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Robert Skidelsky)

羅伯特·斯基德爾斯基(Robert Skidelsky)
對于新冠疾病的經濟影響,基本上人人都同意這些:首先,發達世界眼看就要陷入嚴重衰退;其次,不會有自動的V型復蘇;第三,政府將因此需要無限期“支持”國家經濟。
盡管有這樣的共識,對于私人企業長期依賴政府支持給國家與資本主義經濟的關系造成什么影響,并沒有多少人深思熟慮。一個根深蒂固的觀念是,國家不應該干預長期資本配置。正統經濟學理論認為,公共投資必然比私人資本效率更低,如果國家要用自己的選擇代替理性市場配置,就會“擠出”價值更高的活動,“挑選輸家”,從而妨礙增長。
但“擠出理論”不盡正確。首先,它假設經濟中的所有資源都得到了利用。事實上,大部分市場經濟往往存在失業和閑置產能,這意味著公共投資可以將原本會閑置的資源“驅入”市場。這是凱恩斯的關鍵論點,應該反復強調。由金融寡頭主導的繁榮﹣蕭條私人投資體系效率高超,純屬無稽之談。
其次,在現實中,國家總是在資本配置中扮演主要角色,要么通過自身的直接投資(包括大部分19世紀的鐵路建設),要么通過有意鼓勵某種類型的私人投資。
比如,豐田原本是紡織機制造商,它成為領先的全球汽車生產商,是在20世紀60年代以后,關稅保護和國家補貼起到了很大的幫助作用。硅谷的成功,也絕非因為國家沒有阻擋冒險的風險資本家和車庫投資者的道路。從互聯網到納米科技,過去半個世紀以來的大部分重大科技進步,都有政府機構的融資因素。私人企業只有在回報近在眼前時,才會加入游戲。接著是中國,它的經濟上揚之路被視為當今國家領導的發展的神跡。
國家也常常干預、救助規模龐大但搖搖欲墜的私人企業,使之免遭自身錯誤或意外沖擊所帶來的后果,2008年援助銀行體系便是最新的例子。但這些操作很少是長期化的;相反,政府會在它們能夠重新盈利之后,盡快讓被救助企業恢復私人所有。
當然,我們永遠無法證明,如果國家在這個過程中繼續插手,能讓國家的投資更加合理。此外,許多國家缺少讓公共投資運轉起來所需的國家能力。但國家投資于工業企業的一個歷史案例,即意大利控股公司(IRI),給了我們一些關于成功所需條件的洞見。
IRI成立于1933年,它是救助大蕭條發生后瀕臨倒閉的意大利三家最大銀行的意外結果。通過IRI,國家成為意大利最大的工業復合體的所有者。在法西斯制度下,分肥政治不允許干預IRI的投資決定。而IRI這一技術官僚傳統,在二戰后繼續將政治影響拒之門外,并領導了意大利的戰后復興和經濟奇跡。
巔峰時期,IRI公司占意大利鋼鐵產量的大約50%,旗下的船運企業振興了它所擁有的船塢。到60年代,IRI還建設了意大利的高速公路和電話網絡,以及意大利航空(Alitalia)。此外,它還成為宇航、微電子、復雜系統工程和通訊技術的國家龍頭,常常也是歐洲龍頭。
所謂的“IRI模式”,包括了某些公司的公私混合所有制。但故事的結局并不令人愉快。到了70年代,由于重金投資于夕陽產業尤其是鋼鐵,IRI虧損增加。它的資產被逐漸出售以償還巨額債務,最終在2002年被分解。
IRI最初數十年的成功,是基于在實現國家目標的同時,不讓政治干預影響商業決策。說易行難,但我們應該對這一問題進行建設性思考,而不是全盤接受新古典主義的第一性原理。市場驅動的經濟體系,如果缺少政治問責并且周期性地崩潰,一定會變得過于危險。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