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流水的詩章（組詩）

劉忠華

一

河流太高了，我只能低潛于河底

望著它流動的樣子

望著它遠去

望著喧囂的人間，說出：我在

二

起浪了。不是風

吹著水

是水，推動水

三

他在堂屋里敲著大鼓

兒子，在搖籃里

搖著撥浪鼓

他們的母親，在流水里

敲著南方的天空

四

黑夜，在流水中

磨出一陣陣火光

火光中走失的人

躲在自己的身體里

等待著烏鴉，叫醒他

五

二月十九日。六月十九日。九月十九日

每年農歷這三天，我會用布袋

到佛祖庵收集菩薩的聲音

然后回來

放給塵世聽

如果有閏月，我會把

多出來的聲音

放給菩薩聽

六

碾房在河畔看著自己的影子

皂莢樹在碾房上方

看白鷺，清理翅膀

女子，在流水邊

眺望少女時代的村莊

風輕輕吹。一朵白云，在等

另一朵白云

從側門進入碾房的人

很久了，都沒有出來

我潛隱在流水下，躲過

正午的炎熱

流水，被碾成碎銀

低飛的白鷺比銀子更加明亮

七

芮嗲嗲

在木匠鋪的刨木花里

看壽材

秀水姐

在流水畔的泡桐花里

嗅春風

六歲的芮文波

在草地上，把彩色氣泡

吹上了天

八

氣溫上升，流水上漲

流水帶來上游一面門板

同時帶來一尊門神

神啊，一輩子活在紙上

這一刻，算是離開了

人間煙火，離開了

神，在流水中

洗干凈自己

九

雨水在夏天奔跑

雨水像一頭豹子，從山谷中

沖下來

一寸江河一寸鐵

流水里的隱喻

隱藏著一副鐵鏈

一堤江河，是柔軟的

囚籠

十

捧出陶罐，交出流水

和星光

盛下花朵和名字

愛過的人，藏在花瓣下

不愛的人，放進花蕊中

讓她自己綻放，直到

長出皺紋

十一

潛隱流水的人，詩句里

一定含著水

而人說：詞語里要有光

好吧，把動詞磨亮

把形容詞注滿水

再把標點符號，鍛造成

火星

十二

石頭比我們早到

我們比風早到

石頭蹲在校門口

看我們一個一個

風一樣溜進教室

四十年前，小學校的鳥啼

多么清脆

像偷摘枇杷時

周冬玉罵我們的聲音

又一個五月。南風吹過湘江

我一遍遍撫過石頭中

沉睡的周冬玉

十三

潛隱流水。所看見的人間

喧囂如過往。古老的天空

與年輕的云朵

掩蓋了山崗、屋頂與墓園。

瓦片閃爍。石碑閃爍。蟬鳴閃爍。

在死亡與歌唱后面

炊煙與水稻，正在風中抽穗。

十四

她坐在那里

她把自己坐成了

一條河流

坐成了這片土地的菩薩

直到新的月光到來

穿過午夜炙熱的時刻

慢慢走入她的身體

而這一刻我們都不可見

這一刻，我和世界和你們

正在流水中酣睡

這一刻，我們確認

與她，與菩薩

交換過靈魂

十五

諸葛廟村的楊婆婆

從百家渡涼亭下到河邊

有時提著木桶

有時提著竹籃

有時，什么也不提

就提著自己，在渡口青石上

呆坐小半天

很久都沒有人來

偶有樹葉飄落

河水，微微顫動

十六

仰望河流時我看見了天空

天空正撩開衣服

云朵卷起，山峰露了出來

天空掏出的月亮又白又圓

她要用飽滿的月亮

喂養黑夜里趕路的人

轉眼又是白天。太陽

照耀大地，流水漫過初夏

大地上的事物

和孩子們一起，手牽手

在透明的天空下

越長越快

蟬的叫聲

也沒能追上

十七

大水過后，萬物沉默如初

大地保持著傾斜的姿勢

傾斜的還有潛隱流水的人

逆水匍匐，感恩萬物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