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您例證《飛天》的包容

樊健軍

前幾日，接到魯院同學郭曉琦的微信，告之今年是《飛天》雜志創(chuàng)刊七十周年，囑我寫篇紀念性的文字。一剎那，我被“七十周年”這個時間節(jié)點給定住了。記得有個電視節(jié)目叫歷史上的今天，往七十年之前追溯，那一年，父親兩歲，承祧給祖父當嗣子。這無疑為祖父一脈的延續(xù)與新生。對一本與父親同時代誕生的文學刊物，在我的內(nèi)心除了增添情感的砝碼之外，更多是尊重、敬畏和仰視。

我可能算不上《飛天》雜志的常客，十年來發(fā)表過四個小說。兩個中篇：《有花出售》和《假唇》，兩個短篇：《酒干倘賣無》和《敲鐘者》。這對于創(chuàng)作量本就拮據(jù)的我來說，已經(jīng)不少了。最先發(fā)表在《飛天》上的是《酒干倘賣無》，發(fā)表于2011年第12期，后來被《中華文學選刊》2012年第2期轉(zhuǎn)載。這個小說是我在魯院學習期間創(chuàng)作的，那是段美好的時光，留給我的是消磨不掉的愉悅和溫馨，是永恒的不可復(fù)制的記憶。那時，我從事小說創(chuàng)作十來年了，轉(zhuǎn)載的小說并不多，《酒干倘賣無》的轉(zhuǎn)載對我是種莫大的鼓勵。在魯院，目睹身邊的同學取得的豐碩的創(chuàng)作成績，除了暗自慚愧之外，也想努把力，趕一趕，幻想著將與同學之間的差距縮小一點。這大概是我當時閉門不出的主要原因。

2016年，《飛天》雜志在評選第二屆《飛天》十年文學獎時，將這一獎項給予了《酒干倘賣無》。當我得知這一消息時，內(nèi)心的感動無法言說，他們選擇了這樣一種方式，塑形一個基層作者堅持創(chuàng)作的信心，可謂用心良苦。這是對我最具力量的激勵和鞭策。

2013年，《飛天》在第9期頭條刊發(fā)了拙作《有花出售》，《作品與爭鳴》在當年第11期轉(zhuǎn)發(fā)了該小說。后來，《飛天》雜志推薦了這個小說參評第六屆魯迅文學獎，雖然名落孫山，但《飛天》雜志不遺余力推介普通作者的作品，由此可見一斑。2015年，我以該小說的標題為書名，出版了小說集《有花出售》。另外兩個小說，《假唇》發(fā)表于2016年第11期，《敲鐘者》則是2018年第4期。

審視這四個小說，無一例外都是以江南小縣城生活為背景的，這構(gòu)成了我創(chuàng)作上一根清晰的主線。我的創(chuàng)作屬于兩輪驅(qū)動式的，一只輪子圍繞鄉(xiāng)村而轉(zhuǎn)動，另一只輪子則是以小縣城為中心。我在鄉(xiāng)村和小縣城之間往返，樂此不疲。這四個小說中的人物，有一些還能從生活中找到原型。如果是我的鄰居們閱讀我的小說，他們很難將其中某個人物同身邊活生生的人畫上等號。那些原型被我著妝打扮后已經(jīng)面目全非，成了熟悉的陌生人，不可相認。他們像是某個人，又不是某個人。我也很擔心與我同城的人們能夠認出他們，對號入座;如果真有類似情況發(fā)生，毫無疑問，那是我的失敗，我會因此非常沮喪。這種事情還真發(fā)生過一次，2006年，我創(chuàng)作過一部鄉(xiāng)村題材的中篇小說，小說中確有原型，雖然被我喬裝打扮過，但還是被他認出來了。他甚至托人從上海買回來一本刊物，認真閱讀后來找過我。創(chuàng)作之前，我只是道聽途說過他的故事，他見到我后給我講述了一段我尚不知曉的情節(jié)。他講述的時候很冷靜、很客觀，好像講述的是別人的故事。我很吃驚，如果早一點知道，那部小說可能會寫得更完美一些。這個插曲提醒了我，一個人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應(yīng)該抱點幻想的，而創(chuàng)作不能完全依賴想象，生活中畢竟有著太多無法想象的事情發(fā)生。后來，他再也沒有找過我，在見到我之前，他已經(jīng)走出了當年那件事情的影響，他的生活同無數(shù)普通人的生活一樣，處在平靜而平庸的俗世幸福之中，再無波瀾。對底層的人們來說，這何嘗不是一種理想的生活狀態(tài)，平安而富足，還要企求什么，還能奢求什么。

我在小縣城生活了二十多年，深知人們的習性。小縣城就像一個封閉的村莊，四周被高墻圍困。人們之間的關(guān)系幾近透明，而又微妙，無法把握。若是有矛盾、罅隙，不到圖窮絕不見匕首。很多事情都是背后完成的，等到擺到桌面上，其實早就木已成舟。兩個陌生人在街頭遇見，聊不到三句話，彼此的距離就會走近一大截。因為有個第三者，要么是他們共同的朋友，或者老鄉(xiāng)、或者戰(zhàn)友、或者同事、或者同學、或者親戚。如果不是特別厲害的沖突，都有可能被第三者調(diào)停，最終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無事。雙方各退一步，相互妥協(xié)、諒解，達成人際關(guān)系上的某種平衡。正因天地的窄小，彼此有太多共同的地方，有太多共同的訴求。其中有一點特別突出，就是對外部世界的渴望、向往和追逐。發(fā)表在《飛天》上的幾個小說，其中就有這種人物，他們無論出走、逃離，還是奔向新生活，都是沖著外部世界而去的。外部世界是光亮，他們像飛蛾，一次次朝光亮義無反顧地撲去。《有花出售》中受盡虐待而殺死丈夫逃往南方的“謝青”，及特殊年月不得不離開古城的傳奇女人“雪后梅”，她們身上都攜帶有這種光亮的動能，在悲劇的凄楚中煥發(fā)抗爭的力量。

當毫無意義的庸常日復(fù)一日、無限重復(fù)、執(zhí)拗而又亙久時，生活變成一種懲罰。沒有終點的受刑，大多數(shù)人選擇了默默承受，他們是此種意義上的英雄。另有一些精神流浪主義者，并不滿足于安放肉身，而是執(zhí)著于尋找安放靈魂的所在。盡管這些人是小眾、極少數(shù)，卻是小縣城里最顯赫的精神貴族。我啰嗦這些的原因，在于《飛天》接納了這些小人物，這些良善、卑微、孤獨而又帶著光芒的靈魂。很顯然，我是其中一個，早已化身于自己的小說中。我不想讓人看出來，所以總是躲藏在某個人物的背后。

我重申我啰嗦這些的原因，是為了向您例證《飛天》的包容。《飛天》是西部文學的集結(jié)地，同時又放眼整個文壇，自有一種開放、開闊的胸襟和氣度。

我同《飛天》的結(jié)緣，如果具體到人，是同其編輯郭曉琦的交往開始的。放到大里說，還是因為文學。2011年上半年，我在魯院高研班學習，剛巧與郭曉琦同一期。他是詩人，一個率真的人，一個真摯的朋友。文學創(chuàng)作之初，我寫過一段時間的詩歌，后來是因為覺得自己寫不好，才轉(zhuǎn)向了小說。郭曉琦是我喜歡的詩人，比如說他的《在半山坡遇見一個羅鍋老人》——

很難想象，一個背著一座山的人

是怎樣

爬上另外一座山的——

又比如說，他的《打磨一把鍘刀》——

我彎腰。十年時間里，我彎著腰

打磨一把呆笨的鍘刀

一把退出生活的鍘刀

我用一塊青石板，一桶黃河水

對付那些堆得越來越堅硬的鐵銹——

說句不怕丟丑的話，我的那些所謂詩作在他跟前根本不敢拿出來。我個人可能偏好這種散發(fā)巨力的詩歌，但在魯院，包括現(xiàn)在，都沒有向他表示過這種喜歡。寫這篇文字正好給了我這個機會。離開魯院后，我將《酒干倘賣無》投給了他，有可能當時他是負責編輯詩歌，故將拙作轉(zhuǎn)給了另一個編輯趙劍云。趙劍云是魯8的，是師姐，年齡比我小，我有時會在微信中稱她為小師姐。我開玩笑說，這得感謝魯院，為我們這些后來上魯院的大男人培養(yǎng)了這么多小師姐。她回復(fù)了一個笑臉的表情，看得出有些得意。我發(fā)表在《飛天》上的四個小說，責任編輯都是她。她是個優(yōu)秀的小說家、勤奮的小說家，長篇小說一部接一部出版。說老實話，同這樣的編輯打交道壓力山大。在我倍感壓力的同時，是他們在對我“催熟”，在催促我成長，這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在我沒完成這篇文字時，郭曉琦給我的微信發(fā)來了一張小女孩的圖片，圖片中的小女孩鬼靈精怪的。我回他一個表情，他回我一句話：沒事，每天親老哥一下。誰受得了這種撩撥？

好像跑偏了，回到正題上吧。我要說出我的祝愿——祝愿《飛天》越辦越紅火，成就更多作者的文學“飛天夢”！

謹向《飛天》的編輯老師們致敬！

責任編輯 郭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