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劍

清晨,漫長的西伯利亞大鐵路把我帶到了葉卡捷琳堡。這里距歐洲只剩一步之遙,走下火車的那一刻能感受到幾許來自東歐平原的暖流,只不過在邁過烏拉爾山脈之前,西伯利亞的冷風依舊會讓人感到一些畏懼。
俄國地理學家塔季肖夫發現,受氣流影響,烏拉爾山脈兩側動植物差異明顯。他提出以此山為界劃分歐亞大陸,得到普遍認可。
歐亞分界線碑,就屹立于葉卡捷琳堡市中心西北42公里的公路旁。界碑由灰白和深紅大理石制成,頂端安置雙頭鷹標志,兩側分別標明歐洲和亞洲。不少游客會專程趕到這里,體驗一把橫跨歐亞大陸的感覺,而我倒更愿意跟著當地人去界碑后面的小樹林里許愿,據說在這里的許愿多半會夢想成真。
當地人在介紹界碑時總喜歡說:“俄羅斯是只雙頭鷹,一頭朝向亞洲,一頭朝向歐洲,我們葉卡捷琳堡就是這只雙頭鷹共用的脖子。”作為歐亞大陸分界線上一座重要城市,葉卡捷琳堡不但展露著當年俄羅斯向歐洲與亞洲擴張的野心,同樣也承載著這個國家無法逃脫的命運。
1723年,彼得大帝在這里興建了俄羅斯第一家冶煉廠,并以女皇葉卡捷琳娜一世的名字為這座新興工業城市命名。19世紀末,葉卡捷琳堡就已成為烏拉爾地區的經濟、文化中心和交通樞紐。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里更成為蘇聯最重要的工業城市之一,數百家工廠從烏拉爾山以西易受攻擊的地帶轉移至此。由于存在多家國防企業,這座城市直到上世紀90年代前都不曾對外國人開放。
距離火車站不遠的“1905年廣場”是這座城市的起點。廣場名字源于俄國的1905年革命,當年一連串的罷工和農民抗爭等導致沙皇尼古拉二世于1906年被迫進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但最終還是沒能阻擋住羅曼諾夫王朝的覆滅。
廣場上坐落著市政府大樓和列寧紀念碑。氣勢磅礴的市政府大樓頂上有座鍍金的鐘樓,四周有16個勞動英雄雕像,神似北歐女神,有種斯大林式與哥特式風格的混搭感。廣場周邊還有不少五六層高的住宅老樓,被稱為“赫魯曉夫樓”,很像國內老舊小區的居民樓,讓人備感熟悉。
廣場對面的維拉大街是葉卡捷琳堡最古老的街道之一,也是當地市民最喜愛的步行街。街道兩旁各式古香古色的小店與現代購物中心間雜,步行道上散布著“貨郎”“騎車人”“銀行家”等銅像,再現了19世紀葉卡捷琳堡的市井生活。此時雖正值夏季,當地最高氣溫也不過十四五度,大街上卻有不少穿著短袖、吃著雪糕的年輕人在銅像前嘻嘻哈哈合影,看來俄羅斯民風彪悍果然不是傳說。
從維拉大街往西北兩公里,有一座宏偉的拜占庭風格的滴血大教堂。“滴血”二字聽起來讓人不寒而栗,而它的由來也確是“名副其實”。

1905年廣場上的列寧紀念碑。

維拉大街。

維拉大街上的雕像。
俄國二月革命后,沙皇尼古拉二世遜位。隨后十月革命勝利,新政府逮捕了尼古拉二世,并將他和家人囚禁在葉卡捷琳堡的伊帕季耶夫樓(十月革命前這里屬于富商尼古拉·伊帕季耶夫)。1918年7月17日凌晨,尼古拉二世和皇后、子女以及醫生、仆人、廚師共11人,在寓所的地下室里被秘密槍決。
為防止西方利用伊帕季耶夫樓來做反蘇宣傳,1975年蘇聯政府批準拆除該樓。在拖了兩年后,新任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黨委第一書記葉利欽決定執行上級指示。1977年9月,伊帕季耶夫樓永遠消失在那片高臺上。后來,葉利欽在回憶錄中是這樣寫的:“即便羞愧,終也于事無補。”
2000年,在伊帕季耶夫樓原址上建起了這座滴血教堂。教堂近60米高,有一大四小五個金色的洋蔥式穹頂,上面各插著一個高高的十字架,在很遠的地方便能望見,如今已成為當地的地標性建筑。
教堂四周的欄桿上裝飾著多張尼古拉二世一家的巨幅黑白照片,令人震撼難言。門口是一組青銅雕塑。在巨大的十字架下,尼古拉二世抱著幼子走在前面,皇后與四位美麗的公主緊隨其后,一家人沿著螺旋樓梯步入地下室,去迎接未知的厄運。曾有一本關于尼古拉二世的傳記,書名就叫《拾級而下的二十三級臺階》。
教堂內部結構簡單而不失精致。一些俄羅斯婦女手持點燃的蠟燭,在圣像前默默祈禱。
教堂底層有一座小型博物館,里面有王室成員的肖像和生辰介紹,并講述了他們在這里度過的最后幾天。櫥窗里還陳列著他們生前穿戴過的服飾、手套。
全家福照片上,尼古拉二世和皇后亞歷山德拉·費奧多蘿芙娜神色安詳,身畔圍繞著23歲的大女兒奧莉加·羅曼諾娃、21歲的二女兒塔吉亞娜·羅曼諾娃、19歲的三女兒瑪麗亞·羅曼諾娃、17歲的四女兒阿娜斯塔西婭·羅曼諾娃以及14歲的幼子阿列克謝·羅曼諾夫——如果他們能預知未來,想必都會祈禱不要生在帝王家吧!
尼古拉二世登基之前曾游歷過中國。1896年加冕時,他誘迫代表清政府前來慶賀的李鴻章簽下《中俄密約》,俄國由此在中國東北取得了修建鐵路的特權,并逐漸將東北納入其勢力范圍。
慘案之后,尼古拉二世一家的遺體被埋在葉卡捷琳堡—個廢棄洞穴中,直到上世紀90年代才被找到。1998年,遺骸被專機運送至圣彼得堡,安葬于彼得保羅大教堂,總統葉利欽親自參加了國葬。2008年,俄羅斯最高法院正式為尼古拉二世平反。
走出滴血教堂,前方有一片靜靜的湖水。當地人稱之為水壩,是圍繞著葉卡捷琳堡的伊賽特河的一部分。岸邊長廊蜿蜒曲折,不時看到有文藝青年坐在岸邊寫生,宣傳欄里有歌劇、音樂劇、交響樂的演出海報。
與當地人閑聊中,話題最后總會落到葉利欽身上。
葉利欽與葉卡捷琳堡淵源非淺。他畢業于位于葉卡捷琳堡的烏拉爾工學院建筑系,又在首府設在葉卡捷琳堡的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委第一書記崗位上工作了近10年,直到1985年被提拔到莫斯科。
喜歡葉利欽的,為葉卡捷琳堡出了這樣的總統而驕傲,認為他是個勇敢者(“鮑里斯”這個名字意為“斗志”);不喜歡他的,說蘇共的衰落就是他造成的,經濟也大不如前。但有一點大家是一致的,那就是葉利欽特愛喝酒,當地很多人都見過他喝醉的樣子。
葉利欽紀念碑位于市區的鮑里斯·葉利欽大街上,緊鄰葉利欽總統中心。紀念碑高約10米,由半透明的白色大理石制成。老人目視前方,仿佛洞悉了這座讓他眷戀的城市的過去,又仿佛穿越到這個國家的未來。
離開的那一天,葉卡捷琳堡的晴空萬里突然變得陰云密布,暴雨連連,氣溫驟降10度。歐亞大陸的天氣,真是不可思議。我幾乎把所有能找到的衣服都穿在了身上,而當地的年輕人卻還是短袖襯衫配牛仔褲,似乎對來自西伯利亞的冷風毫無畏懼,依舊我行我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