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我最愛的那個女孩

陳俊清

1

表妹出嫁的那天，婚車開動的剎那，有人在車后潑了一碗水。這是我們這里的風俗，叫作“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小姨和姨父都忍不住哭了，我的眼淚也瞬間流了出來，哭了個稀里嘩啦。旁邊的人驚奇地問我：“你哭什么？”

是啊，作為一個表姐，我哭什么？怎么形容我當時的感覺呢？我感到，我像嫁了自己的女兒，心里的一個角落，空蕩蕩的。那天，我更新了微信朋友圈的動態：“世界上我最愛的那個女孩，嫁了。”

表妹是我小姨的女兒，我們之間差了整整九歲。表妹不到一歲時，我去了小姨家，小姨有事需要出去一趟，讓我在家和小表妹一起午睡。我睡覺不老實，從床上掉了下來，在地上繼續呼呼大睡。沒多久，表妹也從床上掉了下來，好像哭了兩聲，在我身邊也睡著了。小姨回到家看到這情景，嚇了一大跳。她慌忙抱起表妹，上下左右地看摔著了沒有。幸運的是，表妹人雖小，卻皮實，一點事也沒有，還朝我不停地笑。

2

小時皮實的表妹，被家里當公主捧著，從小嬌慣極了，動不動就愛哭鼻子。

那一年暑假，表妹四歲，我十三歲。外地的表姨住院做手術，老媽和小姨要去探望，小姨怕表妹醒來不讓她走，趁著表妹還在睡夢中，悄悄地走了。臨走時，老媽特地囑咐我：“小寧很挑食，不吃雞蛋吃雞肉，不吃蝦皮吃蝦米，不吃肥肉吃排骨，你做飯要順著她的口味來做，知道嗎？”我滿不在乎地答應著，轉眼就忘在了腦后。

表妹醒來后，果然哭得驚天動地，無論我怎么哄，都無濟于事。我把買來的油條和自己做的西紅柿蛋湯端到她床前，問她吃不吃。她瘋狂地搖頭，還是不停地哭。我失去了耐心，把油條和湯放到床頭柜上。表妹從指縫里偷偷地看著我，哭得更兇。

無奈，我只得出去。等過了十分鐘又回來時，油條和一碗西紅柿湯都沒了，碗底只留了點蛋花。表妹見我盯著空碗，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臉。

中午在家做飯，我決定炒蘿卜絲牛肉。可惜，我刀工太差，蘿卜絲切得粗細不均，表妹在旁邊忍不住說：“姐姐，我媽媽不是這么切的，蘿卜絲要切得很細……”聽她教訓我，我干脆將剩下的蘿卜切成了片，還兇巴巴地告誡她：“閉嘴！”我們家吃東西風格很粗放，西瓜都是抱著半個吃，吃飯都是用盆。我把炒好的蘿卜絲牛肉盛在小盆里，說了一聲開飯。表妹又表示抗議：“我媽都是裝在盤子里的……”我不搭理她，只顧自己吃。眼見盆里的牛肉越來越少，表妹急了，抄起筷子就和我搶。

晚上，爸爸知道表妹喜歡吃烤雞，特地買了一只回來。趁爸爸不注意，我倆扯了一根雞腿分著吃了。爸爸在手撕雞時，發現少了一只雞腿，問我和表妹，我們都一臉茫然，裝作一無所知，直到爸爸要去找賣雞的，我們才忍不住放聲大笑。

表妹在我家樂不思蜀。小姨回來，要帶她回家時，她死活不肯。我也樂得表妹在我家可以做一些偷吃雞腿之類的事情。直到快開學時，表妹才哭著被小姨接走了。表妹在我家的收獲是，她挑食的毛病，不知不覺治好了。

3

表妹六歲，我十五歲時，我特別想買一把瑞士軍刀。我在家里花錢是實報實銷，先和老媽報備要買什么，老媽同意后再給我錢去買。我向老媽要錢買軍刀，老媽的回復簡單粗暴：“學習上用的，再貴也給你買。女孩家家的，買把沒用的軍刀做什么？家里刀不有的是？”

我又心生一計：“我有壓歲錢，把我的壓歲錢給我，我用我的錢買。”老媽甩出給我存壓歲錢的存折：“別人給你壓歲錢，我也給別人的孩子壓歲錢，本質是一種交換，這壓歲錢，說白了是我的。你要也行，將來上大學，自己拿學費。”老媽一向是常有理，我知道，無論我再說多少種方法，她照樣有理由拒絕我。

那個多用途的瑞士軍刀，是我最喜歡的紅色，出去旅游能開罐頭，能當刀子，還能炫一炫，多好！那些天，我做夢都會夢到它。

我對著表妹吐槽我媽多么不講情理，多么不可理喻：“家里又不差這四十來塊錢，真是摳門。我就是希望有一些沒用的東西：賀卡呀，音樂盒呀，鮮花呀……這些東西雖然沒用，可我喜歡呀，看著心情就好。”后來，我知道愿望可能要在我工作后賺了錢才能達成，自覺把買軍刀的事丟到了腦后。

三個月后我的生日，表妹遞給我一個小紙包，里面是一疊一塊錢的紙幣。我第一個反應是：“你哪來這么多錢？”表妹剛上一年級，每天有一元錢的零花錢，她硬是從中省出了四十多元錢，圓了我的軍刀夢。那把山寨的軍刀，我一直用到現在。

后來的歲月里，我們延續著這一送禮物的習慣。我那套《金庸全集》，是表妹送我的。而我送給表妹的，大多也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像迪奧的香水，大捧的鮮花等。

4

表妹十五歲時，我和朋友逛街，突然發現背著書包的表妹，與一個男孩并肩走在一起。我心中一驚：“這孩子早戀了？”當晚，我就去了表妹家。還是和以前一樣，我們睡在一張床上。燈熄了，溫柔的月光灑在身上，表妹突然摟住了我的胳膊：“姐姐，有兩個男孩喜歡我……”表妹打開床頭燈，從她書包的最底層，拿出幾封情書，遞給了我。我一字一句地看完后，表妹紅著臉指著其中一封：“我喜歡這一個。”

看著表妹充滿期待的眼神，我關掉床頭燈，給了她一個忠告：“離高考只有一年多了，時間太寶貴了，你現在的主要任務是學習，實現你的夢想。談戀愛，將來有的是時間。一般來說，等你見了更大的世界后，你會發現，你現在喜歡的這個男孩，根本不是你想要的。”表妹沉默了一會兒說：“姐姐，我聽你的，我要告訴他們，先準備高考。”

表妹圓了自己的夢想，學了護理專業。就在她邁進高等學校的那年，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表妹在繁忙的課業之余，為我繡了一對紅色的十字繡靠枕，當作新婚禮物。

當我生孩子時，表妹正好在醫院產科實習。本來我沒感覺生孩子有多難，可當聽著產房里的叫聲，看著護士一邊把血袋放在懷里暖著，一邊飛速奔跑的情景，我才真正害怕了。表妹把帶來的巧克力塞到我嘴里，笑著說：“姐姐，有的人生起來一點也不疼，就像上廁所一樣。用不了幾分鐘，孩子就蹦出來了。”

當我進入產房后，表妹一直守在我旁邊，為我擦著臉上的汗，為我鼓勁加油。兒子生出來后，表妹把他抱到我面前：“姐姐，是個男孩，六斤八兩，健康又漂亮，隨你。”表妹抱著我兒子，嘴唇輕輕地觸了觸他的額頭：“我的小外甥，你好可愛哦，我好愛你哦，就像愛你媽一樣。”那一刻，我的眼淚涌了出來。

如今，我的小表妹，也嫁作人妻，將來也會為人母。但我知道，我們不會因為有了自己的生活，而減少對彼此的愛。我們姐妹的情分會一直延續，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