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春啟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世界上有太多的歷史壁畫,但是沒有一個能像敦煌壁畫這樣不間斷地、生動地描繪了一千多年的人們的生活場景。從這些豐富完整的描繪中,人們能連綴起一條色彩斑斕盛大有趣的服裝長河,為戲劇服裝設計中的創作提供豐富的滋養和浪漫的想象。
重讀和臨摹敦煌壁畫,筆者有了許多全新的感受,戲劇服裝人物的個性化是其最重要的設計原則。在服裝的相同款式和色彩中發掘人物的個性特征,敦煌壁畫人物給了筆者很多具體而又生動的案例。敦煌壁畫中無論是供養人、飛天、菩薩,以及眾生靈,個個都具有鮮明的“人物個性”。在那些模糊的形色中,筆者分明看見了人間各色人物的活靈活現,那種人物神韻也都在寫實與寫意之間徘徊游走。見圖1。

圖1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敦煌壁畫上的供養人形象就是一部連綴的中華服裝史。雖然它受到地域和民族的限制,但是可以清晰地看出一條引進融合與發展的脈絡,這條脈絡帶著明顯的文化融合的印記。
從純美術的角度看敦煌壁畫中的人物都是寫實的。以往的服裝設計主要關注衣服的款式和色彩,卻很少注意到“人物”。仔細分析敦煌壁畫,在那些顯得稚拙的勾勒中,人們會直觀地感受到人物生活的地域特點;也可以在流暢的線條里或粗糲的涂抹中發現人物的喜怒哀樂;甚至還可以在紛繁璀璨的色彩間隙里,發現一縷西北人(或者是西域人)的浪漫幽默。同時,人物的面部表情也造就了不同種族、時代和性別的生動形態。通過敦煌壁畫中人物的臉,幾乎可以梳理出一部西北民族的面部風物志,從中可以發現歷史的遷徙與人文藝術的碰撞與交融的明顯痕跡。這種藝術化的手法在今天看來依然具有強烈的感染力,不能不說這是一個神奇的現象。
敦煌壁畫中人物的服飾從具有“亞熱帶”風格的穿著特點到逐漸中原化的完美款型,經歷了一條充滿文化融合的唯美路線。因此,圍繞著這種縱向的歷史時間脈絡,供養人服飾構成了一條完整的文化融合的形象組群。從美術表達的角度看,敦煌壁畫的供養人表現出了與宗教信仰相同的意識,那就是“主人或者主要人物”在位置上處于中心、主要和明顯的區域,這其實是人類在對待等級上的直觀表現。有意思的是這種“有意顯性”的表達,帶來的不僅是對現實世界的一種界定,而且是一種“魔幻現實”的藝術表達。對比埃及壁畫中的人物階級,會讓人覺得這是同一個師傅教出來的徒弟所為。雖然都是寫實,埃及人物的大小更多地強化了“扁平的裝飾感”,他們與主人和神之間更多的是儀式與宗教的嚴謹與呆板;而敦煌人物的階級表現出更多的“人”的性格與生活。同時,由于敦煌壁畫是在廊、洞、墻、頂的特殊表現空間,使得敦煌人物更加具有“隨型的裝飾”寫意特點,反而更多了“形式審美”的特征。
例如,晚唐196窟的女子形象,“頭梳假髻,上插花釵,一髻已經被大風吹散。身著云肩花釵彩錦禮衣,......”這是在描繪一名“外道的淫蕩婦女形象”。可是從畫面中我們只感受到美艷華麗的生動少女形象。畫工不但非常生動地描繪了少女的婀娜多姿,同時還巧妙地利用地面上傾斜的青草、衣袖與頭飾的飄動,抓住了少女迎風趕路的絕妙瞬間(圖2a)。圖2b~圖2c描繪少女舞蹈的神韻更是驚世絕筆。人物的動態和舞蹈的“風姿”都躍然壁上,讓人稱絕。

圖2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圖3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在供養人和表現生活場景的人物服飾上,敦煌壁畫中的人物服飾則具有非常清晰的“遞進傳承”關系。但是,筆者發現,由于畫工的“技能”和當時人們對“供養人”認識的差異,在服飾表現上呈現出非常明顯的差別。談到寫意,筆者要特別強調敦煌壁畫的“天人合造”。何為天人合造?那就是人們今天看到的敦煌壁畫總體的美是殘缺美。這種殘缺美是經過了一千多年的時間,眾多民族地域的畫工繪制,人為的破壞、鏟涂、偷盜和覆蓋,加上時間的侵蝕與變色等,造就的今天的敦煌大美。例如,隋390窟女子供養人與侍女;初唐375窟和381窟貴婦侍女等人物(圖3),正是因為“殘破的模糊”反倒給了人們更加高級的審美想象。正是那些變與不變的色與線讓人體驗了另一種美的情感體驗。
所有這些都為人們設計創作提供了豐富的想象。從芭蕾舞劇《敦煌往事》人物的服裝設計(圖4)中可以看出,設計者很準確地抓住了“敦煌的感覺”。其服飾造型色彩和人物動態,無不沉浸著濃濃的敦煌味道。這些就是敦煌藝術給人們提供的真實而又浪漫的藝術滋養。

圖4 芭蕾舞劇《敦煌往事》/服裝設計:陳曉君

圖5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圖6 創意臨摹:《敦煌麗人系列》 油畫/韓春啟
除了服飾,浩瀚的敦煌壁畫中有上萬各色人神的臉和頭飾。在多種文化的交匯過程中形成了豐富多彩的繪畫表現手段。因此,其造型的豐富、色彩的多變和冠帽頭飾各異的奇異,都使得敦煌壁畫人物的臉部描繪更加生動而具有藝術的形式感,見圖5。
談到敦煌人物的臉部描繪就不能不談人物的發髻和頭飾。敦煌壁畫人物的冠帽、發髻和頭飾的豐富與完整是非常罕見的歷史遺存。在紛繁豐富的敦煌壁畫人物發髻、冠帽與頭飾中,除了一些人們在其他歷史文獻中看見了解的傳統服裝史的樣式,其最有特點是胡人和異域民族的頭飾冠帽與裝飾發髻,見圖6~圖7。

圖7 敦煌服飾創意設計:韓春啟
在這些寫實的紀錄式描繪中,人們依然能夠發現那些追求“理想之美”的創作型作品。這些表現手法具備了藝術浪漫的所有因素;夸張的造型和色彩,變異的角度與飾物,甚至排列的順序和前后都是精心的有意而為。配合人物個性化的表情,人物的發髻與頭飾都充滿了夢幻般的視覺美;在看似呆板的站姿中,人物的官帽已經悄悄地進行了變異;特別是那些胡風人物的發髻、頭飾和冠帽更是進行了恰到好處的夸張和美化,使其與漢文化人物之間形成了一組互相映襯的靚麗風景線。
例如,盛唐217窟“梳回鶻發髻少女”的“勾肩搭背”那種親昵和溫馨;初唐220窟的“童子嬉戲”,以及北魏257窟的“王后系列”,無不呈現著清晰與模糊的審美體驗。筆者不認為這些浪漫的暢想與寫實形象相沖突。恰恰相反,正是這些寫實形象與模糊空白才完整了真實的藝術形象。因為現實的寫實與藝術的寫意是不能分開的,如果沒有那些不知從哪里來的各色畫工,如果沒有他們良莠不齊的繪畫技能,如果沒有供養人們的特殊需求,如果沒有千年風霜的殘損與破壞,變色與剝落......哪里會有今天的敦煌?
敦煌壁畫是一個巨大的寶庫,人們將從那里汲取永不枯竭的創作靈感。從其人物的臉上筆者似乎讀懂了一絲人間的悲歡離合,從其服飾上感受到了時代的變遷帶來的融合與變化;而那些生動的面孔將成為藝術創作不盡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