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茶館設計中陰翳美學的融入與滲透

摘要：當代茶館的室內空間設計隨著現代社會的快節奏、科技化變得商業化、單一化，很多都不具有獨特的審美體驗與感官享受、傳統文化傳承。在回歸傳統的浪潮之中，應如何在傳統與現代之間把握一個平衡，在科技如此發達的當下擁有一處陶冶情操、使內心保持愉悅寧靜的喝茶之處，需要我們進行深入的分析與探討。本文通過探究日本陰翳美學的來源、特點，分析其在室內空間中運用的方式，為未來將陰翳美學融入茶館的設計提供更多的可能性，豐富人們的精神文化生活。

關鍵詞：陰翳美學;當代茶館設計;光影演繹

中圖分類號：TU24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0）18-00-04

1 陰翳美學的來源與內涵

1.1 陰翳美學的來源

陰翳美學與日本的傳統審美觀幽玄、侘寂等美學范疇一脈相承，不可分割開來看待，是傳統審美觀的一種繼承與延續，并在此基礎上產生了區別。日本美學受到中國禪宗的影響，1192年，禪宗通過日本僧人萊西傳入日本，并與日本的民族、本土風情相結合，產生了獨特的日本禪宗美學。中國禪宗講究自然、內心與超越，要求在日常生活中發現超越意義，達到理想精神境界。在大自然中體會禪味，從一言一行、一蔬一食中感受禪悅，在變幻無常的生命中升華禪境，從而得到精神的自由、生命的超越。日本在學習其他文化時并不是全盤吸收，而是采用雙軌制，即民族性與吸收外來文化并行，在此基礎上衍生出具有地域性的獨特文化。日本因為地理環境特殊，長期與外隔絕，保留了自己的民族性。同時地質災害頻發，形成了日本民族萬物易逝的無常觀以及哀而不傷、苦中取樂的憂患意識。由此形成了一種細膩、晦澀的審美觀，帶有泛神宗教式的悲觀色彩。在吸收了中國禪宗思想，并融合了日本的傳統審美觀后，演變形成了日本獨有的審美體系，由谷崎潤一郎在《陰翳禮贊》一書中提出了陰翳美學的概念，并不斷發展。

1.2 陰翳美學的內涵

陰翳美學是對日本傳統審美的追本溯源，產生于日本傳統文化范疇，在東西方文化強烈碰撞時期完善，并不斷豐富其意義。陰翳美學與幽玄、侘寂兩個美學范疇有一定的聯系，幽玄是當下面對對象的直接知覺被微薄遮蔽的狀態，有遮蔽、微暗、深遠、朦朧、空靈、薄明之意[1]。侘是舍棄一切奢華裝飾的平淡簡樸之美，寂是沉靜之中帶著孤寂感的境界，侘寂意為殘缺、寂靜、樸素[2]。二者起初都帶有一種殘缺的悲劇美，后發展為一種淡泊、拙樸、朦朧的美感。陰翳美學同時受到日本神道教的影響，于滅中尋求永恒，于殘缺中欣賞獨特的美，這不失為一種達觀與智慧，殘缺只是相對的。陰翳美實質上是一種光與影的變化，在當時電燈沒有那么普及的日本，人們長期生活在黑暗中，并在黑暗中發現、接受了這種朦朧、微黯的美感，在飲食、器物、建筑、藝術、文學等方面得到了發展。

2 陰翳美學的審美特征與表現形式

2.1 陰翳美學的審美特征

陰翳美學是一種對“暗”的思考，在幽暗之中尋求一種寂靜、雅致之美，在明與暗之間形成了一種曖昧的境界，與冰冷、堅硬的光感產生對比。通過光影變化，打造流動中的靜謐美，四季之景不同，四時之景不同，需靜心而觀，體味心中獨特的美。陰翳的產生是通過與自然的相融，其中滲透著禪宗美學強調運用純粹、自然的材料的思想。其審美特征可以歸納為枯寂、素雅、詩意、拙樸、暗淡，帶有一種日本獨特的樸素無常觀，與道家思想中的大巧若拙觀有異曲同工之妙。從平淡處做起，在枯朽處著眼，自古拙中追求新生。“絢爛之極，歸于平淡”可以說明這種淡然高雅的意境。

陰翳美學也有自然、簡約、留白、寫意的特征，體現出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虛實關系。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無字處皆為其意，于空寂處見流行，于流行處見空寂，帶有一種空山無人、水落花開的空靈幽靜之意。其與中國的生命情調和藝術意境有相似的氣韻，強調在有限中孕育無限，一切生滅者皆象征永恒[3]。谷崎潤一郎認為，電燈的燈泡露出來，外面加上一個老式的淺淺的乳白色的玻璃罩，反而有一種自然、樸素之美。在當前浮躁的社會風氣下，我們開始反思生命本真的狀態，并在外物與內心之間尋求一個平衡。

2.2 陰翳美學的表現形式分析

2.2.1 在建筑方面

日本的房屋結構受到了自然環境的影響，因為雨水較多，所以房屋大多為大屋檐，為陰翳的形成提供了前提條件。日本房屋在外部與室內空間之間多設走廊與內庭，過渡空間削弱了照進室內的光線。在色彩上也體現出了樸素淡雅的陰翳美，采用經過多種色彩調和而成的低純度的“利休灰”，沒有鮮艷的色彩，拙樸而雅致，是一種不講求鋒芒畢露、散發含蓄美的東方式美學[4]。同時，通過各種建筑元素來營造光影的變化，同樣體現出了陰翳美。

2.2.2 在居室方面

在室內空間中，色彩變化較少，多采用原木色等貼近自然的顏色。沒有多余的裝飾與家具，多采用素色的砂壁，照射進來的陽光經過墻面的反射，使光線更加柔和，微弱的光線形成了寂靜、虛幻、陰柔之美。外部的光線映照著昏暗的墻壁，些許光明保持著一點殘余，給各房間的陰翳帶來不同的色調。多采用木制家具，經過歲月的沉淀，木制變得有些黝黑，木紋顯現出奇妙的魅力，可以安神養性。窗戶的設計多帶有一些雕刻紋樣，當陽光灑入，便形成了一種朦朧、氤氳之美。客廳大多設置障子門，上面帶有木格并用宣紙封閉，紙的肌理柔和細密，似初雪霏微，手感柔軟，如同撫摩樹葉，嫻靜溫潤。房間里的光線給人一種沉靜如水的厚重感，身在其中，不覺歲月流逝，時間綿長悠久。障子門的設置，在柔化光線的同時也帶來一種溫和斑駁之意境。室內里多放置壁龕，其中擺著插花，懸置掛軸，除了起裝飾作用外，還可以增添陰翳的深度，調節整個空間的光影變化，豐富光線的層次感，控制陰翳的濃淡。

2.2.3 在飲食方面

谷崎潤一郎在書中提到，日本的飯菜總是以陰翳為基調，和“暗”有割不斷的關系。將深色食物放入具有自然紋理的斑駁的容器中，形成一種無可名狀的深沉美。盛食物的器物大都有暗色基調，雪白的豆腐以及魚片、魚糕等食物放置其中，增加人們的食欲，盡量使菜肴的色澤和餐具、墻壁的顏色相協調。黯淡的燭臺，燭火搖曳，燈影里這些涂漆的餐具變得幽深、厚重。豪華絢爛的畫面大半潛隱于暗淡之中，催發一種無可名狀的閑情余緒。深色的漆器，在朦朧的微光里散發出極致的美。燭光火影打造出奇妙的夢幻世界，閃動的光明蕩起夜的脈搏。漆器手感輕柔，不會發出刺耳的響聲。若使用光亮的白色器具，便失去了那份深沉與朦朧。食物的溫度通過暗色的器具傳入手中，掌心里承載著湯汁的重量，多了一分別樣的觸動與魅力。

2.2.4 在藝術方面

日本的能樂傳統藝術同樣表現出了陰翳之美。“能樂舞臺上的黑暗亦即當時住宅建筑的黑暗，能樂衣裳的花紋和顏色，雖然較之實際多少有點花哨，但大體和當時貴族、大名的穿著相同。”能樂演員皆以本來面目登臺，日本人象牙色微黃的面孔充分發揮魅力，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本質的美[5]。能樂沒有歌舞伎的舞臺那般華麗，隱于黑暗之中，只有金銀絲不時閃爍著微微的光亮。燈光薄暗，人形的線條不再生硬，耀眼的亮光也被模糊，一切顯得柔和。如果在明亮的舞臺上展現這種藝術，那么便沒有這種神秘、帶有傳統美學的韻味了，舞臺的暗淡造就了能樂獨特的陰翳美學。

3 陰翳美學在當代中式茶館室內設計中的滲透

3.1 陰翳語境下通過擺件選用打造茶室空間的自然、暗淡之美

在室內空間中擺件的點綴影響著空間的氛圍，可以放置一些柔和的插花，給空間增添一絲風姿綽約的美感，使我們與大自然更加親近。在擺件的顏色上，可以選擇一些低純度或者帶有材質原本顏色的擺件，從中品出幽玄之味，流露出一種洗盡鉛華的自然、質樸之美。在擺件的材質上，可以選擇一些木質器具，不加刻意雕飾，展現自然生長的紋路，帶有一種親和的溫度，使室內多一絲自然的氣息。擺件多是人工打造的自然拙樸之感，不加修飾，反而有種“無一物中無盡藏”的微妙浩瀚之感。或選用一些深色的漆器，厚重而典雅，流露出一種深沉、暗淡、寂靜的美。可以選擇一些簡約、帶有歲月痕跡的茶具，在人們品茶的同時也有一種美的體驗。沒有光亮、沉滯暗淡、有時代感的東西肌理拙樸，于暗中看過去，寂靜的房間就像有陣陣清風拂面，使人內心清涼，引人入冥想，于輕快浮華的都市體驗寧靜安詳，得以心靈棲息。在歲月的斑駁痕跡之中體味一種神秘與禪味，少了一絲光亮，多了一份枯淡、樸素的深沉之美。茶館設計中多運用一些暗淡、帶有自然肌理的擺件，這些零零碎碎的裝飾就像悠久中國文明的碎屑，又融入了歲月的積淀，慢慢伸展成長，與整個空間相融。

3.2 陰翳語境下以“缺”為“奢”烘托質樸、醇厚意境

谷崎潤一郎認為最風雅之地非廁所莫屬，不再是傳統印象中最不潔凈之地，而是花鳥相伴、風月相隨，夏有悠悠蟲鳴，冬有寒梅落雪，掃除潔凈、古老微暗，雨滴順著房檐與樹葉流下，濕潤青苔、浸濕泥土，這靜謐令人親切。花鳥風月、體味四季變化。雖沒有現代化的設備，但營造了雅致、幽靜的意境。雖然沒有豪華的設計，卻讓人精神安然，這在于對境的體味、余情之美。

隨著季節變化，萬物有不同的情趣，其中便是風雅之境。茶室設計中可以運用若虛若實的竹隔斷，殘缺與豐盈，在狹小的空間中交織纏綿，渲染出一種清寂、淡雅、質樸的氛圍。一節節的竹，上面歲月斑駁的痕跡清晰可見，平添一種繁華落盡、質樸淡然的清歡之美。還可以采用粗糙的水泥地面以及不加修飾的石板小路，與質樸的木色共同營造“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雅致意境。茶室空間不需要復雜的裝飾，只需“一花一世界”的簡單、純粹，在一個具體、有限的空間中營造無限的意境，達到天人合一的境界，言有盡而意無窮。通過虛實對比的手法，在虛實之間，以小見大，如可以采用紗幔來豐富空間的層次、通過簾帳來體現若隱若現的曼妙。日本詩人松尾芭蕉可以從一棵開在籬墻邊的薺花這樣微小的存在中發現偉大、質樸、純素，在幾乎無色的世界中領略燦爛。這體現了禪宗“圓”的思想，不必有所缺憾，當下即是圓滿，覺悟就是全部。“一塵舉，大地收，一花開，世界起。”注重當下直接的體驗，隨處充滿，無稍欠缺[6]。

3.3 陰翳語境下光影演繹與茶室空間的“寂”與“雅”

谷崎潤一郎認為陰翳的濃淡取舍決定了日本居室的美感，沒有其他的因素。就是這一點陰翳濃淡的變化，構成了空間中光影的層次與變化，豐富了空間的意境。陰翳美在于光與影比例的協調，這種美是無形的，是寫意的，正是這光影造就了產生美的灰空間。不知從何時開始，人們喜歡從暗中求美，于已有的境遇中求滿足，雖云暗淡，亦不感到不平。現代都市光源的過度使用，造成了人們的審美疲勞，也失去了過去年代夜晚靜謐安詳的氣氛。

茶館空間是人們會客休閑、喝茶品茗之處，應當營造一種幽雅、清寂的氛圍。茶館設計中可以采用球形紙質燈具，透過一層薄薄的和紙，光線均勻地減淡，變得柔和而嫻靜，球造型使光線向周圍均勻散發，體現一種和諧的狀態。空間的四周可以采用與地面顏色有所區別的砂壁，減少反光，多一分質樸，保留墻面本身的不平整和粗糙的特性，呈現出恬靜、拙樸的特性。可以在室內種植一些翠竹，竹葉在光的蔭蔽下展現出多種姿態，在素色的砂壁上形成曼妙多姿的剪影，光影綽綽，散發的是于心間綻放的輕柔淡雅，頗有一番暗月清輝踏雪的寂寥意境。竹姿挺立，形有界，意千般，正應了那句“暗香浮動月黃昏”的心曠神怡。使品茶者在浮世覓得一隅清凈安然，歲月靜好。同時可以設置一些壁龕，豐富光的層次變化，調節陰翳的濃淡，多一分神秘與沉重的美感。紗幔的運用可以削弱一部分的光線，在半透半掩之間，展開一場光與影的嬉戲，同時柔軟的紗幔也可以與硬挺的木制品共同打造出一個使時光停駐的寧靜小筑。

4 結語

陰翳美學存在于物體與物體之間的關系中，可以說是一種“關系美”，給人們留有一定的想象空間，帶有一種含蓄、寫意的朦朧美感，是對東方審美態度的提煉。同時其也體現出傳統文化中的“和”，無處不體現著一種中庸和諧、達觀通透的境界。本文通過探討陰翳美學如何融入現代中式茶館設計，提供了一種設計茶館的新思路，并且將日本的陰翳美學與中國人的傳統審美相結合，而不是一味照搬。我們既需要緊跟現代發展的步伐，為人們提供更便捷、舒適的體驗，也需要融入一些傳統文化，感受歲月的沉淀，于喧囂鬧市中得一隅寧靜，于優雅意境中品一口香茗。

參考文獻：

[1] 大西克禮.幽玄——薄明之森[M].王向遠，譯.新北：不二家出版社，2018：140-141.

[2] 大西克禮.侘寂——樸素日常[M].王向遠，譯.新北：不二家出版社，2019：19-20.

[3] 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82-84.

[4] 張鏡瀾.日本建筑與庭院設計中的陰翳美學探析[D].天津：天津大學，2018.

[5] 谷崎潤一郎.陰翳禮贊[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28-31.

[6] 朱良志.中國美學十五講[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237-241.

作者簡介：邢程（1996—），女，山東濰坊人，山東科技大學2019級環境設計專業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室內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