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黎明的人

□ 梁太平

不敢相信事實，往往是意外驚喜；事實不敢相信，則往往只有迷惑神傷。

我喜歡一個人獨自走過漫漫的夜，看燈光點亮大街，看車流往來自如，看路人各自歸家。

街角處，我看見一個老大爺，擺放著滿滿的一挑子黃瓜。這些黃瓜和他的年齡是極為相稱的，都是一色的淡黃。每個黃瓜約一拃長，要是把我的拇指與食指蜷起來，正好可以把一個黃瓜穩穩地卡住。這一挑子黃瓜很新鮮，沒有淋過一滴水，雖然是在深夜里略顯昏黃的燈光下，還是能清楚地看出是剛從地里采了擔過來的。老人不是半蹲下身子，也沒有完全蹲下身子，而是把他的身子慢慢彎成一個拱形，再微微移動臀部調整平衡，伸出雙手，像擺弄寶貝似的，摩挲著拿起兩個黃瓜，小心翼翼地從他左邊的竹籃里勻到右邊的竹籃里。他的身旁有三個大小高矮不一的可樂瓶，他的眼睛一直盯著籃子里的黃瓜，一點不看路人。

顯然，這個老人不指望現在把黃瓜賣掉。因為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在大街上溜達的人，不是來買菜的。所以他只管把黃瓜擺弄好，把扁擔放踏實后，就坐在扁擔上，靜靜的等待黎明，等待那些早起的買菜人。

老人或許會停止擺弄他的黃瓜，也看看街燈，看看那些高過他太多的房子，看看那些房子的背后，灰暗的天幕下黑乎乎的山峰。他也許會點燃一袋旱煙，吧嗒吧嗒地抽著，看煙霧怎樣地縈繞成一個個圓圈，又幻化開來，與夜的清風一起溜走，再深深地吸一口，在舌尖上，腮腺上，鼻腔里，細細品味旱煙那令人陶醉的香。

他的腦海里應該會浮現好幾遍他早已構思好的畫面。他用賣黃瓜的錢，要買回的是什么。他要買回去的，也許是老伴兒最愛吃的食物，也許是一瓶燒酒，也許是孫子孫女交代好的東西，也許是……他也許會打一個盹兒，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小會兒；也許他會使勁眨眨眼，把眼睛睜得大大的。

初秋的夜起初是涼爽的，后半夜也許就有點冷了。這位老人還要等上五個小時，天才會黎明。我不知道他是誰的兒子，是誰的父親。但是從他帶著的可樂瓶看，他不是第一次這樣等待黎明了。也許是這樣的等待，他才能早早地把自己種的蔬菜賣掉，換回他需要的東西。

我忽然希望時間飛奔而去，太陽早早升起，讓那些早起的買菜人，買上一兩斤老人的黃瓜。讓這些新鮮可口的黃瓜，犒勞我們的身體。咀嚼著黃瓜的滋味，誰曾想到，這些黃瓜與老人一起，等待了一個新鮮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