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峰 黃江波

當地時間2020年1月8日,美國拉斯維加斯,一年一度的CES(消費電子展)上,科技公司柔宇在其展區上,將多個OLED顯示屏掛在展區中心的一棵樹上,用來展示其柔性OLED屏幕。
再一次,近一年來的第三次,柔宇科技對媒體開放了位于深圳龍崗的工廠參觀。從全柔性屏的生產線,到可靠度試驗室,柔宇小心翼翼將自己的技術黑箱打開了一絲縫隙,以期得到外界更多的認知和理解。
成立八年來,這家研發出0.01毫米柔性屏的獨角獸企業,質疑聲不斷伴隨。從講概念的技術,到無法量產的能力,再到良品率低,再到概念中的客戶們,每進一步,柔宇都面臨業內業外不斷升級的疑問。
而另一面,8月14日,深圳證監局放出消息,柔宇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已經接受中信證券的輔導,將在A股上市。在2019年第四季度完成F輪融資后,柔宇的估值已經來到了60億美元。
深圳龍崗,在柔宇全柔性顯示屏量產線上,南都周刊記者看到了已經被切割成8英寸左右大小的全柔性屏,未點亮時呈現銀色,輕薄,可卷曲成圓筒狀,只有零星的技術人員進行屏幕檢測。
進入這個高度清潔并配備了無塵室循環系統的產線,需要換上防護嚴密的潔凈服,經過多次風淋。生產廠房單層高10米,產線基本實現了自動化生產,每個工序之間無縫銜接,曝光機、蒸鍍機這些重要的設備安放在二層和四層的設備區。
和寬闊的工廠相比,生產線顯得有些空曠,目前的產能并未拉滿。負責的劉工介紹,目前實現量產運作的為一期產線,投入為60億元,滿負荷產能達到280萬片每年,二期投資在50億,合計投資110億元。
劉工說,當初選址的時候,需要尋找占地面積約10萬平方米,建筑面積達40萬平方米的基地并不容易,因為生產工藝的需求,要求絕對的平整和平坦,費了番周折,最終在龍崗找到了符合的場地,當時還是一片荒草地。區政府也很痛快,給予了柔宇足夠的支持。
實際上,和行業同行相比,柔宇110億的投資顯得有些“經濟適用”。國內著名面板廠商京東方第六代柔性OLED顯示屏在成都的一期和二期產線滿產為4.8萬片/月,總投資為220億-465億元;巨頭三星一條月產能6萬片的第六代柔性OLED顯示屏生產線,總投資成本更高達490億-805億元。
沒太多人相信一個中國初創企業能在歷史悠長的顯示屏行業直接殺到前頭。即使柔宇科技董事長兼CEO劉自鴻也一再強調,和主流的柔性屏低溫多晶硅LTPS技術相比,柔宇自主研發的超低溫非硅制程集成技術(ULT-NSSP),這項由柔宇自己命名的體系是一項基于非硅材料的新技術,工藝更簡化,良品率更高;即使擺在電商平臺的柔派折疊屏手機,已經要推出第二代。
對于面板業界來說,柔宇令人難以相信的地方還在于,這是一種跨越性的技術。在柔性OLED領域,三星的LTPS技術是從傳統LCD面板上沿用到OLED面板的技術,底層架構較為成熟,雖然有一定短板(低溫工藝制作環境下良率低),但是被驗證,一步步走來,即使投入巨大,但是大家都選擇了它。
由于全柔性屏是在一個基材上疊加多層納米量級的薄膜,制程溫度越高,層級間熱脹冷縮就越嚴重,這也是市面上折疊屏手機動輒上萬元的主要原因,良率低,耗材嚴重。公開數據顯示目前三星的柔性OLED屏良品率接近80%,國內面板企業還要低上不少。
而柔宇的技術采用非硅材料和低溫工藝,設備成本也相應降低,導致了投資成本大大低于三星、京東方、維信諾等柔性OLED產線。
今年的媒體見面會上,劉自鴻罕見地從技術上詳細解釋了這些外界一直質疑的問題,和幾年前埋頭技術,不怎么理會外界輿論的時候不太一樣。從聘請新的公關公司到積極面對外界,或許技術的成熟和資本的青睞成為了柔宇的底氣。
某種程度上,在過去的八年里,柔宇科技董事長兼CEO劉自鴻代表了柔宇的全部,劉自鴻的做派,就是柔宇的做派,履歷完美,文質彬彬,言談舉止間充滿了對于技術顛覆的夢想與激情,就連“柔宇”的名字都來自于“柔性技術改變世界”。
2006年,23歲的劉自鴻剛到斯坦福大學電子工程系就讀博士學位,在斯坦福的草坪上,他經常思考自己未來要做什么。
有一次,劉自鴻觀察到有人在拍攝草坪上的鴿子,他決定研究聚焦視覺顯示技術。在研究時,劉自鴻發現了顯示技術的缺點,無法實現大屏、高清和便攜。要解決這些問題,他想到了將屏幕彎曲卷起來的方法。
兩年9個月,他完成相關課題,順利畢業,進入IBM工作了3年,依然沒忘記柔性顯示領域的創業夢。
這是一家中國公司在對抗一個行業的行為,從此中國半導體產業對于世界柔性電子的行業格局,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影響,不再僅僅是“引進—吸收—改進”的追隨路線,而是存在了彎道超車的可能。
2012年,劉自鴻聯合其他兩位創始人在美國硅谷、深圳和香港同步創立了柔宇科技。
彼時,LCD屏幕在手機等電子產品中占有相當份額,今天主流的OLED屏幕進入市場也才僅僅4年。至于劉自鴻所選擇的方向:柔性顯示,沒有成品,沒有先例,只是一個概念。
劉自鴻說當初尋找投資時,對方咨詢了專家,認為相關技術要30年左右才能成熟。唯一開始做相關研發的,還是巨頭三星。
換句話說,這是一家中國公司在對抗一個行業的行為,從此中國半導體產業對于世界柔性電子的行業格局,產生了一些不一樣的影響,不再僅僅是“引進—吸收—改進”的追隨路線,而是存在了彎道超車的可能。
從2014年柔宇第一個發布業界最薄0.01毫米全柔性顯示屏到2018發布可折疊智能手機Flexpai,如今穩定產出的柔性面板靜靜地躺在工廠,劉自鴻終究是沒讓“下一個樂視”的論斷成真,反而展示了更大的野心:不只做一個面板企業。
對于大眾來說,折疊屏手機還只是昂貴的玩物,也是柔性屏的主要應用和場景,但實際上柔性顯示技術帶來的是人機交互方式的變革。
柔宇全球品牌營銷中心總經理劉奚源在向南都周刊介紹柔宇時,提到了柔宇不僅僅是面板廠商,而是toB+toC的柔性技術綜合解決方案提供商。
柔宇劃分了六個領域,折疊手機移動智能終端、智能交通(為航空、汽車等提供解決方案)、運動時尚(應用于服裝領域)、文藝傳媒(用作演出廣告等用途)、智能家居(智能音箱等形式)、教育辦公(包括手寫本等產品)。
你想象過汽車的A柱成為透明的嗎?一直以來,A柱對汽車具有重要的結構支撐作用,但是會在駕駛者視野中制造小塊盲區,在轉彎時經常導致事故發生。
柔宇在和廣汽合作的概念汽車上,借助柔性屏不受剛性結構限制能夠任意卷曲的特性,柔性屏貼在A柱上,再使用攝像頭拍攝A柱后方視野畫面,在A柱屏幕實時播放,達到視野“穿透”A柱的效果。非玻璃基板也避免了沖擊導致的碎片傷害。
目前,柔宇應用于商業化的產品主要是折疊屏手機和應用了柔性傳感技術的手寫本。手寫本在京東的官方旗艦店上,成為了爆款,有1.3萬+的評價。
而折疊屏手機在2018年10月那次搶在三星華為之前推出的柔派一代,經過了多次量產難以出貨的跳票之后,獲得了劉自鴻“比我們想象的市場占有率好不少”的評價。
當然初代產品總是會經受考驗,不僅是柔宇,2019年5月,三星宣布正式量產折疊屏手機Fold,結果寄給全球幾百家媒體的樣機一周內出現了大量彎折和顯示問題。
除了9月即將發售的柔派2代折疊屏手機,柔宇在今年3月和中興通訊達成的戰略合作可能更具有意義,這是第一家可能使用柔宇顯示屏的手機廠家。
根據最新曝光的中興一項折疊屏手機專利,業內猜測這款手機將搭載柔宇科技的蟬翼全柔性屏。而此前除了自家使用,在2019年規模性采用柔性屏的主流手機廠商尚無一家與柔宇科技合作。
在打破生產的質疑后,柔宇亟待通過大量落地業務以回應外界新一輪的質疑以及獲得市場的信任。在柔宇提到的六大應用中,需求最大的依舊是折疊屏手機,市場調研機構Strategy Analytics預計,全球可折疊手機的出貨量2019年近100萬部,2025年將達到驚人的一億部,其他的機構預測也在5000萬部以上。
毫無疑問,實現野心的前提,是拿下這個市場,尋找客戶。目前僅中興通訊和柔宇達成了戰略合作,而生產線上的柔性屏依舊全部供貨自家折疊屏。
科技企業創業難,科研成果轉化能力弱,產品迭代緩慢都是中國科技進步面臨的問題,更何況是OLED這樣技術密集、人才密集和資金密集型行業,瘋狂燒錢是一定的,要讓投資人相信一項全新的技術,并不是什么一件容易的事情。
2015年對于柔宇來說,是關鍵的一年。如果說擁有核心技術是成長階段的1的話,那么實現量產就是從1到100的距離,這個階段需要大量燒錢。
一般的團隊這時候都會面臨兩個選擇,賣掉技術,套現走人,讓大公司實現自己的夢想;二是咬牙堅持。柔宇選擇了后者。就在前一年,2014年8月1日,柔宇點亮全球第一塊基于ULT-NSSP技術的全柔性屏發布當天,一家產業巨頭找上門來,給劉自鴻開出了3億美元買斷柔宇技術,最后一刻,劉自鴻選擇了拒絕。
你想象過汽車的A柱成為透明的嗎?A柱具有重要支撐作用,但會在駕駛者視野中制造盲區。柔宇借助柔性屏能夠任意卷曲的特性,將柔性屏貼在A柱上,再使用攝像頭拍攝A柱后方視野畫面,在A柱屏幕實時播放,達到視野“穿透”A柱的效果。
2015年8月,柔宇獲得了11億人民幣的C輪融資,幾家投資方中,出現了深創投的身影。這家主要股東為深圳市國有資產監督管理局的投資機構較早地關注到了柔宇這樣的創新企業,在一年后,深創投投資的前海母基金領投了對柔宇的C+輪投資。
和深創投同時投資柔宇的基石資本董事長張維曾對媒體說,柔宇在估值達到200億人民幣之前的融資完全是市場化的融資,這說明了深圳及深圳的投資機構對長周期的硬科技創業的寬容和支持。
有了錢,深圳獨一無二的產業鏈環境為硬件創業提供了基礎。劉自鴻很自然地將深圳和硅谷進行比較:“這里擁有國內最好的創新、創業軟硬件環境,資本、人才、技術的儲備都很豐富,產業鏈集群非常完善。在這里,創業者只要夠優秀夠努力,都能迅速找到他們所需要的資源。”
今年初,深圳發改委公布《深圳市2020年重大項目計劃》清單,柔宇6代柔性顯示屏生產線項目赫然在列。
經濟市場化程度高,政府創業支持力度大,人才密度高,擁有強大的硬件制造產業集群這些特質共同構造了深圳的綜合創新生態體系。
而柔宇乃至整個深圳所堅持的硬件創新方向,有點像劉自鴻之前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所講的一個故事。
他在斯坦福上學時的教授曾經研究用鍺代替硅來做半導體的集成電路,花了六年時間,最后證明這個思路是行不通的。但這并不意味著這個研究沒有價值,由于他已經證明了這一點,后來者不必浪費時間和資源,教授的研究起到了探路的意義。
在整個柔性屏和柔性電子領域,柔宇科技無疑是探路者,那棵“生長”在深圳寶安國際機場的“柔樹”,搖曳著500多片柔性屏樹葉,輕輕講述著這家企業在深圳由一顆種子生根發芽、成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