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 認繳資本制 嚴格契約 加速出資 債權平等保護
作者簡介:諶長生,重慶道倫律師事務所,執業律師。
中圖分類號:D922.29?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9.021
契約規則,是一種在人與人交流過程中擬制出的規則,擬制最主要的形式來源于合意。筆者所謂的嚴格契約,是指主體在發生交流之時,就已根據主體間的合意以及一定的客觀外部環境擬制出主體交流需要遵守的規則,該規則在主體發生交流的時間點上即已形成,需要主體嚴格遵守,除非予以變更。公司認繳資本制度中,賦予公司出資人、股東對公司出資更為廣泛的自主權利,出資人、股東可以運用自主權利對出資期限進行修改,但另一點必須肯定,此自主權利并非無限制,其行使需要受到嚴格契約的限制。嚴格契約適用于公司認繳制度中,需做三點說明:
第一,股東自主權利之行使應以不侵犯他人合法權利及期待為限,在限度內,公司認繳制中出資人、股東出資自主權可以不受約束,所以本文論述范圍僅限于公司認繳制中出資人、股東出資自主權與他人合法權利(特別是債權人的債權)相沖突的情境。
第二,在出資人、股東出資自主權與債權人債權沖突情境下,構成嚴格契約的規則首先且最主要的是當事人之間發生交流的合意(即一般意義上的契約),其次包括合意形成時所對應的客觀外部環境(主要是合意形成時的公司章程)。
第三,合意形成后,改變公司章程雖符合法律規定,但并不必然對原債權人產生約束力(有利變更除外),因為適用于出資人、股東與原債權人的嚴格契約并未改變。
重新檢視新《公司法》認繳資本制在實際運作中產生的爭議,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筆者將用嚴格契約進行闡述,并對相關爭議做出回應:
出資人、股東對公司的出資義務是其對公司的最為根本的義務,無論是在注冊資本制還是認繳資本制情形下,出資都是公司資本制度的基石,否則便不存在公司的獨立財產及獨立責任。新公司法將公司由“注冊資本制”改變為“認繳資本制”后,目前尚無法律、司法解釋對“在出資期限未屆滿而未繳納出資時,出資人、股東對公司不能清償到期債務的債權人應該承擔何種責任”的問題進行明確規定。實踐中主要存在兩種觀點:第一種觀點,直接允許通過加速出資義務到期的方式解決公司債務清償問題,即公司債權人可以直接向股東、出資人主張清償債務;第二種觀點,不允許債權人在個案中加速出資人、股東出資義務的訴求,只能通過破產方式啟動。原最高法民二庭庭長楊臨萍代表最高法傾向于第二種觀點[1]。
筆者認為,適用嚴格契約,應該不存在加速出資人、股東出資義務的問題,并且能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出現實踐中的這兩種非此即彼的觀點,理由有三點。
第一,債權人與公司發生經濟交往時,能影響雙方權利義務關系的內容包括雙方的合意以及此時公司章程中股東、出資人關于出資的條款(出資義務是公司股東、出資人對充實公司資本的法定義務,從理論上而言股東、出資人之間對公司資本充實的責任是一種連帶共同保證責任)。
第二,判斷債權人在個案中能否主張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的訴求,只需要認定債權人與公司發生經濟交往時的嚴格契約下的出資義務履行期限是否已屆滿,如嚴格契約情形下的出資義務期限屆滿,即可以支持債權人要求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如嚴格契約情形下的出資義務期限未屆滿,就不支持債權人要求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的訴求。
第三,新公司法賦予公司股東、出資人自行決定出資(包含出資金額、出資期限以及變更金額及期限等)的權利,正如自由并未隨心所欲一樣,權利也不得任意行使而忽視責任,公司出資人、股東關于出資的自主權不能侵犯債權人根據嚴格契約所能期許的利益,即認繳資本制不可能成為公司股東、出資人違反嚴格契約的借口。
《公司法司法解釋(三)》第13條第2款“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履行或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支持”以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執行中變更、追加當事人若干問題的規定》第17條“作為被執行人的企業法人,財產不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申請執行人申請變更、追加未繳納或未足額繳納出資的股東、出資人或依公司法規定對該出資承擔連帶責任的出資人為被執行人,在尚未繳納出資的范圍內依法承擔責任的,人民法院應該支持”是目前股東、出資人是否享有先執行抗辯權的兩個法律依據。根據該法律依據,債權人要求股東、出資人對在未前面出資公司債務承擔責任需要滿足一個條件:即通過執行情況下,公司財產不足以清償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債務。如果沒有經過執行程序,那么股東、出資人可行使先執行抗辯權。最高法執行局法官張元認為“在公司已無財產可供執行的情形下,即使股東未屆出資繳納期限,仍可追加變更該股東為被執行人,要求其在已認繳但未實際繳納的出資范圍內承擔公司債務”[2]。筆者認為張元法官的觀點不妥,張元法官在一定程度上認可了股東、出資人的先執行抗辯權,另一方面又在執行階段加速了出資人、股東的出資義務,此舉并不能衡平處理股東利益、債權人利益之間的矛盾。
筆者認為,適用嚴格契約規則,不存在賦予公司股東、出資人先執行抗辯權的問題,即審判法官或執行法官可以直接引用嚴格契約規則,裁決股東、出資人是否對公司債權人的債權在出資范圍承擔責任,理由有三點。
第一,適用嚴格契約強調,公司章程每一次變更,即視為全體股東對社會及債權人做出承諾(債權人與公司發生交易時,此時的承諾是明確的,公司及股東應該遵守),債權人當然可以根據債權人與公司發生交易時的承諾要求股東對公司以及債權人承擔責任,即便股東修改章程,變更出資期限(對債權人有利變更除外)。
第二,實踐中適用嚴格契約規則會出現一種情形(債權人在向公司主張債權時開始并沒有根據嚴格契約要求公司出資人、股東履行出資義務),依據“不告不理”原則,法院只在債權人訴求范圍內,裁決公司承擔相應義務,執行過程中,公司無財產承擔生效法律文書確定的義務;在執行不能的情況下,債權人再訴求要求公司出資人、股東在未出資范圍內對公司債務承擔法律責任,此種情形是因債權人選擇性行使訴權所致,不能通過這種現象去論證公司出資人、股東對債權人享有先執行抗辯權。
第三,實踐中還有一種觀點認為“在公司有財產可供執行情況下,不應該直接裁決公司出資人、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否則容易引起公司獨立財產與股東有限責任的混淆,因此需要滿足執行不能的前提,才能裁決公司出資人、股東前面履行出資義務”,筆者認為此種觀點不妥,因為是否裁決公司出資人、股東履行出資義務是根據債權人與公司發生經濟交往時的嚴格契約去判斷,而并非因為根據公司無財產可供執行所采取的一種權宜之計;另一方面出資人、股東按照嚴格契約履行出資義務,恰恰是公司獨立財產制度以及股東有限責任制度的保障。
普通債權平等保護是民法領域的一般原則,該原則的一般要求是:多個普通債權效力平等,不因成立先后、數量多寡以及發生原因的不同而有效力上的不同;對于同一債務人的數個普通債權,只要已到清償期,對債務人的一般責任財產都具有平等的受償權。適用嚴格契約規則有時似乎會出現一種突破債權平等保護的現象(法律給予成立在前的債權保護大于成立在后的債權保護)。譬如一般債權人A居于嚴格契約規則,要求公司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A的債權發生后,公司股東通過修改公司章程,延長股東的出資義務;公司章程修改后,一般債權人B與公司發生經濟交往,B的債權已到清償期,但此時股東的出資期限并未到期,B根據嚴格契約規則,就不能要求公司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表明上看,A的債權與B的債權并未得到平等保護,嚴格契約規則存在一定缺陷。
筆者認為,此種現象并不表明適用嚴格契約規則已經突破債權平等保護的原則,恰恰相反該現象更能表明適用嚴格契約規則能在實質上平等保護一般債權,理由有三點。
第一,普通債權平等保護,是針對同一債務人對應的多個普通債權而言,債權人A的債權與債權人B的債權對于同一個債務人(即公司)而言本質上并沒有產生不同,關鍵點在于A可以基于嚴格契約規則,要求公司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B不能基于嚴格契約規則,要求公司股東、出資人履行出資義務,實際上二者已經不再屬于公司債權平等保護原則所涵蓋的范疇。
第二,在判斷債權人能否要求公司股東履行出資義務,關鍵在于判斷債權人與公司發生經濟交往時的嚴格契約,不同的債權人所適用的嚴格契約(股東通過公司章程向社會及債權人做出的承諾)是不一樣的,這樣的承諾除非得到債權人的認可,否則公司股東對承諾的變更(即便法律允許),對基于相信先前承諾而發生交易的債權人不產生法律效力(有利變更除外);假如不這樣,那么法律將會給公司股東濫用認繳制,違背誠信,損害債權人利益打開方便之門。
第三,普通債權平等保護其實質應該是在民事私法領域中,法律給予各方合法允諾的同等尊重,根據嚴格契約規則,在A的債權及B的債權中,因雙方締約時的公司股東、出資人對外的承諾不一致,最終會表現出A能要求出資人、股東履行出資義務,而B不能,這在規則及邏輯上并存在問題。
筆者認為適用嚴格契約理論,不存在是否加速出資義務、是否賦予先執行抗辯權以及是否突破債權平等保護的爭議,恰恰相反,適用嚴格契約理論,不僅能在最大程度上衡平處理認繳制下出資自主權以及債權人債權的沖突,而且還能在最大程度上遵守法律、法規的原旨主義理解。
參考文獻:
[1] 楊臨萍.關于當前商事審判工作中的若干具體問題(2015年12月24日)[J].商事審判指導,2015(總第40輯),第43頁.
[2] 范向陽,張元.2013公司法資本制度修改對執行程序的影響[J].法律適用,2014(10),第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