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洋漂”的多彩生活

徐憶敤

“高齡”小舅獨自漂洋過海

當年，小舅以55歲的高齡辭職，在我們家引起了軒然大波，其震撼力不啻一場地震。誰都想不明白，過不了幾年就能退休頤養天年的小舅這是鬧的哪一出。身為機關人員的大舅更是苦口婆心地勸了他多次，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給他分析了各種利弊。可小舅就是吃了秤砣鐵了心，只咬定一句：“我得去陪我女兒，不然她在那里太辛苦了，我不放心。”

小舅的女兒是我表妹，比我小幾個月。高中畢業沒考上大學，在家折騰了幾年，開過店，當過服務員，做過代課老師，沒有一樣做得稱心如意。最后，一咬牙，去了遙遠的北歐小國——冰島，想在異國他鄉做出點事業來。

初到異國他鄉，又沒有一技之長，表妹只能先在一家餐館里洗盤子。后來，和店里的廚師，同為中國人的小伙日漸擦出了感情的火花，兩個獨自在外漂泊的年輕人便順理成章地結了婚成了家。婚后，兩個人很快有了孩子。可是每天忙于打工掙錢，根本沒時間也沒精力照顧孩子。于是，便想到了國內的父母。舅媽先行一步去了冰島，沒多久就寫信來，說一個人照顧不過來，讓小舅趕快去幫忙。

小舅走的那天，我和老媽一起去機場送他。小舅拖著一個大大的行李箱，里面不但塞滿了厚厚的羽絨服、保暖內衣，還有很多表妹愛吃的零食。進安檢口前，老媽不放心地叮囑了他一遍又一遍：“要是不適應那邊，就回來。有我們一口吃的，就差不了你那一口。”小舅瀟灑地揮揮手：“我這么大的人了，哪兒混不下去？你就放心吧。”可是等他扭過頭去的那一刻，我卻分明看到他的眼圈變紅了。

小舅先到北京，再到俄羅斯莫斯科，最后轉機去了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一路顛簸，一句外語都不會的他，居然順利到達了表妹家。志得意滿的小舅馬上給老媽寫了一封信，字里行間都是滿滿的驕傲：“沒想到，我一個快退休的老頭子也可以自己出國了。”當然，最后還不忘抒情了一把：“冰島的雪景很美麗，還有機會看到傳說中的極光。”

全家總算稍稍松了口氣，看來小舅的生存能力還真超出了我們的想象。

討人喜歡的“醫生董”

在冰島待了近一年，小舅寄回來的信上漸漸開始“抱怨”了起來。原來，習慣了冰島生活的他，已經可以把做家務和帶孩子這兩件事同時管得妥妥帖帖，游刃有余。閑不住的小舅覺得多出來的精力無處釋放了。而且，冰島平時的飲食以肉類為主，蔬菜很少，為了降低生活成本，小舅還經常去超市淘外國人不吃的邊角肉 ，吃得越多，體重越重。小舅直呼：“我都變成個大胖子了。”但又加上一句：“一個幸福的胖子。”是啊，在小舅的心里，有女兒、外孫環繞在膝，就是幸福。胖一些又有何懼？

幾個月后，小舅又來信了，不過，這一次，隨信還附了一張照片。小舅坐在正中，一左一右是兩個金發碧眼的外國女子，看起來大約四五十歲的樣子。三個人正開懷大笑。尤其小舅，笑得眼都睜不開了。老媽嘀咕了一句：“我這弟弟老了老了還交桃花運了。”我聽了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這都哪跟哪兒呀？老媽你究竟有沒有好好看信的內容，那可都是小舅的同事。”

閑不住的小舅終究不愿意在家“啃小”，和舅媽商量了一下，兩個人各找了一份兼職，輪流換班，既不耽誤帶孩子，又能掙一份工資。舅媽在養老院照顧老人，小舅則在巧克力廠做包裝工。那兩個金發女郎就是他的同事。為了工作方便，小舅還給自己起了個洋名，用中文發音就像是“醫生董”。

小舅頗為得意地介紹，巧克力廠的女同胞都很喜歡來自中國的“醫生董”。因為他不僅干活賣力，還經常會帶些中國的家常菜給她們吃，現在，那些外國女同事都成了小舅的忠實“粉絲”。“你們看，我現在可是成了中國文化的傳播大使呢。”小舅的語氣里滿是自豪。

那幾年，我們沒少吃小舅帶回來的巧克力。每次回國，巧克力是小舅必帶的禮品。后來，老媽都笑言：“再吃下去，我要變成和你小舅一樣的大胖子了。”

愛笑的人運氣都不會差

靠著勤勞努力，小舅一家子終于積攢了一筆錢，開起了自家的中餐館。為了節省成本，餐館的各個崗位全都由自己家人承包了。表妹夫負責掌勺，表妹兼任收銀和服務員，舅媽幫著女兒搭手，小舅則擔負起了采買和后廚的工作。

好在外孫女也大了，不用每天24小時盯著了。于是，小舅每天一早把外孫女送到幼兒園，就開始忙著給女兒的餐館“打工”。從市場里拖回一天需要的各式食材后，小舅就鉆到廚房里開始洗、切，做各種準備工作。等到忙過午市后，小舅匆匆吃點東西，填飽肚子，便直奔巧克力廠，打第二份工。

小舅舍不得舅媽辛苦，讓她辭了養老院的工作，專心幫著女兒女婿打理店里的生意。可他自己卻兩頭兼顧，舍不得放棄巧克力廠的工作。老媽心疼這個弟弟，不止一次地在信里勸他不要把自己搞得那么累，畢竟已經不是年輕人了。小舅卻回復她：“干了一輩子活習慣了，不找點事兒做做，把時間排得滿滿的，渾身不舒服。”

其實，我們心里都清楚，小舅就是想多賺點錢，好減輕一點女兒女婿的負擔。中餐館剛開起來，投入了不少資金，究竟能不能回本，能不能賺錢，都還是個未知數。好幾次，我都看到老媽一個人悄悄地抹眼淚，說沒想到，姐弟幾個偏偏是最小的弟弟最受苦，這么大年紀了還在外面漂，還要“打洋工”。

我理解老媽的心情，于是安慰她，也許小舅自己樂在其中呢。畢竟，全家團圓比什么都重要。何況，也不是誰都能像小舅一樣，老了老了還能出去開開洋葷，見識見識外面的世界呢。小舅自己不也說了嗎，冰島的雪景很美，還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極光。

小舅家的中餐館在他們全家人的努力之下，生意一日比一日紅火，不僅還清了欠款，還有了盈余。賺錢后，表妹第一件事就是買了一套小別墅，讓家人住得舒服寬敞。小舅寄來的照片中，他戴著圣誕老人的帽子，站在客廳中央的圣誕樹下，笑成了一朵花。老媽趁機再次勸他，巧克力工廠的活別再干了，也該享受一下生活了。這次，小舅答應得特別痛快，老媽也終于放下了一顆心。

愛拼才會贏

那之后，小舅消停了好幾年，每天就是送送外孫女，幫女兒打理打理餐館。偶爾，還會到歐洲其他國家轉上一圈，看看外面的世界。我們都以為這就是小舅后半生的生活模式了。

可是，愛折騰的表妹卻不肯閑著。眼看中餐館的生意日漸穩定，轉頭又做起了外貿生意。把冰島特產賣到國內來。這一下，小舅又重新有了用武之地。冰島特產進關之后，就要聯系快遞給買家發貨，因此國內必須有人駐守。心疼女兒兩邊飛的小舅，主動請戰，每年接替女兒在國內蹲守半年。年過古稀的小舅，一下子變成了空中飛人，各種現代技術也玩得風生水起。微信聯系客戶，快遞打包發貨，微信朋友圈發幾個特產廣告，還真挺像那么回事。

看他天天忙得不亦樂乎，老媽既心疼又羨慕，就連原本一直反對小舅出國的大舅都變了口風：“咱們家現在最瀟灑的就是小弟了。”面對老舅的表揚，小舅嘿嘿一樂：“這就叫老有所為，老有所樂。”

不久前，小舅生日，他請了全家吃飯，飯后又領著大家去了KTV。輪到小舅唱時，他點了一首《愛拼才會贏》，唱得很是投入。看著他專注的表情，我想，他內心深處一定有著許多感慨吧。五十多歲還能漂洋過海，到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開啟一段人生新的旅程，七十多歲還能把生活過得如此多姿多彩，這樣的小舅，我要給他點個大大的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