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一位女性朋友,人在境外,將要去參加一個派對。這個派對模擬一個聲色犬馬的場所,里面有各色酒客、男女嫖客,也有賣酒的男女,以及男公關、女公關……
參與者并不相識,通過活動廣告招募而來,各自選定自己要扮演的角色,然后在場所里以這個角色存在。選擇什么角色,出自真實的心理需求,而不是按照劇本指派,事實上根本沒有劇本。顯然,這樣的派對仿真度很高。考慮到所謂自由社會的開放風氣,人們在其中發生真實的關系,也不奇怪。
這一活動已經讓我感到驚奇,隨著談話深入,她告訴了更多讓我更驚奇的事情。有些場景,我連用文字描述都是違法的。
我從中發現—或許太后知后覺—有不少人,的確是以自我物化為快樂之源的,而且他們是真誠的。所謂自我物化,就是希望自己變成一種沒有自主意志的可以任人擺布的物,或者就是一件純粹的商品。前者的代表,是自愿的“奴隸”,被踢打,被蹂躪;而后者的代表,就是男女公關,被購買,被使用。這樣的地位,會讓他們快樂,甚至從中獲得強烈的性快感。
再看現實,這樣的需求的確遍布人間。社會屬性和社會發展程度不同,只會帶來壓抑或開放的區別,而不可能根除這一需求。正因為它的普遍性,所以不能僅僅從生理上解釋,更不適合從倫理上評判。倒是這位朋友偶然間提到的一個名詞,讓我有點豁然開朗之感—“物化的享受”。
我突然發現,自己似乎可以理解他們了。
我們都知道俄狄浦斯情結,即戀母情結,這是弗洛伊德精神分析中非常重要的一個概念。兒子會戀母仇父,這是從原始人類的早期群居狀態中推理而來的。新弗洛伊德主義者認為這沒有任何科學依據,尤其是弗洛伊德還舉一反三地創造了另一個平行理論—“伊賴克輟情結”—女性的憎母仇父,把水攪得更渾。
所謂反常或“變態”,也許是人類永遠無法擺脫的返祖傾向使然吧。
不過,弗洛伊德從人的原始狀態中去尋求論據的方向是值得重視的。戀母情結如果不分性別,視為對母親懷抱的依戀,可能就獲得了人性的支持。
我們知道,作為弗洛伊德的繼承者和批判者的弗洛姆,正是這樣分析問題的,只不過同時作為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弗洛姆的精神分析理論加入了強烈的唯物主義色彩。弗洛姆把基督教神話里亞當、夏娃被逐出伊甸園的故事,視為人類脫離自然懷抱的開端。人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活動,并且開始把自己的生命活動作為自己思考和意志支配的對象,從而被從自然中驅逐出來,人就誕生了。這一點,正是受到馬克思關于人的“類本質”的理論啟發。
亞當、夏娃(指代最早的人類)離開伊甸園之后,從意志上說,他們自由了,但自由帶來的首先是恐懼,不清楚未來命途的恐懼,不理解自然現象的恐懼。
他們始終想要回到伊甸園—重歸自然,回到與其它動物一樣的無意識狀態,但已經不再可能。智力爆發讓人類從自然中獲頒自由,但自由令人恐懼,總想逃避自由。
逃避自由的人性需求,一直在潛意識中延續下來。孩子對母親的依戀,其實是想要重回子宮,回到無意識的安全狀態;而人類之所以順從制度,甚至是服從強權與暴政—比如猶太人在摩西帶領下出埃及過程中還留戀“埃及的肉鍋”,也是基于同樣的原因。自由是不可控的,甚至危險的,讓一種類似于自然一般高高在上的力量去徹底支配自己,反而可以擺脫恐懼。宗教也是在這樣一種邏輯下產生和運行。
回到一開始的話題。一些人樂于在現實中扮演“奴隸”,一些人真誠地希望把“我”僅僅理解為身體,并且把身體以交易或非交易的方式任人支配,從自我物化中獲得享受感,極有可能,也是遵循著人之初“逃避自由”的原始愿望。
這么看,所謂反常或“變態”,也許是人類永遠無法擺脫的返祖傾向使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