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的梨樹

本刊通訊員 鄧凱

姐姐家的陽臺上種了一盆西瓜，上次她拍照片給大家看時，西瓜藤蔓已經爬到了陽臺的護欄上。每當小西瓜有什么新的變化，姐姐便和大家分享。沒過幾日，西瓜藤上長出了花骨朵，很快便開出了小黃花，花謝之后，一個拇指大的小西瓜便長出來了。兄弟姐妹們像是在等著一個小娃娃成長一樣，期待著西瓜的長大。姐姐發了通知，等到西瓜成熟，大家一起來品嘗。

于是，這個小西瓜成了生活在不同城市的親人們相聚的寄托。大家都在默默期盼著它快快長大，隔三岔五地來詢問西瓜的長勢。聊完西瓜后，再順便說一說自己的生活?？雌饋恚c其說大家是一直在關注西瓜，不如說是借西瓜來關注相距遙遠的親人們。

上一次，我們像這樣共同呵護一樣東西，還是小時候在門前種小梨樹。那時候，我和哥哥姐姐還都在讀小學。有一天放學回來，不知道哥哥從哪里弄來一棵小樹苗，被他用一個破塑料袋包著，緊緊地握在手中。到了家里，也不離手。他把書包胡亂一扔，輕輕地放下小樹苗，去抽屜里找了一把小鏟子，又拿著盆，沖到門口池塘里舀了一盆水，便吆喝我和姐姐一起栽種。哥哥一邊忙活著，一邊跟我們說：“這是一棵梨樹苗，能長出那種特別甜的梨子。特別甜哦！”他又重復了一次。我和姐姐半信半疑地看著這棵樹苗：它渾身光禿禿的，瘦小細長，一個小主干上分了兩個小枝丫，總共長20 cm左右。

聽說是能長出梨子的樹，我高興極了，問哥哥：“它是像姑姑家院子里那棵梨樹一樣會結出大黃梨嗎？”他說：“應該是的。”這下我和姐姐更開心了。那時候，在眾多親戚里，我們最喜歡去姑姑家了，姑姑一家人都特別熱情，特別是姑姑家的爽表哥、俊表弟、純表妹，都對我們極好。更重要的是，姑姑家院子里有兩棵高大的梨樹。每到秋天，梨子成熟時，姑姑總會分一些給我們，脆甜多汁，新鮮可口。

想到這里，看著哥哥手上的樹苗，我不禁咽了幾口口水，心里樂開了花。我們把栽種的區域定在家門口左上角的位置，那里離池塘近，水源好。哥哥拿著小鏟子，迅速挖好一個小坑，小心翼翼地把樹苗放在坑的正中央，用手扶住樹干，讓我和姐姐把剛才挖出來的土推到坑里，用散土一點點地把根埋起來，直到樹苗完全穩固。順著樹干，哥哥澆了半盆水下去。末了，他還一邊吹著口哨，一邊一蹦一跳地用腳踩實堆在梨樹周圍的松土，絲毫不顧泥巴沾滿了鞋。一棵梨樹算是種成了。因為擔心剛踩好的新土會被雞抓亂，我們跑到奶奶曾住過的老屋的院子里撿了一些磚塊。我們用這些磚塊把梨樹圍了起來，碼了三層后才放心離開。

第二天放學回來，哥哥又召集我和姐姐，說是要在磚塊外再圍一些樹枝，最好是有刺的那種。因為在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多，一不留神，可能就會被過路的淘氣小孩伸手給扯走了。想來也有道理，于是3人分頭到門口池塘對面的坡上，扯了一些帶刺的小樹枝，拖回門口。把這些枝條順著磚塊向高處圍了起來，這樣一來，小梨樹大半個身體都被保護了起來，只有兩個樹杈露在外面。

每隔兩三天，我們就會去給它澆一次水，看看它的動靜?？墒牵粋€月過去了，它還是如來時一樣，一身光禿禿的，沒有半點變化。我們對它的熱情在一天天地消減，兩個月后，我們幾乎忘記了它的存在。

有一天放學回來，媽媽跟我們說，梨樹開花了。我們3個沒顧得上放下書包就趕緊跑過去看，心里還在納悶，為什么還沒長葉就開花了？我本以為所有的樹都是只有長滿了葉子后才能開花的，沒想到梨樹是先開花。果然，分叉的枝頭上各開了4朵小白花，白花的旁邊可見葉子快要冒頭的跡象。我們瞪大眼睛看著這幾朵小白花，姑姑家滿樹梨子的畫面又浮現在我眼前。

我們發現只是給梨樹澆水是沒有用的，還得有肥料才行。在看到媽媽給稻田施肥時，我們會讓她順便給小梨樹澆一點糞水。這個方法果然有效，花落之后，小樹杈上的細葉都長開了，它終于不再光禿禿了，而是有了“頭發”。在樹葉繁茂時，我們還給它噴過農藥，以防蟲子來破壞。

整個春天，小梨樹都在一天天地伸枝長葉，一片喜慶。可是，枝頭上的花兒全部落盡了，也沒見有果子長出來。這讓我們感到很奇怪，又有一點難過。心里想著，也許它還太小，沒有長果子的能力。但是又一想，如果梨樹不長梨子，那還能叫梨樹嗎？就這樣，直到夏天結束了，它還是沒有結出一個梨子來。

第二年春天，它早早地開了花，似乎是在彌補去年的“遲到”。這一年開花，比之前又多了幾朵，估計是跟施肥有很大的關系。一朵朵小白花簇擁在一起，個個伸長脖子搶占枝頭位置，像極了跳皮筋時贏了的小姑娘，驕傲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這一年，它們仍然沒有結出一個梨子來。

直到第三年，它才長出了一個小黃梨。

當小果子剛剛冒頭時，我們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開始是小指頭那么大，上面還有一些小茸毛。后來慢慢長成拇指大，小茸毛褪去，可以看到一些斑點布滿小黃梨的表皮上。這個梨子的樣子，跟姑姑家的梨子長得一模一樣，只不過她家的梨子個個比拳頭還大。這個小家伙長了好多天，還是指頭般大小。

對于小時候的我們來說，能吃上新鮮的水果，真是很難得的事。一年到頭，也只有在夏末秋初，收了中谷之后，才可以吃上一些梨和蘋果。也不是去買，而是用田里收的稻谷去換。雖然不用花錢，但用稻谷換水果，也不是想換就能換得到的。因為我們家種的田本來就不多，一要留著賣錢，二要留著口糧。每次都是在我們的央求下，媽媽才會去換幾斤回來。

如今，看到自家門前的梨樹長了一個梨子出來，不需要用錢去買，也不必拿稻谷去換，別提多開心了?？墒牵@同樣是一件“危險”的事。同村的小伙伴們大多數也是不能隨時吃上水果的呀！這萬一被哪個手快的小朋友“偷”了去，那就又得等一年了。著急之下，我們想到一個妙招：用一些細稻草把剛結出的果子擋起來，這樣路過的人就看不見了。不過，這又存在一個問題：如果用草蓋住果子，它又得不到陽光雨露，不但會長不大，還有可能夭折。怎么辦呢？最后我決定，白天不蓋，因為家里總有人在，可以隨時留意著。晚上蓋起來，以防有人捷足先登。晚上把小梨子用草蓋起來，似乎也不是為了防人，而只是為了讓我們自己安心。那時，村里的人天一黑就睡了，一到晚上，到處漆黑一片，別說找個梨子了，在外面能摸到自家門都有點難。

在我們的“保護”下，梨子真的很爭氣。從拇指般大小一點點地鼓脹起來，逐漸長到小孩子拳頭大小。在三年不斷地施肥澆水下，原先的小樹苗也長到約1 m高。于是，我們又進行了新的一次圍磚塊和建護欄工作。

看著小梨子一點點地長大，每看一次，便要咽一次口水。但是，這畢竟是我們第一次種果樹，不知道它到底長到什么時候算是成熟了——確切地說，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吃。我們只有一個對照標準，就是等著看村里什么時候有換梨子的拖拉機開進來，就知道吃梨的日子到了。

第一輛拖拉機開進村時，是個艷陽高照的午后。大家才吃完午飯，就聽到橋頭傳來了拖拉機開進村的聲音，接著拖拉機就來了。一會兒的工夫，就聽到換梨子、換蘋果的吆喝聲。這是期待已久的時刻，我們兄妹三個像是忙了一年的農民，終于等到了豐收一樣。我看著胖乎乎的梨子，咽了一口口水。不過，到底由誰來摘下這第一顆果子呢？3個人互不相讓。為了避免一場“打斗”，媽媽自告奮勇地接下了這個光榮的任務。我們雖然心有不快，但也不敢違抗。那么多次的施肥、噴藥，可都是媽媽完成的。沒有她，估計這梨樹也沒那快能結出梨子來。想到這些事，心里的不甘暫時都消散了。再說了，馬上就能吃到梨子了，這可是一等一的開心事。

媽媽把梨子摘下來后，仔細地用水沖洗了好幾遍。我們在一旁早已迫不及待了，媽媽一再強調，得把農藥洗干凈才行。我們建議直接把皮削掉就吃，再厲害的農藥也不至于透過皮跑到肉里面去吧！媽媽還是一再堅持多洗幾次，才拿出刀開始削皮。

起初，媽媽把削好的梨子切成3塊，我們兄妹3人一人一塊。姐姐提議媽媽和我們一起吃，于是媽媽又在3 塊上各削了一小塊給自己。說是削了一塊，其實也不過指頭大點。我們3人各得巴掌大的一塊。

拿著這塊梨，口水早已咽下好幾輪。如今，它已在嘴邊，卻不舍得吃。這一回，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為什么爸媽那么珍惜田里長出來的稻谷。付出心血栽培出來的東西，是會格外珍惜的。也在那一瞬間，我體會到了當農民的不容易，以及豐收的喜悅?？粗绺缃憬阋呀洺粤似饋?，他們一邊吃一邊笑，我也趕快咬了一口，是那種熟悉的感覺，跟姑姑家的大黃梨一樣——脆甜多汁，新鮮可口。

開拖拉機來換梨子的小商販吆喝的聲音越來越近，他走到我們家門口時，沖著我們喊道：“換梨子蘋果啦。叫你媽媽拿稻谷來換梨子蘋果?！毕裢Ｒ粯?，他站在我們家門口，等著我們行動。他一邊催促著我們，一邊說：“今年的梨子又大又甜?！蔽覀冋f：“不換，我們家的樹上長了梨子喲。”小商販一時不知如何接話，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小孩子們拒絕吧。吃完梨子后，我們各自去睡午覺了。

我夢見門前的小梨樹長大了，比姑姑院子里的兩棵梨樹還要高大，甚至高過了我們家的房頂。梨樹上結滿了大黃梨，像一個個燈籠似地掛在樹枝上，我拿著竹竿敲打枝頭，大黃梨一個個地掉了下來。哥哥姐姐拿著簸箕接了滿滿一簸箕的大黃梨，我們吃得肚子都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