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子上的花朵

小河丁丁

四

如今國王的鼻子到了御街盡頭，從城門出去了。

啊呀，一出城，國王的鼻子發瘋一樣，一天能長一萬厘米，就是一百米！

在城里，護鼻衛士一百米一個，出了城，在空曠的郊野，那就五百米一個。衛士們，還有大成，每頭象帶一頂帳篷，夜里就地露營。

這天深夜，滿天閃耀著大星星，大成臥在草地上，聽著蟲鳴，咬著草根，好不悠閑。離他最近的護鼻衛士，那頭叫猛音的鼻子粗壯、聲音洪亮的象，早已睡著了。

“喂——大成？”國王的聲音，從鼻子上的花朵傳來。

“啊，陛下，這么晚還沒有睡。”大成坐起來了。

“今晚睡不著，想念我的鼻尖了——你在做什么？”

“看星星。”

“我們下幾盤象棋吧，會下盲棋嗎？”

“會。”

“那好，我黑你紅，你先行。”

“好。炮二平五——”

“想打我的中卒，馬八進六。”

……

兩人下了幾招，國王看出大成有招有勢，就說：“你的象棋跟誰學的？”

大成說：“以前我住在六牙觀，師傅們個個會下棋，十三師傅最厲害。”

國王說：“就是閑云子？”

大成說：“是的，十三師傅行蹤無定，除了教我畫鼻子，還教我下棋。”

國王說：“他有沒有教你法術？”

大成說：“法術要當了道士才能學，十三師傅不要我當道士，叫我看好鼻尖。”

國王說：“噢……我們繼續下棋，剛才輪到誰走了？”

一天一百米，鼻子是要長途旅行了。

國王派太監給大成送去一幅地圖。

同樣的地圖，國王自己也有一幅。

大成每到一個新地方，國王就在地圖上標注一下，畫出旅行圖。游遍自己的國土，這是國王的夙愿。過去太忙了，奏折堆積如山呀，如今就讓鼻子去實現夢想吧。

旅行也是大成喜歡的事情，他只嫌鼻子長得太慢。他每天把帳篷搭在鼻子邊上，然后就在附近游玩，偶爾回頭看一下帳篷。

“不讓帳篷離開視線就行。”國王是這樣說的，“不然的話，你就不是國王鼻尖上的美鼻師了。”

大成就笑了。“國王鼻尖上的美鼻師”，這是他新得的綽號，也不知道是誰起的。

這天早上大成醒來，四下望望，遠處草地上似乎長著一叢蘑菇。走近一點兒，分明是個大布袋，打滿了補丁。

這是閑云子的布袋，他最怕蚊子蟲蛇之類，不管在哪兒睡覺，總要鉆進布袋，從里面扎上口子，只留一個小孔透氣。

“十三師傅！十三師傅！”大成蹲在布袋跟前。

“唔……誰呀……”布袋里的聲音含混不清，帶著睡意。

“是我，大成。”

“人家還沒睡夠啦……”

布袋口子打開了，先探出一把拂塵，接著冒出一顆腦袋。

“十三師傅，你怎么在這里？”

“我怎么不能在這里？”

“我是見到你歡喜。”

“你把我一個好夢嚇跑了。”

這兩頭象說話似乎不和氣。但事實上，他們倆瞧見對方都很開心。

閑云子從布袋里爬出來，整一整衣裳，把布袋搭在肩上，說：“再見嘍。”

大成說：“你到哪里去？”

閑云子看一看云，說：“云到哪里去，我就到哪里去。”

大成也抬頭看云，一低頭，閑云子騎上了鼓鼓的布袋，貼著草尖往遠處飄，一轉眼就消失了。

“大成——”

“大成——”

猛音在叫。

大成回頭一瞧，大道上來了一隊人馬，地方官吏送餐來了。

前方原野上有一幢孤獨的農舍，住著一家五口：爺爺阿康，爸爸山力，媽媽阿瓊，姐姐阿虹，弟弟小青。

一天一百米，鼻子朝著農舍生長，那天下午長到了幾十米開外。

“國王的鼻子來了！”小青嚷嚷著跑出來，又蹦又跳。

“你就是國王鼻尖上的美鼻師嗎？”阿虹也出來了。

“是呀。”大成打量著姐弟倆。

阿虹的臉一下子就紅了，摸了一下鼻子。

瞧，她的鼻子那么好看，粗細長短恰到好處，但卻沒有畫圖。小青的鼻子也沒有畫圖。這一家子離群索居，個個留著素鼻子。

大成說：“我給你們美鼻吧，反正我也沒有什么事。”

大成花了整個下午，給五根鼻子畫上了好看的圖案。

爺爺阿康鼻子上畫滿了水波。

爸爸山力鼻子上畫滿了藤蘿。

媽媽阿瓊的畫上花花草草。

阿虹的畫上彩虹。

小青的畫上各種水果，都是他喜歡吃的。

該吃晚餐了，一家子爭著給大成夾菜，眨眼間，大成飯碗里蔬菜水果堆得老高。

晚上大成跟小青睡一間房，帳篷就在窗外。

大成和小青趴在窗臺上，隔壁阿虹也趴在窗臺上。猛音的帳篷在五百米開外，點著風燈。更遠處，一盞一盞風燈仿佛星星落到人間。

小青說：“大成哥哥，十天以后，你離我們有一點兒遠了，一個月以后就更遠了。”

大成說：“彼此想念的時候，就朝鼻子上的花朵說話。”

阿虹說：“我才不想你呢。”

小青說：“我想的！大成哥哥，你把鼻子拉到屋外吧，從窗臺上搭過去，我們說話就方便了。”

大成說：“那不行，鼻尖自己會朝某個方向長，我只能跟著鼻尖走。”

忽然，窗下傳來一個聲音：“大成，跟誰說話呀？”

啊哈，鼻尖不知何時爬上了窗臺，金色花映著燈光特別好看。

小青對著花朵說：“你管得著嗎，你是誰呀？”

大成說：“他還真管得著，他是國王。”

小青嚇得吐一下舌頭，把鼻子向內卷起來。

阿虹說：“這么晚了國王還不睡？”

大成說：“陛下夜里批閱奏折，很忙的。”

國王說：“大成，你交了朋友了。”

大成說：“是的，今晚我在阿虹和小青家住下了，陛下的鼻子長到他們家窗臺下了。”

國王說：“反正你也沒有睡，我們殺一盤賭棋吧，我又想念鼻尖了。”

小青說：“你們賭什么？”

國王說：“要是我輸了，送你們三件新衣裳，行不行？”

小青說：“行！我們輸了就——”

國王說：“你們輸了，叫你姐姐唱一首歌給我聽，就唱《遠方來的小伙兒》。”

《遠方來的小伙兒》是一首古歌，這一帶男女老少都會唱，那當然沒有問題。

但是阿虹說：“隔著這么遠，怎么下棋？”

大成說：“我們下的是盲棋。”

那邊爺爺和爸爸媽媽都被吵醒了，點起了燈。一家人聚在小青窗前，大成和國王下盲棋，小青和他爸爸就在棋盤上擺子。

第一盤，國王輸了。

一家子好高興，小青說：“新衣服有了！不許賴賬！”

國王說：“孤家從不賴賬。再殺一盤。”

第二盤，大成輸了。

阿虹雖然害羞，卻也不能賴賬，就唱起來：

遠方來的小伙兒喲，

像那美麗的云朵，

飄落在姑娘身旁。

珠河邊的草珠子喲，

像那碧綠的珍珠，

戴在那姑娘頸上。

阿虹頸上就戴著一串草珠子呢，碧綠碧綠的，在燈光里特別好看。

珠河就在不遠處，兩岸長滿了草珠子。草珠子堅硬光滑，中間天生一個孔眼，采來串成簾子，可以賣錢。第二天早上，阿虹和小青幫大成移動帳篷，大成就幫阿虹和小青采摘草珠子。

三頭象各挽一只竹簍，在河邊比賽一樣采呀采。

草珠子，有的嫩綠，有的深綠，老一點兒就變成黃色，甚至黑色。

阿虹最喜歡深綠色的。

小青什么顏色都要，只求速度快，好爭第一。

大成也是各種顏色都采，但隔一陣又采一把深綠的放進阿虹的竹簍。阿虹就那么一笑，彎一彎畫上了彩虹的鼻子。

晚上，好大的月亮，圓圓的，亮亮的。三頭象坐在帳篷外邊，說著話兒，串著草珠子。風燈在帳篷門口微微搖晃，引來了許多小蟲兒叮叮地撞。

“昨晚我在你們家做客。今晚你們在我家做客。”大成說。

“這也算家呀。”小青說。

“怎么不算家？什么都有。”大成從帳篷里拿出好多點心。

“這不算家，就你一個光棍兒。”小青說。

阿虹輕聲笑了，月光傾瀉下來，阿虹身上閃閃發亮。

“喂——大成——”

鼻子上，所有花兒傳來國王的聲音。

同時還有許多人說話：

“國王在說話呢！”

“陛下，晚安——”

“尊敬的國王，我的繡花針掉了，滿地找不到。”

“陛下又想念鼻尖了。”

……

“請大伙兒安靜，平時你們盡管交談，這會兒我要跟大成說話——大成？”

“哎，陛下！”大成說。

“陛下，大成哥哥跟我和姐姐在一起。在串草珠子，吃宵夜，你來不來？”小青說。

“我來不了，我想跟你大成哥哥殺兩盤象棋。”國王說。

“還殺賭棋？”小青說。

“嗯，大成贏了，隨你們提要求。我贏了，聽你姐姐唱《遠方來的小伙兒》。”國王說。

“我給你們作證！”“他們是下盲棋。”“我擺棋盤，下一著我擺一著。”“我也擺棋盤。”“誰也不許支招。”“盲棋我也會下。”……花朵里，好多聲音爭相說話。

“我們下棋的時候，請大家安靜。”國王說。

像昨天一樣，第一盤，國王輸。

“你們要什么？”國王說。

“昨天輸的衣服還沒有送來。”小青說。

“昨晚忘記問你們尺寸了。你們個子都有多高？肩膀多寬？腰圍多粗？四肢多長？量一下告訴我。”國王說。

大成就拿出尺子，量好了報給國王。

“啊——”阿虹忽然出了一聲。

“怎么啦，阿虹？”國王說。

小青和大成望著阿虹。

燈光里，阿虹的臉微微紅了，耳朵也發紅了。她說：“剛才國王又輸了……”

“還是怕我賴賬。”國王笑了，大聲說，“等你出嫁的時候，孤家送你一套嫁妝。”

阿虹好難為情，說：“我才不要你的嫁妝……”

“不要白不要！”“再要一身衣服也好。”“要首飾吧。”“要一個梳妝臺。”……花朵里，傳來好多著急的聲音。

阿虹搖了搖頭，唱起歌來：

遠方來的小伙兒喲，

像那美麗的云朵，

……

多美的歌聲啊，成千上萬的花朵頓時都安靜了。

等到阿虹唱完了，國王說：

“第二盤不下了，我就是想聽聽這首歌。”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