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倉橋由美子小說中的中國元素

練書靜

摘要：本文擬以倉橋由美子作品的取材為中心，對其中的中國題材和中國元素進行簡單考察，并探討倉橋由美子對中國元素的各種運用，重點揭示其對中國古代文學元素的現(xiàn)代性改造。

關鍵詞：倉橋由美子;中國元素;現(xiàn)代性改造

一

倉橋由美子（1935-2005）是日本著名現(xiàn)代女作家，曾與開高健、大江健三郎等作為繼“第三新人”之后的新生代作家受到矚目。倉橋由美子早年就讀于明治大學法文專業(yè)，畢業(yè)論文以薩特的《存在與虛無》為研究對象。有短篇集《巴爾泰》斬獲女流文學家獎。1966年留學美國。1968年在《新潮》雜志發(fā)表長篇《漫長夢之路》，文體受到日本傳統(tǒng)能劇、古希臘以及川端康成的影響。同期創(chuàng)作的《斯密亞吉斯特Q的冒險》具有強烈的卡夫卡風格并富于幻想性。1983年發(fā)表《亞馬諾國往返記》。1984年《寫給大人的殘酷童話》出版后即成為經久不衰的暢銷作品。1985年出版短篇集《寫給大人的怪異超短篇》。

倉橋由美子的作品運用意識流創(chuàng)作手法，時間空間超越常態(tài)，具有現(xiàn)代派文學晦澀、斷裂的文本特征，且以諷刺性見長。作品常表現(xiàn)肉體與意識的解體，對美的破壞等，充滿了詭譎而恐怖的氛圍。顯而易見，她熟悉法國存在主義哲學以及歐美現(xiàn)代派文學，從古希臘文學乃至歐美現(xiàn)代文學汲取思想、技巧以及素材的滋養(yǎng)。本文則以倉橋由美子作品的取材為中心，擬對其中的中國題材和中國元素進行簡單考察，并探討倉橋由美子對中國元素的加工和使用。

二

在題材方面，取材于古希臘神話的短篇《發(fā)狂》居住在奧林波斯山上的宙斯等諸神隨著地球的毀滅而瓦解。在《亞馬諾國往返記》等作品中，倉橋以恢弘的結構和周密的筆觸喜劇性地討論了東西方宗教的不同及其背后的性別結構。閱讀倉橋的作品也可以發(fā)現(xiàn)，她在小說寫作中同樣攝入了不少中國元素。以《亞馬諾國往返記》為例，在第十四章“訪問托萊恩博士”中，涉及到亞馬諾國人的無所不包的宗教狀況時，即提到了道教和仙山泰山等，把讀者對亞馬諾國的想象與中國聯(lián)系起來。當然，中國古代文學在倉橋的作品中當然不只是起這種點綴作用。以《瓶中的戀人們》為例，小說開篇提及蘇軾的《海市詩并序》。

“父老云：‘常見于春夏，今歲晚不復出也”

“是蘇東坡吧，那篇《海市并序》，我也喜歡的?！?/p>

“蘇軾是到登州任了知事，對吧，登州附近渤海灣一帶的廟島群島，海市蜃樓很出名。蘇軾到任后很快就去看海市蜃樓，在冬天歲末之時，當?shù)氐睦先烁嬖V他大概看不到的?！?/p>

“不過第二天就看到了。”

“他去海神廣德王廟求神了?！?/p>

“我們也去拜拜龍王吧?！?/p>

“還不如去登州看看，我們死在那兒應該也不錯。在眾仙出入的海市蜃樓中幻化，對我們而言也死得其所了。”

蘇軾海市詩并敘原文是：“余聞登州海市舊矣。父老云：‘常見于春夏，今歲晚不復出也。余到官五日而去，以不見為恨，禱于海神廣德王之祠，明日見焉，乃作是詩。東方云?？諒涂?，群仙出沒空明中。（略）” 對照可見，蘇軾的詩為小說展開的一個引子，是倉橋構思的契機和起點。

三

進而，倉橋的作品中也不乏《月都》這樣通篇中國元素有機融入作品，被“奪胎換骨”后服務全新宗旨的例子。在《月都》中，主人公“我”是一個平凡的日本文學家，在北京一家飯店設宴招待道士吳氏（自稱東漢西河郡人），兩人一邊飲酒賞月，一邊交流和漢詩歌中有關月亮的篇什，縷述中國有關月亮的傳說，從蟾蜍蝕月、蟾蜍即嫦娥、后羿射日、桂樹廣寒宮、須彌山閻浮樹影等等不一而足。在談到桂樹時，道士說有一個男人要砍倒桂樹，但桂樹有靈力，能夠隨砍隨長，而男人不得不無休無止地將永遠砍不斷的樹砍下去，承受古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要將巨石不停地推到山頂?shù)膽土P。道士說這個男人也叫吳剛，與他同為東漢西河郡人，李商隱以他為素材寫了一首詩，后被《全唐詩》收入。“我”借題發(fā)揮，引用戲曲《長生殿》中楊貴妃夢飛月宮，聽霓裳羽衣曲后回到人間的故事。而道士則證實說他的魂在現(xiàn)場目睹了整個過程。楊貴妃死后，唐玄宗要改葬楊貴妃卻找不到尸骸，于是命道士去找，發(fā)現(xiàn)楊貴妃的靈魂在蓬萊島。楊貴妃與唐玄宗相約在中秋夜由仙橋登月。作者借道士之口解釋唐玄宗到月宮去的真實動機。唐玄宗并不是出于對楊貴妃的不渝的愛情，而是在目睹世間無情、悲慘的本質后淪為一名虛無主義者，受了一個叫羅公遠的道士的蠱惑，到月亮上去打發(fā)無聊罷了。

至此，通過“我”和吳氏的對酌說幽，已經將中國有關月亮的傳說以及逸聞雅事幾乎說盡。但是小說并沒有在此結束。道士突然問我要不要去月亮上，他能夠將月亮招呼過來。果然，隨著道士向月亮念念有詞，月亮便如馴服的小狗一樣召之即來。于是，“我”如看到“月亮如來歷不明的動物的浮腫的皮膚”一般，丑陋至極，幾乎令人不堪忍受。“我”閉上眼睛，慢慢失去意識，待睜開眼發(fā)現(xiàn)已置身月球之上，感到“非同尋常的寒冷”，“風景之荒涼勝過所聞”，懷疑是“月光之下自己精神失常了，或者誤入了死亡的世界”。道士又將廣寒宮所在的月球背面轉過來給“我”看，眼前即出現(xiàn)了海市蜃樓般、如冰雕一樣蒼白的月宮?！拔摇睉岩傻朗繉ψ约哼M行了催眠，道士卻對“我”說這是“現(xiàn)實世界”。后來，“我”在道士的引導下，與月宮中的嫦娥及無數(shù)的天女一起享受了“沒有肉體疲勞感的快樂”。盡管如此，“我”卻對下一個夜晚到來之前的這段時間的感到無聊和空虛。道士對我的這種感受表示同感，并且道出一個驚人的“事實”：他就是吳剛，為了從砍樹的苦役和懲罰中擺脫，便抓了來到月亮上的玄宗做了自己的替身，唐玄宗直到現(xiàn)在還在月宮砍桂樹。

不難看出，倉橋由美子對中國的月亮傳說及相關文學逸聞進行了富于想象力的附會和編排，而最終完成了對月宮傳說的解構和顛覆，揭掉了蒙在月亮之上的浪漫面紗，而突出了月亮的丑陋、冰冷、虛空與無聊，去除了對傳說人物的美好想象，試圖向讀者呈現(xiàn)存在的本質。也就是說，倉橋由美子完成了對中國古代文學典故的一次典型的“奪胎換骨”。綜上所述，日本女作家倉橋由美子在創(chuàng)作中， 圍繞其存在主義哲學寫作的基本宗旨，運用現(xiàn)代派創(chuàng)作手法，在取材上兼容并蓄，為我所用，從各國文學中汲取豐富的素材，形成了其獨特的文學世界。其中，如本文所述，從宗教到傳說，從唐詩到宋詩，都被作者以特定的形式有機融入到作品之中。

參考文獻：

[1]『アマノン國往還記』新潮社 1986年8月（のち新潮文庫 小學館P+DBOOKS）.

[2]『倉橋由美子の怪奇編』潮出版社 1985年2月（のち新潮文庫 改題『大人のための怪奇編』寶島社文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