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不發芽是因為你不會種

汪遠 劉新娟

李先生查看周圍同期工地其他種子生長情況后，發現別人家的百慕大種子都長得很好，唯獨自己家地里沒有長出苗來，很明顯，肯定是種子本身的問題

“我購買的佛甲草和長春藤為什么連芽都沒有發？請你們按照合同約定安排技術人員過來查看。”2019年3月的一天，河南的周女士十分著急地撥通了種子出賣方的售后電話，要求賣方對履行售后服務的承諾。

在要求周女士傳送了訂單交易號、現場照片以及播種方式后，賣方售后人員以周女士未嚴格按照科學種植要求作業，出售種子均有合格檢測證書，當地氣候、水土不符合種植要求為由進行了推脫，最終，自認倒霉的周女士無奈接受了賣家給出的“種植過失”的解釋。周女士根本不知道，賣家出售給她的根本就是發不了芽的假種子，賣家更沒有什么技術人員可派。周女士更不知道的是，遭遇這家種子公司出售的“問題種子”困擾的并不只是她一個人。

發不出芽來的種子

位于四川省南充市東北部的儀隴縣是遠近聞名的現代畜牧業重點縣，2019年2月的一天，該縣的養牛大戶張老漢在其兒子的幫助下，在互聯網上成功購買到價值4000余元的草種，該草種含五類品種，均為具有較高產量的優質草，這些草都是供牛食用的。然而，在播下五類草種后的一年時間里，種在近50畝地的草種長勢堪憂，除極少部分長出來外，大部分播種下去的種子呈現出沒有發芽、長出的草和原定種子不匹配的情況，耗費了數萬元進行租地、整地的父子倆傻了眼。

對于這些“有問題的種子”，最早選擇報警的是做建設工程的上海李先生。

“您好，我們這里是全國最大的種子批發市場，經營著各類優質的花草種子，并有專門的技術人員進行種植輔導……”精美的網頁設計、專業的語言、詳細的各類花草種子目錄，這讓苦于尋找優質種子的李先生激動不已。為盡快通過所承建工程中的綠化驗收，李先生通過網站搜索的方式尋找到一家種子批發公司，謹慎的李先生在向對方索要了企業資質、草種檢測說明書、公司成功案例后，才與對方簽訂了電子購買合同，并按照合同要求在收到種子后支付了32萬余元百慕大種子的貨款費用。

“種子如果能在30余畝的空置地上順利地發芽，工程款很快就能夠結清。”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關鍵生長期內，對于播種下去的種子有著充分期待的李先生幾乎每天都會去查看種子的生長情況，并按照賣家所說悉心進行定期維護。然而事與愿違，一個月的生長期后，等來的不是郁郁蔥蔥的優美草坪，而是稀稀拉拉、參差不齊的幾根小草，草種的出芽率非常低。一直到7月，這個三十余畝的草坪仍似荒草地一般。到底是土壤、氣候、水分、種植技術等方面出了問題，還是種子從根源上出現了問題？ 李先生查看周圍同期工地其他種子生長情況后，發現別人家的百慕大種子都長得很好，唯獨自己家地里沒有長出苗來，很明顯，肯定是種子本身的問題。憤怒的李先生立即選擇了報案，伴隨著公安機關偵查的展開，一個以互聯網為銷售平臺、專門經營偽劣種子銷售的團伙逐漸浮出水面。本案的數百余名被害人遍布江西、云南、廣東、河南等數十個省份，致使多地生產遭受特別重大損失。

網絡競價排名發展種子業務

在江蘇省沭陽縣某電商產業園內，數十名客服人員正在緊張地忙碌著，部分售后人員還就客戶反映的問題進行解答，在公司的倉庫保管區，兩名庫管員正在按照訂單上的地址進行分裝發貨。到案發前，李鑫的公司經常是這樣的一副熱鬧、忙碌的景象。

“80后”的李鑫不僅是業界小有名氣的花草種子類專家，而且還是公司的負責人。

進出豪車、出手闊綽、年輕有為，這是身邊多數熟悉李鑫的人對他的評價。的確，自2014年以來，短短的幾年間，從小打小鬧搞花草批發到互聯網上經營各類種子賺得盆滿缽滿，李鑫的創業非常成功。從最初騎著電動車跟著親戚經營花草批發生意的小販，到如今坐擁數十家花草種子類的互聯網平臺的創業者，擅于鉆營的李鑫深切體會到了種子市場和互聯網的跨界組合帶給他的是“歷史機遇”。近年來，李鑫的公司在沭陽本地花草市場越做越大，并迅速在周邊城市擴展市場。

李鑫的公司雇用楊孫權、趙鵬等人成立花草部、蔬菜部，利用一些網站的競價排名服務進行商業推廣，銷售蔬菜、花卉、草坪種子。

從到北京、山東、云南等地批發廉價的種子，到親自招聘面試員工、組建互聯網營銷團隊、進行話術指導、統管財務，在李鑫的花草種子市場布局中，網絡營銷是其業務轉型中最重要的一環。

“我們的客戶主要通過網絡渠道，集中在互聯網搜索關鍵詞后直接點擊打開我們網站后進行咨詢這類客戶，一般情況下，只要是搜索花草種子，客戶基本都會咨詢我們。”為了進一步發展客戶資源，李鑫曾在業務鼎盛時期，開設了20余個花草種子類的網站，不惜花費高價對這些網站進行網站維護、設計、包裝、引流等。在李鑫看來，網站的投入是其運營中必不可缺的部分，比起在第三方平臺開設店鋪，自己經營網站會更為安全、更能做好客戶資源的拓展。

截至案發前，李鑫在網站運營和維護上花費近60萬元。負責網站日常運營的葉俊交代，為防止客戶流失，其協助李鑫將經營的數十個網站都置頂到網站排名前列，客戶咨詢到的網站一般都會是李鑫的網站。另外，客戶如果聯系訪問不同網站，咨詢到不同的業務員，在他們內部稱之為“撞單”，一個業務員就會配合另外一個業務員出高價，稱沒有該品種等，誘導、“逼迫”客戶只能在他們家網站下單，如果客戶覺得不滿意，想要貨比三家，換一家網站咨詢的時候，很大可能還是在李鑫的公司下單。

靠話術培訓營銷

雖然在日常生活中，花花草草對于人們并不陌生，但說起花草種子，真正了解的人并不多，由于花草種子的特性、生長周期及生長條件的不同，如果沒有一定的專業知識，很難通過花草種子來判斷其真偽好壞。

正是基于這一點，在李鑫的精心“打造”下，其旗下的數十個網站儼然成了“花草種子大世界”，除常見的花草種子外，用于飼養牛羊、防止水土流失、綠植觀賞等具有一定功能性的花草種子在其網頁的宣傳中也“應有盡有”。

“只要客戶有購買種子的意向，哪怕這類種子我們沒有，我們都會許諾客戶進行發貨，因為對于假種子，普通人肉眼很難識別和判斷，所以我們并不擔心銷售出去的種子會出現真假問題。就算被發現了，我們也會找各種對方的過失理由進行搪塞和敷衍。”面對承辦檢察官的訊問，負責網站售前咨詢工作的業務員張金海交代道。

很多團隊成員根本不具有專業知識，但是靠著體系的“推銷話術”，被培訓成為“專業”的服務和售后人員。

2017年3月的一天，曾從事推銷信用卡工作的俞慶波在瀏覽當地一招聘工作網站時發現，一家線上經營種子的公司正在招聘人員，而且從招聘內容上看，工資待遇和辦公環境均比他當時的工作要好得多。于是，俞慶波就去應聘該公司。在順利辦完入職手續后，對花草種子相關知識了解少之又少的俞慶波拿到了一本由公司印制的營銷話術，該話術中詳細列舉了各種客戶常見問題的解決方案，而真正對花草種子的類別、名目、種植條件等記錄則基本上沒有。

“我們線上銷售人員一共12個人，公司業績好的時候達到23人，大部分都沒有經過種子知識方面的專業培訓，因為我們網站上掛出銷售種子的價格大部分低于市場價格，再加上我們許諾的后期技術人員‘一對一指導、貨到付款和售后跟蹤回訪的服務，所以銷量也一直不錯。”在客戶發現種子有問題，并要求賠償損失的時候，俞慶波等銷售人員便以氣候、土壤、水分、種植技術等導致不出芽，或者就說長出的品種就是客戶所需品種，可能因為南北方差異叫法不同為由而拒絕承認種子的質量問題。如果客戶追得比較緊、金額又比較大的話，公司會賠償部分購買種子款項以安撫客戶防止其報警。然而，在購買者中，大部分客戶認為沒有證據，嫌麻煩都選擇不報案，致使李鑫等人一次次逃脫法律的制裁，獲得高額非法利益。

精美的網頁設計、低于市場價格的花草種子，集客服、設計人員、倉管、財務、行政于一體的專業化團隊，在李鑫的經營下，公司的發展逐漸趨于規模化，業績也在不斷增加。

“一般是無論金額大小，出價多少，即使客戶出價再低也一定要把單子給做成，目的是要留住客戶。客戶需要的種子公司沒有或者出價太低發貨該品種會虧本，就會發任意品種。比如，公司的黑麥草是售價6元錢一斤，狗牙根是40元一斤，客戶對狗牙根的出價是30元一斤，如果公司提供真的狗牙根肯定會虧本，所以用黑麥草去冒充。如果顧客要百慕大品種，我們手里沒有這個品種，也會接下這一單生意，然后用黑麥草去冒充百慕大。”案發后，公司營銷部的負責人張興道出了網站運營中牟取不當利益的重要手段。

“客戶現在對花草種子的資質要求越來越高，因為這方面我們沒有，導致很多大的訂單都流失了。”在一次所謂的“業務”推進會上，張興曾對李鑫說道。

隨著花草種子業務越做越大，網絡銷售平臺上的客戶轉化率問題成為當下李鑫等人急需解決的問題，為了進一步騙取客戶的信任，李鑫想出委托張興找他人私刻包含種業公司、檢測中心、合同專用等10余枚公章的方法，以便更好地開展其所謂的“業務”。假公司、假種子、假檢測報告，他們用得很是順手，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連李鑫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一手經營的種子項目到底是真是假。

檢察建議助力種子市場管理

靠耍手段、僥幸心理獲取黑心錢終究會東窗事發。伴隨著上海李先生的報案，公安機關于2018年5月30日對此事進行立案偵查，2018年8月1日，李鑫、張興、張金海等人在沭陽縣某電商產業園內被抓獲歸案。在李鑫等人的辦公室，警方查獲了大量銷售賬本、一百余部用于聯系客戶的手機等通信工具及數十枚假章、假公司營業執照等。隨著相關涉案人員的歸案，李鑫等人依托自建網站對外銷售偽劣種子的事實也逐漸浮出水面。

經查，2016年2月至2018年5月李鑫先后建立“立新種業”“百花園種業”等數十個銷售種子的網站，為牟取暴利，李鑫通過購買商業網站競價排名服務對種子銷售進行商業推廣，雇用張興、張金海、俞慶波等十余名人員在上述網站擔任客服人員，并要求客服人員以低價品種冒充被害人訂購品種，并由倉庫發貨，非法獲利116.8萬元，使很多客戶的種植遭受了特別重大的損失。

2018年12月25日，沭陽縣檢察院以李鑫等13人涉嫌銷售偽劣種子罪向法院依法提起公訴。

審查起訴期間，沭陽縣檢察院承辦檢察官對案件證據材料進行了詳細梳理，并從案件事實、證據、定性及最后犯罪數額的認定等方面進行了詳細的分類審查。為進一步了解并掌握相關花草種子等方面的專業知識，先后購買了《景觀園林植物圖鑒》《草坪學》等多部相關書籍，并對每個品種的界門綱目科族屬種進行一一區分，就案件中涉及的每種花、每種草、每類蔬菜的各品種進行逐一核實，最終確定出冒充種子的品種和金額。

在法庭辯論環節，李鑫的辯護律師提出李鑫銷售（偽劣）草種的行為構成銷售偽劣種子罪，銷售偽劣種子中的種子不包括草種;本案中涉案種子認定為假種子或者種子存在質量問題缺乏有效的鑒定證據;認定使生產遭受特別重大損失缺乏有效的證據。

公訴人答辯說：“李鑫其所銷售的部分種子系草種，根據相關司法解釋，對銷售偽劣種子的應當以銷售偽劣種子罪定罪處罰，根據相關法律規定，草種包括花卉種子等都是《種子法》中所規定的種子;本案中，被害人購買所得到的種子均非他們認購的種子，造成特別重大損失是根據各名被害人的購種款，本著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可以作為定案依據。”

經過激烈的法庭辯論環節，公訴人當庭出示的證據、發表的公訴意見及答辯意見均被法庭采納。法院認定，被告人搭建數十個網站以低價品種冒充被害人訂購品種，非法獲利116.8萬元。

2020年6月28日，沭陽縣法院以銷售偽劣種子罪，判處被告人李鑫有期徒刑七年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一百萬元;以銷售偽劣種子罪、偽造國家機關證件罪等分別判處被告人張興、張金海、俞慶波等人拘役五個月至有期徒刑一年四個月不等刑罰，并處一定數額的罰金。

李鑫當庭表示認罪悔罪，服從法院的判決。

案后，為進一步加強對種子市場的管理，沭陽縣檢察院向相關部門發出針對三苗領域內的詐騙不能徹底治療、死灰復燃的現象提出檢察建議，并推動出臺了沭陽縣《關于建立三苗領域失信從業人員聯合懲戒機制的實施辦法（試行）》，該辦法針對在本縣登記注冊或者本縣范圍內從事三苗（花木種苗、畜禽種苗、水產種苗）交易的生產主體、經營主體和運輸主體，被相關部門認定為失信的經營者、承運者、合作者、網上發布者，將根據不同的失信行為分成“一般失信行為、較重失信行為、嚴重失信行為”，其中偽劣種子被列為最嚴重的“嚴重失信行為”，必須追究刑事責任的范圍，推動了沭陽縣種子市場的良性有序健康發展。（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