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娟

趙序茅說,自己與動物研究結緣的過程,是“先結婚后戀愛”。他曾經是文科生,考研時意外考入中科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因專業被調劑,此后他開始跟隨馬鳴研究員從事鳥類研究。“研究生物習性,不同于純粹的實驗室工作,需要長時間待在野外考察,觀察、記錄動物們的行為特征,然后對收集到的大量一手數據進行分析。”
因為要長期隱蔽觀察鳥類,趙序茅在野外是這個樣子的:迷彩服、迷彩帽、登山鞋,背包里常備的是干糧、單筒望遠鏡、帳篷。為減輕負重,不能帶足飲用水,只好沿途尋找補給。食物吃完了,就吃野果、昆蟲。野外歸來,首先要脫鞋,因為鞋里很可能藏了不少旱地螞蟥。
趙序茅用兩年多的時間跑遍了新疆。在野外考察的過程中,他漸漸對新疆的動物著了迷。金雕在世人眼中是猛禽,但其實它們有著極為溫情的一面。有一次趙序茅在觀察金雕雛鳥時,突然下雨了。露天巢中的小金雕非常恐懼,它羽毛還沒有長全,害怕被淋。他正在擔心時,小金雕的媽媽飛回來了,張開雙翼,立即將小金雕緊緊裹住,直到雨停。看到這一幕,趙序茅被動物的母愛深深感動。
野外考察少不了驚心動魄的故事。有一次趙序茅和同事在天山尋找高山兀鷲的巢,他們在山下發現山腰有一處巢址,要爬上去看看里面是否有雛鳥。那是一段非常陡峭的巖壁,而他們沒有任何攀巖工具,也沒任何保護設施,命運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光滑的巖壁很難找到借力點,往上爬只能先用手摳住上面巖石的棱角,用單臂支撐整個身體的重量,然后再慢慢尋找腳可以借力的地方。
“往日里我們避之唯恐不及的‘鬼見愁(一種帶刺的植物),此刻成了我最好的幫手。雖然戴著手套,但它的刺依舊深入皮膚。最后終于上到環石下,獲得短暫喘息,此刻才意識到原來自由自在的呼吸,也是一種奢侈的幸福。”
讀研期間,趙序茅多次深入人跡罕至的偏僻山野。他走過古絲綢之路必經的亂墳崗,還曾在返程途中遇上泥石流,被堵住了所有去路,折回保護區被困了一個多月;他曾踩著流沙過陡坡,坡下就是湍急的烏倫河,也曾因找不到合適的露營地點,晚上只能睡在堰塞湖旁邊。那片湖水猶如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山谷中,第二天早上發現他們的帳篷被一夜大雪沒過了一半。
與其他專業研究生常在實驗室不同,趙序茅一年中多半時間與禽獸為伍,在野外“搏命”。荒涼的高原雪山和戈壁大漠是人類網絡的禁區,卻是動物們的天堂。這激發了趙序茅將所見所想用筆記錄下來的興趣。趙序茅說,做動物研究,可以見證很多人可能終其一生都沒有機會見到的景色,是讓人高興的一面,但也會經歷無數驚險刺激的野外科考故事。他曾經在海拔4000多米的高山草甸,迎來一年中野花無限蔓延怒放的最美時刻,但因向導迷路,深夜與熊遭遇,所幸熊主動離開。其實對趙序茅來說,危險還算不了什么,他更傷心的是,看到一只只動物從眼皮子底下消失,想到就非常心酸,于是有了為動物代言的沖動。
趙序茅喜歡利用碎片時間用手機寫科普文章。短短幾年,就陸續出版了《西域尋金雕》《雪豹下天山》《鳥國:動物學者的自然筆記》《神雕迷蹤》等科普圖書。趙序茅說:“很多人只知道我能寫,或者說我寫作欲望強。但他們不知道我的辛苦付出,別人逛街,我在寫;別人喝咖啡,我在寫;別人風花雪月,我還在寫。”
其實動物中有著許多有趣的故事,很少為人所知。趙序茅說,他曾在新疆的荒漠草原上觀察過一種鳥——波斑鴇。它們身上有一種天然的保護色,可以和環境巧妙地融合在一起,人類平時很難發現這種鳥。但是到了繁殖期,很容易就能看到它們。“只要注意到草原上那一團飛舞的白色羽毛,一定能找到神秘的波斑鴇。”這是為何?原來雄性波斑鴇為了吸引異性的注意,會將胸前白色的羽毛盡情地展示。白色在野外穿透力很強,會把周圍的雌性波斑鴇吸引過來。與此同時帶來了一個問題,天敵也能注意到它。因此每當到了求偶期,都會有很多雄性波斑鴇被天敵獵殺。“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很多時候動物求偶,需要為愛情付出代價,甚至會付出生命。”趙序茅說。



總有人問他這樣勤懇地做科普,到底能有什么收獲。趙序茅說,保護野生動物,僅憑他一個人能力有限,但可以把它們的故事講給大家聽。所以每見到一種動物,他就會把動物們的美、智慧、力量,以及它們受到的迫害分享出去。他想借此激發人們對動物的保護欲望。
如今,趙序茅成了孩子們非常喜愛的科普作家。從2011年開始寫作至今,在不到10年時間里,他已經出版了13本科普類圖書,都很暢銷,而且作品還屢獲大獎。
幾年前的一天,趙序茅為小朋友講白頭硬尾鴨的故事。看著孩子們對知識充滿好奇和渴望的眼神,他感受到了一種力量及存在的價值。“科普講座和寫書不一樣,孩子們經常會提出一些有趣的問題。”有的問題反映出當下科普和小說的混淆:“斑羚真的能飛渡嗎,金雕是否可以重生?”也有孩子問:“在野外遇到金雕、毒蛇、熊這些兇猛的動物,該怎么辦?”趙序茅笑著說,遇到這種危險只能“涼拌”——保持冷靜,千萬別跑。
在趙序茅看來,自然界沒有一種動物是主動把人類當作獵物的,他說:“你怕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怕你。你如果要跑,就會告訴它你是獵物,來追吧;如果你不跑,它心里反而沒底,大家相安無事。所以,不要主動去挑釁。最好的辦法,是慢慢后退離開。”
有趣的是,趙序茅給自己取的網名叫“動物翻譯官”,意思就是要做人與動物間“溝通”的橋梁。近年來,他除先后在中國科技館、國家動物博物館,以及重慶、成都、廣州、烏魯木齊等地開展科普講座外,還多次應邀在中央電視臺科教頻道《科學動物園》欄目,以及《芝麻開門》等節目擔任專家評委,致力青少年科普教育。他講述的有關野生動物的故事,受到億萬小觀眾的好評。如今這個新銳科普達人,也成了不折不扣的“網紅”。
因長期從事瀕危動物的研究保護工作,趙序茅在國內外學術期刊發表了不少專業文章,并獲得2019年度中國科學院地奧獎一等獎。去年7月從中科院動物研究所博士畢業后,手里拿到多個錄用通知的他,最終選擇來到蘭州大學生態學創新研究院,成為一名研究員。
趙序茅說,其實人類對大自然有著本能的熱愛,比如,觀察鳥、認識植物、觀察昆蟲,都是一種博物精神的體現。“博物”的魅力正在于了解到自然的美麗、力量與生存智慧,讓大家意識到在人類之外,還有這樣厲害的物種存在,然后自發、自覺地保護野生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