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津
摘 要:王澍作為清代康乾之際的一位重要書家,其隸書審美是根據歷史環境提出的。他的隸書取法《史晨碑》《西岳華山碑》等,對《禮器》用功尤勤。他宗漢隸,推唐隸,提倡書寫要瘦硬方整,主張書風渾樸沉勁。他對隸書發展演變所持有的態度值得后人學習借鑒,他對隸書的審美取向也對清后期隸書大興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關鍵詞:隸書;瘦硬方整;渾樸沉勁
王澍是清代康乾之際的一位重要書家,此時在皇權的籠罩下,董其昌書風盛行。王澍學書為避免墮入流俗,提出以篆隸為宗的學書主張。他在談及清代大家鄭簠隸書時提到:“自鄭谷口出,舉唐、宋以來方整習氣,盡行打碎,專以漢法號召天下,天下靡然從之,每見方整書,不問佳惡,便行棄擲。”①王澍認為鄭簠打擊唐隸,僅以漢隸為宗的師法有失偏頗;還認為鄭簠的隸書用筆柔弱,描其外形,失去了隸書的神韻。對此,王澍提出了自己的隸書審美主張,筆者就此概括為以下三點:
1 推唐宗漢
王澍在《論書剩語》中談道:“歐、褚自隸來,顏、柳從篆來。”指出了唐人楷書的淵源從篆隸而來,學書應當宗篆隸,其中《乙瑛碑》《韓勑碑》《史晨碑》是學習漢隸的最高典范。他曾在《虛舟題跋》中提道“學漢隸者須始《史晨碑》,以正起趨;中之《乙瑛碑》,以究其大;極之《韓勑碑》,以盡其變”。王澍建議初學者“勿追險絕”,他主張學書應該循序漸進,從起初的追求平正逐漸過渡到擴充內在,最后再講求書寫技巧和精神的豐富變化。
縱觀王澍的隸書作品,恰恰印證了他的書學主張。王澍臨摹《史晨碑》時,抓住了此碑嚴謹、肅括、高古的廟堂之氣,這在王澍沉穩用筆、嚴謹結體中體現得淋漓盡致。王澍曾在《虛舟題跋》中記錄了自己花費三年精力學習《禮器碑》,期間因病不能繼續,間斷數月后繼續臨摹的學書經歷。王澍臨摹《禮器碑》多遍,書寫時,常感覺提不起筆,多次嘗試后漸近相似,臨摹到第六本時,尚有一兩處稍不盡意,可見,王澍對漢隸用功尤勤。王澍臨摹《禮器碑》時,用筆上取其瘦勁,弱化棱角,以圓入方。在轉折上也一改《禮器碑》常規搭接處理,加入篆書的圓轉筆畫,使其“清超卻又遒勁,遒勁卻又肅括”。
王澍在宗漢隸的同時,并不排斥唐人的隸書。他認為唐隸從漢隸來,必有一定的可取之處。他極為推崇徐浩的《嵩陽觀碑》,認為它是唐隸精品,其清圓疏古,雖不及《婁壽碑》《韓仁銘》,卻變化豐富。時人學習隸書的態度導致其“尚未夢見唐人腳底汗也”。清人錢泳則提出:“唐人習者雖多,實與漢法愈遠。何也?唐人用楷法作隸書,非如漢人用篆法作隸書也。”②錢泳則認為唐隸遠沒漢隸高古,其原因在于漢隸以篆法而作,而唐隸以楷法而作。
2 瘦硬方整
王澍提倡隸書應該瘦硬方整。他在《虛舟題跋》中評《禮器》時曾說過這么一段話:“古人作字無不始于瘦勁,后乃遷流,漸歸肥碩。吾嘗得安陽古布,‘安陽二字,筆瘦如針。又嘗見大禹開山幣,面四字,幕二字,亦筆瘦如針。又得太公《九府圜法》,筆亦細瘦,蓋作書之始,但取足以紀事而止,故略存書意,不求觀美,而書遂以通神。韓明府此碑全取古刀布之法,不落二帝、三王以下風氣,獨得古書之元,此所以超出漢人,為書中無上神品也。”從此我們可以看出,王澍認為瘦硬方通神,筆畫瘦硬才能做到字內沉勁。王澍曾見各類古刀布,其上文字筆力瘦硬遒勁,他直言《禮器碑》取古刀布之法,此乃超越漢隸的無上神品。
通常說到隸書,人們立即會聯想到“扁”這個字,在一般人眼中隸書造型扁是區別其他書體最簡易的辦法。王澍曾言:“漢人隸書,每碑各自一格,莫有同者,大多以方勁古拙為尚。”又言:“世之為隸書者,多以扁闊為漢,方整為唐。其實漢隸何嘗不方整,但于精神今古之間分優劣也。”世人多言唐隸較為方整、漢隸較為扁闊,其實漢人隸書多方勁古拙。漢隸風格多樣,早在唐代以前就開啟了方整一脈。漢人隸書其方不在形貌,更在氣息;其勁不在用筆,更在氣格;古拙即是質樸天真,散發廟堂高古之氣。何為古拙,是歷朝歷代爭論不休的一個問題。周永健先生認為其古其拙在字的體態,字形的自然布局是古拙的重要原因。華人德先生則認為古拙是由于刻工技藝不精導致的現象。我們試想碑刻因常年經歷風吹日曬,刻刀痕跡模糊化,這一現狀也是造成碑刻古拙的重要原因。無論其古拙原因是在體態、刻工,還是因歲月的洗禮,碑刻質樸的秘密更多地藏在書丹者和刻工的精神狀態里。
3 渾樸沉勁
王澍曾在《漢夏承碑》跋中提道《漢夏承碑》字法奇特,但學習時卻不可用此奇法,容易墮入惡俗,學習漢人“渾樸沉勁”之氣方是正法。渾樸沉勁是漢隸的精髓,是建立在瘦硬方整之上的。瘦硬方整是形貌,渾樸沉勁是神采。他在《論書剩語》中說道:“漢、唐隸法體貌不同,要皆以沉勁為本。唯沉勁斯健古,為不失漢人遺意,結體勿論也。不能沉勁,無論為漢、為唐,都是外道。”①漢代和唐代隸書體貌不同,漢隸結構較扁,但氣息充實,唐隸結體方整,其方整在外形,是漢隸眾多風格中的一脈,唐隸不乏楷書用筆,更顯外形方整,但無論漢、唐不能做到沉勁都是外道。王澍認為隸書是從精神上判定優劣、古今,而不是單靠形體外貌就可以決斷的,這種精神判別的標準就是渾樸沉勁。渾樸即渾厚拙樸,是靠漢隸方整的內在氣息實現的。渾樸的神采是通過用筆的厚重和結體的自然來體現的。王澍在《竹云題跋》中曾言:“隸雖變繁趨易,要其用筆,必沉勁痛快,斬釘截鐵,而后可以為書。故吾衍《三十五舉》有‘方勁古拙,如折刀頭,方是漢隸書體之語。”②由此可知,王澍所言沉勁要通過用筆的果斷痛快和運筆的圓勁來實現。“折刀頭”其意在用筆痛快,而不在筆畫“刀形”。王澍在《論書剩語》中談道:“筆折乃圓,圓乃勁。”即藏力量于筆端,寓硬度于圓轉,方能做到圓勁。
4 小結
王澍對隸書能有如此深刻的認識是難得的,他的隸書作品有《王澍隸書千字文》及《三體臨古帖》中的隸書臨摹等。《王澍隸書千字文》是王澍在《西岳華山碑》的基礎上對漢碑技法的靈活運用。其用筆中側鋒并用,筆畫舒展遒勁,弱化波磔的處理方式使作品更規范化。結體均整工穩,整體偏于方整,章法縱有行、橫有列,排列整齊,個別字的上下錯列讓整幅作品顯得生動活潑。
《王澍隸書千字文》整體用筆自然輕松,結體均勻工穩,但變化卻很少。就此看來,他的篆書固然勝于他的隸書,但王澍本人曾在《虛舟題跋》提到學習《禮器碑》的經歷,“余臨此碑,屏當一切,極三年之力,精意追擬,僅乃完之。一筆不合,輒便廢去,蓋書成復易者,凡五變矣。固知索解人不得,然茍有合于古,亦何必復宜于今”。由此可見,王澍對自己的隸書極為自負,他認為自己的書法如果能與古人相合,又何必得到今人的認可。清翁方綱認為王澍篆書得古法,行書次之,正書又次之,而恰恰沒有提到他的隸書。筆者認為王澍隸書雖然沒有篆書影響那么大,也沒有行書、楷書那樣出彩,但他對隸書發展認識卻比較客觀,值得后人借鑒學習。
王澍隸書審美是根據當時的歷史環境提出的,他取法漢隸,提倡用筆瘦硬方整,主張渾樸沉勁的書法觀念。這對當時流行柔美的董其昌書風造成了一定的沖擊,其以碑入帖的學書方式,為日漸衰落的帖學注入了新的血液,王澍的書學觀念也恰恰反映了當時由帖學向碑學逐漸轉變的審美取向。清早中期對碑的發掘既避免了當時流俗書風的發展,又為清后期碑學大興奠定了基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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