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俊霖
“嘗嘗我新釀的酒。”外婆舀起一碗酒釀端給我。前幾天回鄉下看望外公外婆,看見外婆自制的酒釀,我的思緒便回到了很多年以前。
“老板娘,給我來一碗酒釀!”打開酒壇蓋,濃郁香甜的酒釀氣味便撲鼻而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小鎮圩市上,外婆在外公的小鋪門口賣著酒釀。
外婆釀的酒大概是符合那句老話“酒香不怕巷子深”的。她賣酒釀,我從來沒聽過她吆喝。原本外婆賣酒釀是其次,主要是留著自家喝。不過每到逢圩的日子,還是有很多食客慕名而來,有時甚至排起了長隊,只為一飽口福。于是一年到頭,外婆便要不斷地自制酒釀。
我坐在外公小鋪里頭的小板凳上,看外公躺在竹藤椅上輕輕搖晃著蒲扇。聽外公說,外婆以前也是常常吆喝的,每天一大早就叫喊著“賣酒釀哦”,外婆釀出的酒味道醇厚,喜歡喝的人多。不過后來日子越過越好,賣酒釀只是附帶的“產業”,外婆也就很少吆喝了。
“你外婆年輕的時候勤勞淳樸,長得又好看,人家都叫她‘酒釀西施,追求的人很多,最后還是讓我給得手了!”外公說著,眼睛瞇成一條縫,然后端起一碗外婆釀的酒釀,咂巴聲拖得很長,臉上是掩飾不住的嘚瑟。
酒釀是用熟糯米發酵釀成的,沒有經過提純,因此酒精濃度低,老少皆宜。我在鎮子里喝過不少人家的酒釀,集市上擺攤賣酒的也不少,但是都沒有外婆釀得醇香,那些攤販自然也沒有我家生意好。而回到村里,誰家若是有喜事,也常叫外婆幫忙釀酒。
每當外婆釀酒的時候,我便在一邊靜靜地看著。釀酒之前需要將糯米浸泡十幾個小時,淘洗干凈后放在木甄里慢慢加熱,我看著外婆劈柴生火,灶上灶下忙個不停。釀酒的細節很講究,看似簡單的步驟,卻十分考驗人的耐心和眼力。當糯米蒸到晶瑩通透、香氣四溢的時候,說明糯米飯蒸熟了。外婆說,酒要釀得好,沒有多大的訣竅,就是不能偷懶,每一道工序都不能省,不要想著走捷徑。
蒸熟后的糯米需要靜置到適當的溫度,再加入酒曲拌勻。“溫度太高會燙傷酒曲,而溫度太低,酒曲難以發酵。”外婆一邊跟好奇的我說話,一邊用嫻熟的手法拌著酒曲。木桶里的糯米還在蒸騰著熱氣,外婆的雙手沾滿了米飯,燙得紅通通的。
酒曲攪拌均勻后,將糯米盛入酒壇,加入溫水,表面壓實后再在中間挖一個拳頭大小的洞——這便是日后產出米酒的“泉眼”了。大致兩日左右,糯米發酵完成,掀開酒蓋,酒香撲鼻。發酵后的糯米,看起來像棉花絮一樣蓬松柔軟,一團一團的連成塊,輕輕一壓,里頭的汁液汩汩流出。用木勺舀出來喝上一口,糯米粒軟而甜,顆顆飽滿;酒釀甜而不膩,味甘醇美,沁人肺腑,余味無窮。
酒釀除了直接喝,還可以用來做米糕。用酒釀做出來的米糕軟糯香甜,散發著淡淡的米酒香味,格外誘人。此外,酒釀還可以燉蛋,或是制一壇酸菜漿水,泡出酸津津的豆角、大白菜和水蘿卜。當酒釀的甘甜與其他食物融合在一起時,往往能激發出食材別樣的口感和風味,在清湯寡水的年代,那是多么難得而珍貴的滋味。
后來我到城里上學時,便總盼望著假期的到來,這樣,我才有時間回到村子里喝上外婆的酒釀。如今,隨著時代變遷,市場上包裝加工的酒釀很多,在小區門口的便利店就能輕易找到好幾種酒釀。機械化流水線已經取代了手工釀酒技術,酒的釀造周期也越來越短,不過那份醇香似乎也被沖淡了。
此刻,我端起外婆釀的酒送入口中,濃稠而厚實的液體滑過食道,熟悉的味道盈滿了口腔和鼻翼。還好有外婆堅持用傳統的手法制作酒釀,還好那些酒釀尚有一個酒壇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