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飛

摘 要:文章以晉城博物館展出的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為例,闡述了文物的展示與屬性之間存在的錯位與本土文化等關系。文物展示不能僅作為器物留存來進行陳設,還要挖掘文物的文化屬性,潤之以各種相關的地方文化,走近觀眾,從而盤活文物展示。
關鍵詞:藏品;文化屬性
十八大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就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做出一系列重要指示,“讓收藏在博物館里的文物、陳列在廣闊大地上的遺產、書寫在古籍里的文字都活起來”。“讓文物活起來”,不僅是博物館工作人員關注的熱點,也是學術界熱議的話題。文物是博物館陳列的中心內容,是聯系觀眾與歷史文化的紐帶。如何讓沉默的文物“活”起來,“說”出帶有區域文化特色的話,這不僅是觀眾的訴求,也是一線講解員要思考的問題。一線講解員也希望其講解更生動、有趣,引起觀眾共鳴。
晉城博物館館藏精品澤州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圖1),造型獨特,題材新穎,藝術空間設計、構思巧妙,且為海內孤藏,具有較高的藝術價值、宗教價值、民俗價值、天文考古價值。這件文物本應該是晉城博物館講解員講解的重點,但講解員帶領觀眾經過這件文物時大都匆匆而過,因為他們拿到的二十八宿琉璃捏塑講解詞,除形象和名稱介紹外,更多有價值的信息還沒有得到充分挖掘和闡釋。由于缺乏堅實的有效信息支撐,文物價值的渲染顯得如空中樓閣,導致精品的“精”彩之處難以對觀眾講清楚、講透徹。在觀眾的留言中可以得知,觀眾參觀博物館大多是走馬觀花,看看器物,而這些文物背后的故事、生存過的環境、是如何產生的……這些觀眾想了解的內容卻很難從博物館的說明牌或者講解中獲取。盡管是個案,但反映出的問題卻值得文博工作人員反思。筆者以實際工作經驗中遇到的案例為基礎,在此談談個人的理解,望與大家共同探討。
1 “錯位”的博物館
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是工業文明的產物。互聯網時代到來,強化了它紀念農耕文明的使命。作為物質形態藏品收集、儲存、展示、研究、宣傳機構的博物館,陳列展出的都是經過專家精心挑選并具有藝術價值、歷史價值、民俗價值、宗教價值的文物,且運用現代科學考古發掘報告和文物定級標準,核定并描述文物的材質、尺寸、形制、斷代、功用等科學信息,以及器型學特征、藝術、美學價值等內涵,并將其置放在特定的空間內,按照特定的順序進行排列展示,完成博物館層面的工作。這種以文物遺存為核心,前后關聯考古工作和博物館陳列,普及考古提取的“科學”和“人文”知識的模式,就是目前博物館文物展示陳列的基本模式。對于前述模式,美國藝術理論家大衛·卡里爾在其《博物館懷疑論》一書中提出了如下思考:“博物館管理者在完成管理工作的同時,帶來一個不容忽視的事實就是,進入博物館的展品,剝離了原先地域的、世俗的、文化的、宗教的根源。”這種剝離,帶來了博物館、參觀者與展品在空間上的天然隔閡。博物館被設定為服務大眾的公共空間,進館參觀的觀眾思想空間是開放的、多維的、不斷轉換的、復雜運動的,而展覽藏品的空間絕大多數是封閉的、有界限的、靜止不動的。與人為剝離相比,文物與其自身承載文明被現代文明隔斷,直接導致考古方法無法準確復原相關信息的情景發生。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的現狀便是如此,本應經考古報告和文物定級進行信息提取的工作,由于星宿神像造型的唯一性、文獻記載及題記的闕失、地方性知識獲取的不對稱,導致缺乏無法類推可能性,由此帶來基礎性的工作如星宿神像的形象判定和神名厘定尚存在未徹底清晰之處。對于文物遺存的偶然性和文獻記載的規范性錯位,北京大學陸揚教授有如下思考:“為何古代文獻上記錄的許多主流思想意識往往難以落實到考古個案的分析中去,考古的個案為何又常常能顛覆我們通過文本獲得的對一個時代的認識,這究竟是物質存留本身的偶然性造成的,還是考古學的本質造成的,抑或是兩種不同性質的紀錄之間存在的本質性錯位造成的?”實物和記載之間“錯位”,實際上可以理解多元的區域文化實態與“考古學”敘事為主的知識“建構”之間的分歧。如果說參觀者個體差異,講解員的困惑只是揭開了冰山一角的話,前述兩種“錯位”,是值得反思的本源性問題。
2 “本土”的博物館
觀眾在留言中提到:“不知道博物館展示的一些文物到底和本地有什么關系?”這個可以理解為區域文化在博物館展示中的缺失,可簡單歸納為“保留本地文物”的博物館極大程度上反映本土文化的命題。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隨著網絡的發達,公共信息和知識的獲取越來越便利,文物圖集和研究著作的大量出版,大大拓寬了獲取文物信息的途徑。面對互聯網時代和知識經濟時代的新浪潮,筆者認為地方性博物館不應該只局限于“特藏”文物或者“鎮館之寶”的理念,而應該努力回歸地方文化保護和傳承作用的初衷。作為地方文化遺存保留的文物,其功能的發揮首當其沖。但在考古報告和文物定級的文本中,對地方性知識的關注很少,這導致展覽和公共宣傳中呈現的文物缺乏地方文化屬性。我們應當以文化遺產屬性為媒介,挖掘博物館展品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維度,對接現有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相關成果和內容,使館藏文物更貼近觀眾,更容易理解認同,帶動博物館展覽“活”起來。
晉城博物館的精品——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維度的挖掘,可提供一個操作性較強的案例。上文已述,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與考古秉承的公共知識體系之間存在錯位。原因在于古代澤州匠人塑造二十八宿琉璃捏塑時,只運用了二十八宿星宿神名層面的公共知識,其星宿神形象設計、二十八宿排列次序、組合選擇帶有強烈的地方性文化知識體系。具象的二十八宿的形象及排列、組合是由當時澤州特定人群所掌握和實踐的天文知識所指導的。這類天文知識植根于澤州地區傳統農耕文明的土壤之中,并服務于當地百姓日常生活,可歸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規定的“有關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識和實踐”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內容中。據筆者所知,目前山西這方面的非遺項目尚處于空白狀態,全國范圍內亦屬寥寥。從這個角度挖掘“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內涵,探析晉城區域文化特色,不僅實現藏品“活”的基本要求,而且可以進行文明史的溯源和對接。對于二十八宿神的神名厘定,晉城博物館邀請復旦大學博士王長命做了一期學術報告,介紹了二十八宿天文知識、宿神形象變遷、神配星禽的背景知識,并進行了部分神名的訂正,隨后與相關負責人以及講解員進行了現場的講解。在對晉城所在澤州地區進行的田野調查基礎上,我們還了解到二十八宿的知識,掌握在本地稱之為陰陽的堪輿家,運用于民間建宅、定穴等,并以多種形態保留于祭賽、戲曲、音樂、儀式表演、口頭傳說等非物質文化遺產中。對二十八宿琉璃捏塑的體系挖掘,博物館首先當征集與“二十八星宿”有關的方言名詞、謠言俗語,保留方言的音頻數據,與本地文化融為一體;其次,征集在本地民間文化中流傳的“二十八星宿”有關傳說、神話故事;再次,還可以邀請專家學者共同解決二十八宿神排列、組合問題;最后,對二十八宿神的形象描寫,還保留在山西潞城縣崇道鄉南舍村曹占鰲、曹占標收藏家族手抄的《明萬歷二年迎神賽社禮節傳簿四十曲宮調》中。通過這些不同材料的勘合互證,進一步解釋二十八宿神像,挖掘特定人群所掌握和實踐的“理念、意識、思想、信仰”層面的知識,讓展品真正賦予人的內涵,貼近人的生活,從而變得生動起來。
博物館的公共空間屬性,并不妨礙地方性知識體系的附加和強調。玉皇廟二十八宿琉璃捏塑這一展品,作為農耕文明中有關自然和天文實踐知識的載體,進入博物館保護的范疇;通過挖掘其本土文化屬性,添加相關非物質文化遺產內容,不僅有助于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的申報,而且凸顯了文物在傳承和保護本土文化方面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