亮

卻是漆漆的

黑

冷泉

是大地的細雨

飲水的馬胸下

蕩起一圈圈柔波

帶著陽光的碎屑

向湖泊蔓延

不因雨水而暴洪

不因陽光而枯竭

冷泉

是永恒之泉

馬輕輕抖落鬃毛時

驚慌的冷泉

俯瞰的灌木枝葉微顫時

心疼的冷泉

過于敏感的

冷泉之水

穿越了我男兒的體魄

變了顏色

在流淌

冷泉

是大地的細語

欄目責編：孫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