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浪、后浪還是孟浪

青絲

讀書的時候，有個女代課老師比我們大不了幾歲。她的口頭禪是“你們這一代人”，從講臺上望著我們的眼神，就像已經抵達沙灘的前浪在用一種超然的目光注視著仍在奮力推進的后浪。

多年以后，我逛書市時偶然看到這個老師。她已經不教書了，成了書商，正和幾個相鄰的老板在店門口支張桌子打麻將。看起來，她和“我們這一代人”并無兩樣。

我不由得想起美國社會學家瑪格麗特·米德提出的“代溝”概念：人與人有代溝，從來不是從年齡，而是從價值觀、文化態度、審美趣味、生活方式上衡量，只有思想行為相似的人，才是同代人。也就是說，理解他人的最大障礙從來不是前浪、后浪，而是過度的自我中心主義。以前浪或后浪的身份進行自我優越，其實是孟浪。

更確切地說，前后浪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系，而不是誰把誰拍在沙灘上。就像20世紀初的巴黎，25歲的麥道克斯·弗德遇到了45歲的王爾德，25歲的海明威又遇到了50歲的麥道克斯·弗德。每當出現新舊接替，如果前浪足夠聰明，就應適時地讓出C位，后退一步觀察自己。而對后浪來說，有前浪在前面引領潮流，探索新的路徑，既為自己樹立了榜樣，也讓自己更容易循著前浪的軌跡走向成功。

思想深邃的前浪也能更好地發現并理解與后浪之間的隱藏關系。20世紀50年代，英國女詩人西特維爾以著裝古怪、處事挑剔聞名。紐約《生活》雜志在她訪美期間，有意安排66歲的西特維爾與27歲的夢露見面。這時的夢露正值人生最美好的時候，西特維爾則年老古板，如同恪守清規戒律的修女。《生活》雜志想看逆向而行的前后浪會激蕩出怎樣的海嘯。

然而，二人彼此興趣相投。夢露以閱讀過的歐洲文學作品向西特維爾請教，暢談自己對世故人情的感受。西特維爾也驚訝于夢露的豐富閱讀量，喜歡她的直率真誠。這些特質強化了二人的友誼，令娛樂記者十分失望。西特維爾雖然終生未婚，也不接觸男人，但她憑著自己的生活經驗，看到了光鮮背后的隱痛。她把夢露臉上一閃即逝的愁容，比作《哈姆雷特》里投水而死的女主角奧菲利婭的純真幽靈，準確地道出了夢露正在經歷的巨大困惑和精神痛苦。

對不同的個體而言，前后浪只意味著不同的年齡階段，就像2017年諾貝爾獎得主石黑一雄說的：“人重要的不是年齡，而是經歷。有的人活到了一百歲，也沒有經歷過什么事。”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2020年第1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