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梅

3月16日,在武漢大學人民醫院門診大廳,一臺智能消毒機器人在噴灑消毒劑。
31歲的唐博維是機器人教育行業的資深創業家。2015年尚在攻讀博士學位的他從卡耐基梅隆大學休學,回國創立一維弦科技,“市面上三干家機器人公司,我們是為數不多可以制作關節伺服電機的,機器人的胳膊可以活動。”
由于商用機器人市場還未爆發,唐博維選擇了高端機器人教育市場,培養人才、蓄勢突破,他們與全國272所高校建立了合作關系,搭建機器人實驗室,讓新工科的學生在學校就可以接觸到最前沿的技術和設備。
“學校開不了課,很多合作都無法往下推了。”朋友圈仿佛一個雙聲道的悲觀信息播放器,“初創企業、教育行業是兩個重災區,我們兩邊兒都占了,”他是北京人,對“非典”記憶深刻,“武漢宣布封城,我當時特別悲觀,我們的產品和服務都進不了學校,要等到夏天,這個學期就報廢了。”
新冠肺炎疫情將所有企業置于人員、客流或供應鏈隨時斷裂的險境,企業不分大小,甚至不分行業,都跌入了現金流困境。對還在融資階段的新創AI企業來說,這更是生死大考。
朋友圈一片哀聲中,也有敏銳的投資人和同行發聲,稱這個時候正是武漢,乃至全國最需要“無人化、智能化”支持的時候。
在各種力量的推動下,以自身科技能力參戰抗疫的泛人工智能企業很快就投入到武漢大會戰中——醫療影像AI、機器人、無人車這一支年輕的智能部隊,與全國四萬兩干多名醫護一同馳援湖北。
醫療影像AI跑在最前面。
1月28日,大年初四,依圖醫療的“胸部CT新冠肺炎智能評價系統”,正式在上海公共衛生臨床中心上線。
這是全國第一個投入一線使用的新冠肺炎AI影像系統,在上海臨床測試一周,確保“好用”之后,依圖醫療快速完成了對武漢醫院的異地部署。
“協和醫院24小時之內就用上了,當時他們的胸部CT量已經是平時的五倍。”依圖醫療副總裁方驄是武漢人,2017年就開始跑武漢市場,跟武漢各大醫院合作,“醫護穿著紙尿褲在救人,這不是我們借產品出風頭的時候,必須確保靠譜,能幫上忙。”
之后三天內,武漢市其他定點收治新冠肺炎的醫院都用上了這個AI輔助診斷系統,“一周之內,荊州、黃岡幾個地方也用上了。”
技術實力強、市場反應快,是依圖在業內的一大特色,“依圖醫療團隊2016年成立,2017年上半年就把AI診斷接入了臨床,在國內是最快的。”依圖醫療2018年估值達到10億美元以上,是國內醫療大數據和人工智能領域的首個獨角獸企業。
1月23日武漢封城當天,依圖醫療成立了針對新冠肺炎疫情的項目組。
方驄從武漢帶回的第一手觀察,促使依圖醫療CEO倪浩和醫生出身的醫療副總裁石磊博士快速作出了召集團隊的決定。
“過小年(1月17日)的時候我在武漢出差。”方驄本以為這會是一次輕松愉快的節前拜訪,卻發現有些不大對頭,“我上午去湖北省衛健委,發現處級以上的干部全部不在辦公室,我問了留守值班的,說他們都在漢口的指揮部值班。”
方驄又去幾個合作密切的大醫院拜訪,她看到醫院的保安,甚至電梯員,都戴著口罩,有的甚至穿著防護服。
1月21日,方驄離開武漢,打算過兩天再回去過年,“沒想到武漢封城,回不去了。”情況非同尋常,必須快速響應。“我是80后,經歷過‘非典,如果情況跟‘非典一樣,醫療體系的壓力可想而知。”
十幾個工作群迅速成立,一百多人參與其中。“我們臨時成立項目組的時候,團隊里最遠的同事在拉丁美洲。”
新冠肺炎AI影像系統第一版在上海市公衛臨床中心上線不到三秒鐘,就能完成快速篩查和定量評價。初步的臨床驗證表明,系統的定量分析與醫生的評價結果高度相似。
此時的武漢,乃至湖北,醫院面臨嚴重的醫療資源擠兌。
“不管內科、外科、門診、住院,首先都得掃一個肺。”一次胸部CT產生300張影像,醫生肉眼閱片至少需要5-15分鐘。門診擠滿了市民,排著長隊等待排查,已經確診的患者在治療期間每五天還要再做一次CT檢查。
一線影像科醫護即便超負荷連軸轉也難以應對。系統在武漢上線后,方驄收到一位放射科醫生的微信,“你們早幾天來就更好了。”
智能硬件的生產需要工期,針對場景需要設置模塊、設計圖紙、生產樣機,并在樣機上做調整,最后才能量產,交付使用。
唐博維說疫情像是一次突擊考試,“考技術儲備、考供應鏈管理,其實更受考驗的是我們對行業真正的理解。”
他很慶幸自己當初那個“以戰養戰”的決定,“‘價值早于受益,是我們公司的宗旨。我在高校給同學們上課也是圍繞著機器人到底能干什么,而不是機器人怎么能騙到錢。”
機器人到底是什么?機器人該用來做什么?
唐博維有一個自己的理解,這個理解是他在創業實戰中總結出來的,“不要被‘人字誤導,R.obot這個詞的英文釋義并沒有人的屬性,‘機器人是從日本翻譯過來的。其實它首先應該是一個智能化設備,但這個翻譯強化了人格化屬性,也影響到了其后很多機器人產品的研制。”
一維弦投放到武漢中心醫院和漢口火車站的防疫機器人MoR.o S,看上去十分樸素,就像一個帶輪子會自動移動的家用加濕凈化器。
“機器人的本質其實就是智能設備,它的價值也應該回歸本質,”唐博維總結了機器人實現價值的“3D原則”——即骯臟(dirty)、無聊(dull)、危險(danger-OUS),“能夠在這三種環境或者承擔這三種類型工作的機器人,是最具價值的。”
MoR.o S具備體溫檢測、口罩檢測、消毒液噴灑等功能,幾乎是3D原則的實體注解——深入疫區,在龐雜的人流中巡視辨識發燒的潛在患者,重復執行消殺任務。
從設計圖紙到完成樣機組裝調試,“我們一共只用了四周時間,這中間還包括物流快遞的時間,因為疫情影響,北京研發中心和廣東供應鏈企業之間的快遞要慢一點。”
2月14日MoRo S完成了樣機試制,3月6日首批10臺量產機出廠。產品交付到武漢時,前線的同事全副武裝,去做了直播。
唐博維和伙伴們捧著手機看直播,很激動,“我們從準備休克的狀態,一下子翻轉,投入戰斗,公司上下的心氣兒都不一樣了。”

唐博維
2月4日,國家工業和信息化部發出了一份倡議書,面向全國的人工智能學會、協會、聯盟、企事業單位發起社會動員,倡議他們針對抗疫和防疫應用場景,“攻關并批量生產一批輔助診斷、快速測試、智能化設備、精準測溫與目標識別等產品,助力疫病智能診治,降低醫護人員感染風險,提高管控工作效率。”
由主管部門發出的倡議.吹響了泛人工智能行業的集結號。大部分AI公司都成立于2016年前后,一個興起不到五年的產業因為全社會對無人化、智能化的空前剛需,險中求生,逆行抗疫,許多像唐博維這樣的創業者也因此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天地大開。
2月19日,工信部辦公廳又發出《關于運用新一代信息技術支撐服務疫情防控和復工復產工作的通知》,大數據、人工智能、云計算等數字技術被寄予厚望。
大科技公司與新創企業一同發力,在疫情監測分析、病毒溯源、防控救治、資源調配、企業復工復產等方面全力發揮信息技術的支撐作用。
依圖醫療領跑影像AI落地武漢后,阿里達摩院、騰訊覓影等更多機構也參與進來,將AI部署到了多地醫院一線。
唐博維看到不少同行在朋友圈“活了過來”,“至少有小一百家機器人公司投入了防疫機器人、醫療機器人的生產,投放到武漢的產品也非常多。”
疫情極大地推動了AI產品的落地,甚至改善了許多人對AI的印象。疫情之下,影像診斷系統成了醫生得力的助手,機器人出入于危險的隔離區,無人車完成無接觸配送的最后一程,令人生疑的AI在急難中顯示了獨特的能力和價值。
在創新工場“疫情后系列”第一場在線分享會上,國內無人車領軍企業文遠知行的CEO韓旭言辭懇切,“作為工程師出身的我,和文遠知行所有工程師一樣慚愧,我們現在還不能把Robotaxi投入到真正的運營當中,疫情晚兩年發生就好了。”
他表示疫情將加速他們在技術研發上的投入,“如果我們能做到純無人駕駛,那么自動駕駛運送疑似病人是非常適合的,車里只有病人,沒有司機,運送完一個疑似病人之后,我們可以迅速地消毒車,避免下一個病人交叉感染。”

武漢大學人民醫院放射科主任查云飛教授正在使用新冠肺炎AI影像系統

在漢口火車站內工作的MoRo s機器人
作為新型基礎設施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醫療AI、機器人、無人車都站在了政策風口上。2020年原本就是工信部促進新一代人工智能產業發展“三年行動計劃”的收官之年,2018年工信部面向企業發出了產業創新重點任務揭榜“英雄帖”,2020年1月張榜公布了入圍企業名單,這些企業將成為智能產品、核心基礎、智能制造關鍵技術裝備和支撐體系四大領域的標桿,在17個細分領域組成科技攻關“AI國家隊”。
馭勢科技和依圖科技都是所在領域的入圍企業,疫情加大了政府及監管部門對揭榜企業盡早完成攻關任務的期待,頭部企業在疫情中的應對和表現也直接對所在行業產生導向影響。
馭勢科技今年一季度營收是去年的三倍,目前已經拿到接近去年全年一半的訂單收入。馭勢聯合創始人、董事長兼CEO吳甘沙說,“幾乎一個半月沒有跑客戶,卻因為疫情取得了這樣的成績。所以在空前的外圍壓力下,我們又保持著樂觀。”
唐博維也對機器人行業充滿信心,先期投放的MoRo S實用穩定,得到了受贈單位的好評,一維弦科技入圍了工信部第四批疫情防控重點保障企業名單,“銀行給予了我們很大的資金支持,產品在海外也有市場需求,我們的上下游配套企業在復工復產上也得到了相應支持,使我們具備了根據需要隨時擴大生產的能力。”
4月底,第二代優化迭代產品也即將上線,防疫機器人將成為他們公司在“后疫情時代”的一條重要產品線。
“從疫情發生以來,我們每個月都有營收,除去國家政策減免的部分稅收,都按規定繳納了增值稅。”年輕的CEO最開心的是,“大家伙兒沒白忙,工資收入沒有受到影響,心也更齊了。”
“過去人們可能覺得無人化是遙遠的,現在除了效率之外,還有一個出于安全性的剛需。”唐博維認為,即便疫情結束,也不意味著如今涌現的市場就消失了,“整個社會公共衛生意識提升,防疫機器人可能會成為日常設備,大范圍普及。”此外,還會有大量服務類機器人的應用場景出現。
疫情的全球蔓延,一方面將所有企業都置于前所未有的風險中,另一方面也使得無人化、智能化成為社會性普遍剛需,“天賦使命,這一場危機里的確有老天給我們這個行業的發展機會”,但吳甘沙深知“Aider Covid-19”,一切穩固的都有可能搖動,更何況只是某種理論上的機會,“這個時間窗口并不長,我們需要增加對政策和客戶需求的敏感度,在這么一個短短的時間窗口里,交付出真正能用、可用又好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