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夢婷 燕良軾
(湖南師范大學教育科學學院,長沙 410000)
據(jù)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統(tǒng)計,全球每年因抑郁癥自殺死亡人數(shù)高達100 萬人,到2020 年,抑郁癥可能成為僅次于心腦血管病的人類第二大疾病。 抑郁癥作為精神疾患之一, 在我國就診率雖然不到10%,卻嚴重影響著人們的日常生活。 近年來,人群中亞臨床抑郁癥狀者迅速增多 (Salanti , Giovane,Chaimani, Caldwell, & Higgins, 2014)。抑郁癥患者在我國大學生中也日益普遍,“大學生抑郁癥導致自殺的人數(shù)逐年攀升”登上微博熱搜,基于此現(xiàn)象,對大學生的抑郁癥狀進行研究和干預尤為迫切。
那么,大學生抑郁是如何產(chǎn)生的呢? 研究表明,完美主義(perfectionism)是抑郁產(chǎn)生的重要人格因素(James, Gross, Oliver, & John, 2003)。 完美主義個體對自我設定了過高的標準并伴隨著對錯誤不合理的擔憂和恐懼 (Gong, Paulson, & Wang,2016)。 學界對于完美主義的性質有些分歧,Hamachek 等 (1978) 將完美主義看成完全消極的,Argus 等(2008)和 Frost 等(1993)的研究表明完美主義具有積極或適應性的一面。然而,更多研究支持完美主義有積極和消極兩個維度 (James et al,2003; Ashby & Rice, 2002)。 積極完美主義以追求高標準為主要表現(xiàn),較少在乎缺點,而消極完美主義則以在乎缺點為主要表現(xiàn)。 本文基于Slade 和Owens(1998)提出的雙過程模型,將完美主義分為積極(適應性)完美主義和消極(不適應)完美主義兩個方面(楊宏飛, 張小燕, 趙燕, 2007)。研究表明,積極完美主義人格和抑郁之間顯著負相關, 積極完美主義人格可以減輕抑郁癥狀 (Bieling et al,2004),對心理健康有著促進作用;消極完美主義則會加重抑郁(李丹, 周艷, 尹華站, 2014),具有消極完美主義人格的個體,更容易產(chǎn)生焦慮、抑郁等心理障礙(張秩文, 甘怡群, 2006)。 因此,我們假設,積極完美主義可以負向預測大學生抑郁, 消極完美主義則對大學生抑郁起正向預測作用。
完美主義,尤其是消極完美主義,是抑郁的易感因素,那它是如何影響大學生的抑郁呢?基于相關文獻, 本研究認為良心可能是兩者關系的重要中介因素。 良心,即一種善良、仁義之心。 邱小艷、燕良軾(2016)結合我國本土傳統(tǒng)文化,將良心分為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孝敬心和寬恕心八個維度。研究發(fā)現(xiàn),大學生道德完美主義與誠善仁厚、感恩、寬恕呈顯著正相關,與羞恥感不相關(王燕春, 2013)。另外有研究表明,良心是影響青少年身心健康的重要因素 (曾練平, 燕良軾,2012)。責任心、感恩心、寬恕心可以負向預測抑郁癥狀 (董丹, 王道陽, 2018; 張文悅等, 2015; 惠秋平等, 2018),實施感恩心、人際寬恕干預可以有效緩解抑郁 (蔣懷濱等, 2018; 胡三嫚等, 2005),改善心理健康水平;而羞恥感、惻隱心正向預測抑郁癥狀,例如有研究表明,高羞恥易感性使個體更易陷入抑郁(汪啟榮, 安莉娟, 2012);青少年移情關注對抑郁有顯著的負向預測作用 (圣錦濤, 王金輝,2015)。 但是非心、孝敬心和誠信心對于抑郁癥狀的影響如何,尚不清楚。 另外,良心作為一個整體道德范疇, 在完美主義和抑郁之間是否能起中介作用也有待進一步探索。 本研究假設: 良心在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與大學生抑郁癥狀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
綜上, 本研究將探討完美主義對大學生抑郁癥狀的影響, 并從良心視角探討完美主義對大學生抑郁癥狀的內在作用機制, 從而為 “有效緩解抑郁情緒,控制抑郁癥的產(chǎn)生”提供臨床和理論指導。
采用方便取樣法, 以湖南省三所普通高校大學生為被試,獲得有效數(shù)據(jù)1054 份。 其中,大一540名,大二 153 名,大三 205 名,大四 156 名,男生 468名(44.4%),女生 586 名(55.6%)。
2.2.1 一般完美主義量表
該量表由楊宏飛等(2007)編制,共14 個題項,分為積極和消極兩個維度, 積極維度的因子為追求高標準,消極維度的因子為在乎缺點。 采用1~5 五點計分,“1”表示“非常不同意”,“5”表示“非常同意”,兩個維度均用平均分表示,分數(shù)越高代表積極或消極完美主義傾向越強。 本研究中總量表的Cronbach’s α 為 0.821,積極完美主義、消極完美主義的 Cronbach’s α 分別為 0.761、0.855。
2.2.2 流調中心抑郁量表(CESD)
該量表由Radloff(1977)編制,對青少年人群情感或心境的抑郁癥狀進行測量。 CESD 共20 個題項,分為抑郁情緒、積極情緒、軀體癥狀與活動遲緩、人際四個因子。 采用0~3 四點評分評定最近一周內癥狀出現(xiàn)的頻度,“0”表示“偶爾或無(少于一天)”,“3”表示“經(jīng)常或一半時間(3~4 天)”,所有題項分數(shù)相加,以16 分作為抑郁癥狀的臨界點,得分越高說明被試抑郁情緒越高。 本研究中總量表的Cronbach’s α 為 0.921,抑郁情緒、積極情緒、軀體癥狀與活動遲緩、 人際各維度的 Cronbach’s α 分別為0.884、0.758、0.769、0.744。
2.2.3 青少年良心問卷
該量表由邱小艷、燕良軾(2016)編制,包含42個題項,分為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孝敬心、寬恕心八個維度(王小鳳, 燕良軾, 2019)。 采用 1~5 五點計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5”表示“完全符合”,計算除測謊題外 37 個項目的平均分,得分越高,表示良心在該維度上得分越高。 本研究中總問卷的 Cronbach’s α 為 0.889,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孝敬心、 寬恕心各維度的 Cronbach’s α 分別為 0.714、0.726、0.692、0.772、0.670、0.763、0.787、0.830。
2.2.4 數(shù)據(jù)處理
使用 SPSS21.0 及 SPSS 宏程序 PROCESS 插件對數(shù)據(jù)進行信度檢驗、探索性因素分析、描述統(tǒng)計、相關分析及中介效應檢驗。
由于本研究所得數(shù)據(jù)均來自大學生的主觀報告,因此,可能會存在共同方法偏差問題。 在數(shù)據(jù)處理之前采用Harman 單因素法對本問卷中所有的題項進行探索性因素分析。結果顯示,特征根大于1 的因子共有14 個, 第一個因子對變異量的解釋率為16.86%,遠小于40%的臨界標準。 這說明本研究不存在共同方法偏差的問題(Ashford & Tsui, 1991)。
良心及其各維度、積極完美主義、消極完美主義與抑郁癥狀的積差相關分析結果見表1。 結果表明,良心整體與積極完美主義之間呈顯著正相關, 與消極完美主義、抑郁癥狀均呈顯著負相關;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孝敬心均與積極完美主義顯著正相關, 寬恕心與積極完美主義呈顯著負相關;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 孝敬心、 寬恕心均與消極完美主義顯著負相關,羞恥心與消極完美主義顯著正相關;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孝敬心、寬恕心均與抑郁癥狀顯著負相關, 羞恥心與抑郁癥狀無顯著相關。 除此之外,性別和良心之間存在顯著相關,年級和抑郁癥狀之間存在顯著相關。因此,做良心的中介效應檢驗時將性別和年級作為控制變量進行數(shù)據(jù)分析。
相關分析的結果符合進一步對良心及其各維度進行中介效應分析的統(tǒng)計學要求(溫忠麟, 葉寶娟,2014)。
3.3.1 良心在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的中介作用檢驗
基于圖1 的結構方程模型進行中介效應分析,采用Bootstrap 法,具體運用model 4,對良心在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間中介作用的顯著性進行檢驗 (江程銘, 李紓, 2015),抽樣數(shù)為 5000,回歸分析結果見表2。

表1 各變量的平均數(shù)、標準差和相關系數(shù)(n=1054)
在將年級、 性別、 消極完美主義納入控制變量后,積極完美主義對抑郁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c=-0.11,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16,-0.06])。 積極完美主義對良心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 a=0.40,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34,0.45])。良心對抑郁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 b=-0.20,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11,-0.05])。 系數(shù) c'=-0.19,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24,-0.14])。 ab =-0.08 (95% 的 置 信 區(qū) 間 為[0.06, 0.21]),ab 和 c'符號相同, 置信區(qū)間均不包含0,說明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即良心在積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具有顯著的部分中介作用, 中介效應值 0.40×(-0.20)=-0.08。
對于消極完美主義,采用同樣方法進行分析,將年級、性別、積極完美主義納入控制變量。 消極完美主義對抑郁癥狀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c=0.55,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50,0.60])。 消極完美主義對良心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 a=-0.32,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38,-0.27])。 良心對抑郁預測的回歸系數(shù) b=-0.20,p<0.001(95%的置信區(qū)間為[-0.25,-0.15])。 系數(shù) c'=0.61,p<0.001(95%置信區(qū)間為[-0.06,0.21]),ab=0.06(95%的置信區(qū)間為[0.04, 0.09])。 ab 和 c'符號相同,置信區(qū)間均不包含0,說明存在部分中介效應,即良心在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具有顯著的部分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值(-0.32)×(-0.20)=0.064。 具體路徑圖見圖1。
3.3.2 良心各維度在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的中介作用檢驗
良心在完美主義和抑郁之間的中介作用得到了檢驗,但具體是哪些維度起中介作用尚不清晰,需要進一步分析。 運用Bootstrap 法進一步對良心八個分維度的中介作用進行檢驗。
結果顯示, 將所有變量納入模型中時積極完美主義顯著正向預測感恩心、孝敬心,顯著負向預測抑郁癥狀,對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寬恕心無顯著預測作用; 消極完美主義顯著負向預測感恩心、孝敬心、寬恕心,顯著正向預測抑郁癥狀,對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羞恥心無顯著預測作用;感恩心、孝敬心、寬恕心均顯著負向預測抑郁癥狀。因此,良心的分維度只有感恩心、孝敬心、寬恕心在完美主義的兩種傾向和抑郁癥狀之間的中介作用得到驗證。 具體路徑系數(shù)見圖2。

表2 模型中變量關系的回歸分析(標準化)(n=1054)

圖1 完美主義、良心、抑郁癥狀的關系模型

圖2 完美主義、感恩心、孝敬心、寬恕心、抑郁癥狀的關系模型
本研究結果發(fā)現(xiàn), 大學生的抑郁癥狀均值為0.85,抑郁檢出率為 46.3%,高于馬慧(2019)的研究結果,但符合陳捷(2015)、程冉(2012)的研究結果。
本研究中相關分析表明,良心整體、感恩心、惻隱心、誠信心、責任心、是非心、孝敬心、寬恕心七個分維度與抑郁癥狀之間均呈顯著負相關, 但羞恥心與抑郁癥狀無顯著相關。 感恩心、責任心、寬恕心的研究結果與前人一致 (董丹, 王道陽, 2018; 張文悅等, 2015; 惠秋平等, 2018)。 身心健康的大學生, 具有較高的對社會生活中所應承擔的責任的意識、對他人所給與的幫助及恩惠的感激與回饋之心、對他人的過失行為所持的包容與寬恕之心。 哈佛大學著名心理學家泰勒·本沙哈爾博士也認為,積極完美主義者對于現(xiàn)實中自己及他人的失敗具有較高的寬容心, 能夠接納負面情緒并感恩成功 (貢水,2018),他們往往和抑郁有著較遠的距離。 本研究中羞恥心、惻隱心與抑郁癥狀的關系和汪啟榮(2012)、圣錦濤(2015)的研究結果并不一致。 原因一方面可能在于本研究中將羞恥心界定為對自己的過失行為或不當行為的羞恥與不安之心, 而前人研究使用羞恥感一詞,羞恥感的范圍比羞恥心小,也就是說,一個人可以有羞恥心,但不一定產(chǎn)生羞恥感;但一個人有了羞恥感, 便一定有羞恥心 (汪鳳炎, 鄭紅,2010)。另一方面,有研究指出,羞恥可能作為一種中介變量,間接對不良心理社會適應產(chǎn)生影響(Gruber& Fineran, 2016; Rinehart, Espelage, & Bub,2017)。 對于惻隱心,本研究將其界定為對他人痛苦或不幸處境的同情、憐憫與關切之心,其針對的是自身以外的其他人經(jīng)歷, 當對于別人的失敗或者痛苦擁有較強的同情心時, 可能使其改變自身的行為活動來避免同樣的遭遇。
對良心整體進行中介效應檢驗發(fā)現(xiàn), 良心整體在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與抑郁癥狀的關系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驗證了研究假設。這就是說即使是完美主義者,也可以通過提高其良心水平,有效降低抑郁癥狀產(chǎn)生的概率。 良心分維度的中介效應檢驗表明,感恩心、孝敬心在積極完美主義、消極完美主義與抑郁癥狀的關系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寬恕心在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起部分中介作用。積極完美主義者對自己付出的努力心存感恩,可以看到自己的閃光點, 促使自身朝著樂觀向上的方向發(fā)展, 和父母的親近關系也會促使他們對未來充滿熱情和向往; 而消極完美主義者不允許別人犯錯誤,也不允許自己出差錯,看到的更多是沒有達到預定標準的方面,在他們看來,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瑕疵也代表著整個結果的失敗, 對抑郁有著顯著預測作用(Christina, Jeffrey, & Philip, 2014)。 因此,根據(jù)Beck(1986)提出的認知模型,對于那些特別關注差錯, 設立嚴格的目標并迫使自身完成的消極完美主義者,可以通過改變歪曲的認知和負性的思維方式,培養(yǎng)一顆感恩、孝敬、寬恕的心,克服消極完美主義從而有效降低抑郁情緒。
完美主義的兩種傾向也在本研究中得到證實,兩者相互聯(lián)系但并不是簡單的并列關系。 完美主義不僅僅是消極的,也有積極的方面,比如指向自我的完美主義是積極的(費定舟, 馬言民, 2017)。 本研究發(fā)現(xiàn), 積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呈顯著負相關,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之間呈顯著正相關。這與以往的研究結果相一致 (李苑, 蘭繼軍, 2015;葉秀敏, 孟迎芳, 2019), 也符合積極心理學的倡導,即應更多地關注人性中積極而美好的事物,注重人自身潛能的開發(fā),追求個體的成長性和向上性。
本研究具有深刻的理論和實踐意義, 對于那些追求完美主義的學生,通過開展良心教育,干預感恩心、孝敬心、寬恕心水平,也可以將抑郁癥狀扼殺在搖籃中,充分降低抑郁發(fā)生的可能性,保證青少年心理健康成長。
本研究展望之處:第一,對于研究數(shù)據(jù)而言,通過網(wǎng)絡平臺收集,雖然增加了被試的范圍,但后期找回被試的難度增大;第二,對于研究內容而言,可以采取追蹤研究, 針對同一批被試在不同年級的心理狀況進行縱向記錄觀察;第三,抑郁癥狀的發(fā)生不是一時的, 而是由于抑郁情緒在內心長時間的積壓所造成,后期研究可以從家庭、社會等因素出發(fā),追溯抑郁癥狀發(fā)生的根源。尤其針對初高中生,應深入分析完美主義、 良心在不同年齡階段對其抑郁癥狀的影響,為臨床和教育工作者提供更有針對性的指導。
良心部分中介大學生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的關系;
感恩心部分中介大學生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的關系;
孝敬心部分中介大學生積極完美主義、 消極完美主義和抑郁癥狀的關系;
寬恕心部分中介大學生消極完美主義對抑郁癥狀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