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木馬

李巖

上學頭一天，幾十個懵懂的孩子亂哄哄的，不知道自己該干什么。只有一個小女孩兒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她發出了意思明確的口令。在她的指揮下，大家按個頭高矮排列成隊。

之所以由她發令，那是因為她是我們的班長，可這個班長不到一個學期就轉學了。

她的哥哥卻沒有轉學，他比我高兩年級，和我的鄰居朋友在一個班，所以我們也認識。有一次他在學校操場犯了哮喘病，當時我就在邊上，真嚇到我了。

再見到她時是幾年后，她已從小姑娘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有一段時間打麻將這種娛樂活動是偷偷進行的，癮頭上來了便把門窗關好，再拉上窗簾悄悄打。晚上去鄰居家串門，平時家門都半掩著，推門便進。這天門卻關上了，敲半天才有人開。

進門一看，屋里有一屋子人，其中四個正坐在四方桌前碼方塊。原來他們是在打麻將，我這是第一次見到打麻將。我注意到屋里有個漂亮的少女，她站在一位風姿綽約的阿姨身后，快樂地嘰里呱啦說個沒完。后來知道這位阿姨是她母親。朋友見我進來，指著快樂少女問我，你認識她嗎？我愣了一下，這才認出來這位曾經的班長。

再次見到她時我們已經上初中，同在一個學校，但不在一個班。每天上課間操時可以見到她，此時我們卻如同陌生人，從不打招呼。她參加了學校的舞蹈隊，非常活躍。

有一年冬天，同院的幾個朋友去中山公園筒子河滑冰。到那兒一看，她和她哥哥也在，大家玩得很開心。運動結束上岸，走不遠路過兒童游樂園，這是我們小時候最喜歡來的地方。現在很多城市的兒童游樂園都有旋轉木馬，我小時候只有中山公園里有一座，想要坐一次得排半天隊。她忽然在此止步，提出再坐一次旋轉木馬。

管理員說這是給兒童玩的好不好，看看你都多大了。她卻不甘心，經過她軟磨硬泡，終于如愿坐上旋轉木馬。除了個頭高點兒，她和兒童一樣滿是純真的笑臉，這張笑臉永久保存在我的記憶中。

初中畢業以后，我再沒見過她。只零星聽到她的一些消息，知道她有一家運輸公司，生意不錯。很多年后知道了她的微信號，本想加微信，猶豫再三，還是放棄了這個念頭。所謂相見不如懷念，就讓那個有點愛臭美，會撒嬌的少女留在我的記憶中吧。

生活故事儲存在記憶中，記憶有如旋轉木馬，從這頭轉回這頭。人生之路四季輪回，花開花落。我們的記憶如同落花，年代久了無法恢復花開時的鮮艷。

青春閃耀著光芒，是記憶中最柔軟的部分。想到我們的青春歲月，忍不住為失落的年華感慨一下。少年時的記憶也可以保留下來，尤其是睹物思人。那是一個非常獨特的提醒，需要見到某種東西才能觸發。收藏在情感中的故事距離越來越遠，過去是一個敏銳的存在，只要有一個對過去回憶的觸發點，過去的日子便如旋轉木馬轉了回來。我不確定她是否記得曾經有過我這個同學，相信她不會保有我對她的美好回憶。說，“魂兒都被竹刻奪去了，沒得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