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勝瑜
二十多年的莫逆于心,幸好沒有變質為愛情,這個故事才沒有淪為庸俗,才會干凈到讓讀過的人無法忘記。
這個地址是英國倫敦的“查令十字街84號”,而海蓮·漢芙是美國一個潦倒窮困的作家。
查令十字街84號是馬克斯與科恩書店的門牌號,馬克斯與科恩書店有最全、最廉價的舊書,偏偏海蓮·漢芙是一個“厭惡新書的人”,她認為買新書,就像衣服沒試穿就買回家,令她無法接受。在對“全紐約沒人讀英國文學”大發了一陣牢騷后,她循著書店的廣告寫信到查令十字街84號購書解饞。
馬克斯與科恩書店里有六個人,弗蘭克是給海蓮·漢芙寫回信的第一人。他是一個再婚男人,有一個漂亮的妻子,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他給她的回信是純正的公文,生硬而古板,但他職業性的細致卻極其討人喜歡。比如他寫道:“你的書款已安全寄達,我們會把多出的一角二分計入你在敝店的專屬賬戶中。很湊巧,敝店正好有你要的這本書,由于是1876年出版的舊版書,并不是非常漂亮,但裝訂完好,書亦稱得上干凈。我們今日會將書和賬單一并為你寄上。”不知只是因為英國當時配給不足買不到肉類和蛋,還是更多地源于這個男人的嚴謹和細致令海蓮·漢芙大為歡心,窮困的白羊座女人,竟然一次又一次地給查令十字街84號寄六磅重的火腿,寄葡萄干和雞蛋,還寄一箱箱甜面餅。這對為了省卻跑郵局的麻煩而每次都冒險把書款夾在信函里的海蓮·漢芙來說,大方不成問題,最難得的是,她居然不怕買來和寄去的煩瑣。
公事公辦的信函里,枯燥到很多人不想看的舊書頁間,開始冒出了人間煙火。
在漸濃的煙火味里,她的心開始活泛、生動起來。她說:“斯蒂文森的書真的太漂亮了!把它放進水果箱充當的書架里,實在太委屈它。我捧著它,生怕污損它那細致的皮裝封面和米黃色的厚實內頁……”在她神經質的興奮里,查令十字街84號的六個人一邊分享著作家寄來的美食,一邊體驗著平淡的工作帶給自己的成就感,然后,他們開始搶著給海蓮·漢芙回信,有時,還是偷偷地。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海蓮·漢芙儼然成了查令十字街84號的主人。海蓮·漢芙說:“先把書價換算成美金,我連加減美金都一塌糊涂,要我把英鎊換算成美金真的是阿彌陀佛。”下回,他們便將書款分別以英鎊和美金計價。海蓮·漢芙在紐約大叫:“行啦,別老坐著,快去把它找出來!真搞不懂你們是怎么做生意的!”倫敦這邊,他們便乖乖地起身為她找書。海蓮·漢芙要買很多書,但她只有極少的錢,以至于她列出了自己喜歡的書單,卻又說:“先別忙著寄來,找到了暫時擱著,先報價,然后一本一本賣給我。”以后,他們便依著她寄來的款項,不厭其煩地把成套的書拆零給她寄去。他們還會因為書上有一丁點兒的污漬,不忘告訴她:“清洗你的《羅格里埃圣經》,建議你用一般的肥皂和清水,做法是:加一茶匙的蘇打粉到一品脫的溫水中,用蘸了肥皂的海綿輕輕擦拭。你還可以用少許綿羊油為它上光。”
在遙遠的異國,在查令十字街84號,她的短信仿若女王的手諭,這令獨居的女人快活了20年。也正是在這種快活中,她有意無意地向一個地址、向一個人打開了自己:“我租住在一幢白蟻叢生、搖搖欲墜、白天不供應暖氣的老公寓里……”而她在打開自己之后,心思便開始放飛:“請多來信告訴我關于倫敦的一切。我幻想著那一天快點到來——我下了輪船、火車,踩上布著塵灰的人行道;我走遍柏克萊廣場,逛盡溫柏街;我跌坐在伊麗莎白拒不為階下囚的倫敦塔前臺上……”她會因為對寄來的書不滿意而對弗蘭克發火,有時也會嬌媚地自言自語:“弗蘭克,你是唯一了解我的人。”
海蓮·漢芙的戀人死于二戰,她終身未嫁。查令十字街84號的人們卻像一個貼心的男人,給她帶來了20年不斷的遙遠的關懷和祝福。他們甚至會在千里之外想到教她做一種營養快餐——約克郡布丁。當海蓮·漢芙照著信上所說“用面粉一杯、雞蛋一只、鮮奶半杯,撒少許鹽”做出松軟細致、入口即化的特大號烤餅時,又有誰能想象一個一生只與舊書為伴的女人冒泡的幸福?對于她的幸福,弗蘭克的太太寫信給海蓮·漢芙說:“不怕你見笑,有時候我會嫉妒你。”原因其實很簡單,因為有好幾次,弗蘭克太太發現,書店里沒人的時候,弗蘭克會拿出她的信深情凝視。
好在,海蓮·漢芙驕傲不媚俗的個性總讓她在經濟上捉襟見肘,她的幾顆壞牙也在跟她作對,還有,沒有數字概念的她壓根兒不知道當時去英國要多少錢,一切依然正常。正常到海蓮·漢芙對弗蘭克內心的情感波瀾一無所知,正常到弗蘭克的太太也會在信中和海蓮戲語:“弗蘭克給你的照片夠難看的,但他狡辯說本人比照片帥多了,我們就讓他臭美去吧。”
從1949年到1969年,海蓮·漢芙和查令十字街84號纏綿了整整20年。直到別人告訴她說,給她回復大多數信件的弗蘭克離開人世,她也不曾走近這個地址一步。但腳步沒有走近并不意味著心靈沒有抵達。因為,為了查令十字街84號,為了弗蘭克,海蓮·漢芙看了許多英國電影,一次次在電影里的倫敦街道上彳亍;還因為,弗蘭克死后,海蓮·漢芙最終還是來到了查令十字街84號,感受著逝去的主人的氣息。
之前,海蓮·漢芙還在寫給好友的一封信里以吻封箴:“賣這些好書給我的好心人已在數月前去世了。但是書店還在那兒,你們若恰好經過查令十字街84號,代我獻上一吻……”
從此以后,海蓮·漢芙再沒給查令十字街84號寫過信,直到她1997年病逝于紐約。
海蓮·漢芙和查令十字街84號的男人弗蘭克,20年高山流水的遙望,疑似愛情,卻沒有淪落為愛情。一本《查令十字街84號》的書信集和一部同名電影,留下了世間情感的另一種版本,經典高雅,且歷久彌香。
編輯 | 溫小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