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柏全、 洪振翔

陳肖容,廣東南海人,星海音樂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聲樂教育家,女高音歌唱家,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專家。1950年加入廣州青年文工團、華南文工團任歌唱演員;1955年就讀于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師從女高音林明平老師;1960年畢業后分配至星海音樂學院聲樂系任教,曾任聲樂系主任。從事聲樂演唱和聲樂教育幾十年,培養了唐彪、湯莉、廖百威、麥子杰、穆紅、皮曉彩、陳曉、馮珊珊等一大批聲樂人才,被譽為“南國聲樂之母”。1992年被評為廣東省高教系統教書育人先進教師,入載《中國高等教育專家名典》(1997年第一分冊),1996年卷英國劍橋國際傳記中心《國際知識界名人錄》。著有《呼吸是發聲的原動力》《談聲樂教學中因材施教的運用》《吐字與發聲的關系》等,錄制出版《聲樂技法》(VCD)等。
初夏的廣州連續下了幾天“龍舟水”后,迎來了明媚的陽光,連日的暴雨,仿佛將持續了快半年的新冠肺炎疫情一掃而凈,空氣清新無比,令人神清氣爽。迎著朝陽,我與星海音樂學院聲樂歌劇系青年教師洪振翔穿過一樓小院的綠樹紅花,敲開了陳肖容老師的家門,老太太慈眉善目、笑容可掬地迎接我們的到來。雖然陳肖容老師今年已是86歲高齡,卻仍舊精神抖擻。她見到我們特別高興,一邊忙著給我們拿水果一邊說:“這疫情期間大家都以居家為主,好長時間沒見啦”。洪振翔見狀忙扶住陳老師,說道:“老師,您快請坐,這么長時間沒來探望您,我們好想您呀!”三言兩語間,無不充滿了濃濃的師生情誼。我們一邊吃著嶺南佳果靚荔枝,一邊歡聲笑語地聊開了。(下文中,陳肖容教授簡稱“容”,訪談者陳柏全簡稱“全”,另一位訪談者洪振翔簡稱“洪”。)
全:陳老師,關于您人生和藝術的經歷各大媒體多有報道,陳曉老師也在《星海音樂學院學報》上發表過一篇關于您的文章,讓我們對您的豐富經歷有了深刻的印象,今天能夠當面向您請教,我們倍感榮幸。
容:我的人生很幸運,很幸福!我的一切都是黨給的!這句話,你們可能會覺得有些老套,但這是我內心切切實實的感受。我是廣東南海人,出生在抗日戰爭年代,父親原是海關高級官員,是中共地下黨員,因為積勞成疾于1948年去世,年僅40歲,新中國成立后被追認為革命烈士。

20世紀70年代登臺獨唱

擔任全國聲樂新人新作比賽美聲組評委,前排右一為陳肖容(1998)
父親的早逝使我家生活日漸困難,幸好在地下黨的照顧下,才得以渡過難關。新中國成立后,組織把我從香港帶回廣州,安排在青年文工團,參加了革命工作和學習。從那時起,我踏上了音樂的道路。我到文工團時年齡比較小,大家都很照顧我,時常教我文化知識。后來,他們發現我唱歌很好聽,就鼓勵我走歌唱演員的道路,團長何雪飄老師親自教我聲樂。我正式演唱的第一首歌是一首關于抗美援朝的歌曲,還演唱過民族歌劇《白毛女》和《小二黑結婚》的選曲。當時,我們的文工團經常為解放軍和人民群眾進行宣傳演出,在這些工作中,我廣泛接觸了各地區、各階層人民的生活、思想和豐富的民間藝術。因為工作需要,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努力地跟老百姓學習當地的傳統音樂。我曾向中山的漁民學習咸水歌(珠江三角洲地區漁民操廣州方言演唱的一種漁歌),向老藝人學習傳統曲藝,又學習了海南民歌和客家山歌,甚至還有上海方言的歌曲。這些經歷對我一生的歌唱和教學生涯有很大的幫助。
全:您在青年文工團的經歷,可以說是您音樂生涯邁出的重要的第一步。而且,您在青年文工團還收獲了人生最美好的姻緣。
容:(笑)我的先生吳超文①和我是文工團的同事,我們經常在一起演出,合作演唱的保留曲目有咸水歌《送郎一條花手巾》和《慢車游行》(陳老師邊說邊情不自禁哼唱起來)。這些方言歌曲在當時很受歡迎,老百姓很愛聽,也因為我們兩人配合默契,被大家稱為“金童玉女”。
洪:陳老師,陳曉老師的那篇文章中提到您在青年文工團工作不久,單位就選派您到上海音樂學院進修了?
容:是的。我在青年文工團大概工作了五年,工作上一直是盡心盡力,也虛心向同事請教,給領導留下愛學習的印象,業務上也有較大的進步。所以,1955年,團里有一個到上海音樂學院進修學習的機會,單位就選送了我。
洪:當時能被選送到上海音樂學院真是非常了不起的成績。上海音樂學院不僅久負盛名,而且治學的嚴謹、開闊的視野在當時是首屈一指的,我們特別想聽您講講在“上音”學習時的故事。
容:1955年至1960年,我在“上音”聲樂系本科班學習,專業老師是林明平。一開始,只是一年的進修學習,這樣的學習機會實在難得,我格外珍惜,特別努力。當時同學們戲說我對知識的渴望,就像是“一頭餓極了的牛沖進了大草原”。我徜徉在“上音”的音樂殿堂中,汲取著無窮無盡的養分。正是因為勤奮好學,我在專業上進步飛快,專業老師建議我參加專業考試,最終我考上了五年制本科。
在“上音”,我系統地學習了科學的發聲方法,接觸了大量的西洋聲樂作品。演唱西洋作品就要學習多種外語,俄語是當時下最大功夫的,我每天都堅持背和讀,積累了很多俄文曲目。我還系統地學習了西方音樂史以及和聲、曲式等科目,這些系統化的訓練使我的音樂表達能力得到很大提高。與此同時,我還努力學習中國古典文學作品,研讀了大量文獻,不斷提高個人的文化修養。
現在回想當年,我還是很幸運的,當面受教于賀綠汀院長、周小燕老師、高芝蘭老師。上海音樂學院每次創作出新作品,都會讓學生學唱和演出。賀院長的《十三陵水庫大合唱》、蕭白的《幸福河大合唱》都由我擔任領唱,《幸福河大合唱》還憑錄音獲得1959年在維也納舉行的“第七屆世界青年聯歡節”音樂比賽一等獎。記得在1959年,上海音樂學院為排演《井岡山大合唱》,組織學生去井岡山體驗生活,我又擔任了《井岡山大合唱》的領唱。演出后,這個節目得到廣泛好評,還有老紅軍打聽我是不是江西人。1960年畢業那年,我還主演了當時最引人注目的中國歌劇《草原之夜》。

在“上音”學習期間進行獨唱表演
全:陳老師,談起這些往事,您依然非常激動,看得出在“上音”學習是您非常難忘的一段經歷。畢業后,您就到星海音樂學院工作了嗎?
容:畢業以后,我是有機會留在上海音樂學院任教的,但因為我是由單位選送去學習的,所以最終我還是選擇了回廣州。回到廣州后,因工作需要,組織就安排我到新建的廣州音樂專科學校(星海音樂學院前身)從事教學工作,同時還要參加原單位華南歌舞團②(現廣東歌舞劇院)的演出工作。記得當時廣州樂團創作的無伴奏合唱《昭君出塞》(根據同名粵曲改編),便是由我擔任主唱。
全:您到“廣州音專”執教時正是國內專業院校的聲樂教學逐漸發展的時期,那時的“廣州音專”辦學規模還不算大,教學工作上應該有很多不完善,您能給我們介紹一下當時“音專”聲樂專業的辦學情況嗎?
容:當時的“音專”規模不大,聲樂組僅有七八名教師,學生也不多,每個年級只有五六名,學生們都是通過考核從各地精挑細選上來的。學生們的音樂基礎參差不齊,許多人沒有接受過專業的聲樂訓練,僅靠大本嗓唱歌。入學后,教師都是從零教起。學生的基礎雖然差,但他們都擁有好的嗓音條件又特別好學,老師們也用心教導,對學生進行系統的專業基礎訓練。聲樂教研室的老師們群策群力,針對學生的情況選擇曲目、編寫教材,涵蓋外國歌曲、革命歌曲、中國作品(包括廣東民歌)等。
在教學過程中,我們同樣注重學生的藝術實踐。當時的廣東是國家對外開放的窗口,每年都有許多外賓來訪,我們的學生經常有為外賓演唱的機會,既宣傳了學校又豐富了自己的舞臺經驗,同時還得到社會的好評。在曲目選擇方面,我們既演唱優秀的外國歌曲,也演唱粵劇、廣東民歌等,深受觀眾的喜愛。當時畢業的學生,基本上都成了各地的文藝骨干,有的在歌舞團擔任主要演員,有的在音樂院校從事教學工作,有一些還走上了行政崗位。
全:在辦學條件艱難的初期,老師們依然秉持著專業精神和嚴謹的治學態度堅守崗位,讓人欽佩。陳老師,您在那個時候的教學工作中遇到過不開心的事情嗎?教學工作是否會受影響?
容:肯定有過,尤其是“文革”時期,不過現在幾乎都忘光了。我的出身還算不錯,但也避免不了受到沖擊。當時的“音專”教學秩序被打亂,不能演出,不能教學……
20世紀70年代初期,“廣州音專”和廣東舞蹈學校、廣州美術學院合并為廣東人民藝術學院后,恢復了招生,我也重新開始了演出和教學。那時的演出有在廣州的劇院、文化公園的中心舞臺,也有省內各地的巡回演出。我演唱過現代京劇《紅燈記》《沙家浜》《海港》等選段,還用“美聲”方法演唱了尚德義作曲的花腔女高音作品《千年的鐵樹開了花》、鄭秋楓作曲的《春天來了》《女話務兵之歌》等歌曲。這也是結合當年學習的“美聲”技巧,既保留自己的專業特色,又符合當時的形勢需求。總而言之,還是為人民歌唱。
那時的教學任務主要是下基層辦學,我們到過廣東省內的許多欠發達地區辦文藝學習班,學員多是來自當地機關團體的宣傳骨干。星海音樂學院原副院長朱德焜同志當年就參加過我們在馬壩舉辦的文藝學習班,他當時是韶關采茶劇團的青年演員,被單位選送來學習。通過專業培訓,這些演員提高了業務水平后又回到基層,繼續為人民大眾的文化生活服務。

在陽江漁船上體驗生活(前排中為陳肖容)
由于工作需要,組織還安排我到陽江與漁民一起體驗生活。在一年多的時間里,我經常和漁民一起出海,經歷著海上的日曬風吹。盡管每次出海我都會暈船嘔吐,但還堅持一人管理十二條漁船,克服種種困難,最終出色完成了組織安排的任務,在漁民中樹立了一個黨員好干部的形象。漁民們對我特別親,總是親切地喊我“老陳”。
洪:陳老師,從改革開放后到退休的二十年間,您教出了大批優秀的學生,許多學生成為專業院團的骨干,在全國都有一定的影響力。這一時期的聲樂系有了什么發展?
容:改革開放對祖國方方面面的發展都是歷史性的影響。1980年6月,恢復建制的廣州音樂專科學校正式搬到了現在的校址—先烈東橫路48號(現星海音樂學院沙河校區)。之前學校還在昌崗路“美院”內辦學,1980級的學生是在“美院”報名考試,然后到沙河頂上學。
學院迎來了蓬勃發展的歷史時期。我開始參與聲樂系的管理工作,參加制定教學大綱,規范學生的教學內容、考試內容和形式等。從那以后,我的精力主要就放在聲樂系的教學和管理工作上。社會各條戰線對人才的需求量非常大,為了快出人才、出好人才,我們實施了尖子生教學計劃,為學習積極、成績優秀的學生采取了增加聲樂課、藝術指導課和增加舞臺實踐等傾斜政策,幫助他們快速成長,取得了很好的教學效果。我也逐漸培養出一批日后在專業上頗有建樹的學生。現在學院(指星海音樂學院)里的聲樂教授穆紅、皮曉彩是“全國優秀教師”、陳曉是“南粵優秀教師”;男高音歌唱家唐彪是“全國勞動模范”“全國優秀文藝工作者”;湯莉、廖百威、麥子杰等都是廣東流行樂壇的代表人物,是非常優秀的專業歌唱演員。其中,湯莉是首屆“省港杯歌唱大賽”冠軍,國家一級演員;廖百威雖然在首屆“省港杯歌唱大賽”只拿到亞軍,但是后來獲了200多個獎項,現在是廣州演藝人協會主席,做了很多藝術交流方面的工作;麥子杰是第一個跟香港寶麗金唱片簽約的內地男歌手,多才多藝,錄制出版的專輯多次獲得中國歌曲排行榜“年度金曲金獎”“年度最佳發燒唱片獎”等眾多獎項。
洪:是的,同為星海音樂學院聲樂系培養的學生,我感到驕傲。您的學生唐繼肖、黃玉英、白小琴、黃志強、陳前、李恒、王佩、湯曼紅、陳紅浪、朱雯、黃文、馮珊珊、陳丹、虞環歌、馬小倩等,他們都在音樂事業上取得不俗的成績,他們都是我的榜樣。
全:陳老師,您退休后還努力推進星海音樂學院碩士點的申報,并成為學院第一批碩士研究生導師,事實上您一直沒有退休。
容:我退休時,星海音樂學院還沒有獲得碩士學位的授予權。作為在“星海”工作了幾十年的老教師,我為學院出力是應該的,能夠在退休后繼續做貢獻,這是我非常開心的事情。
現在,學院的教學力量強大了很多,我已經不帶研究生了,但還有極少數繼續教育學院的學生跟我學習,也有已經畢業的學生會來請我把把關,我也很認真地給他們提出建議。我覺得能夠堅持自己所熱愛的事業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總之,只要學生需要我,我還干得動,我就一直干!(笑)
全:陳老師,縱觀您的教學生涯,您的學生們有“美聲”“民族”“通俗”和戲曲多種唱法類型,這種現象是非常少見的。您對這種“跨界”的教學有什么心得?
容:我在上海音樂學院接受的是系統的“美聲”訓練,在多年的舞臺實踐中演唱過各種風格的歌曲,接觸過不同唱法,有一定的經驗積累。因此,在教學過程中,我的思想非常開通,會根據每個學生的特點因材施教。如有些學生音色醇厚,形象洋氣,個人風格嚴謹,自身又喜歡西洋音樂,我會引導其走“美聲”的道路;有些學生活潑可愛,樂感特別好,演唱特別細膩,方言的特點明顯,自己又喜歡民族的音樂,我自然就會讓其偏向“民族”的方向。“通俗”演唱就更有意思了。學院以前沒有“通俗”演唱專業,可以說沒有老師教,學生憑自己的感覺去琢磨和嘗試演唱自己喜歡的流行歌曲,那些在“通俗”演唱方面獲得成績的學生都是靠自己鉆研出來的。事實上,“通俗”演唱也需要極高的天賦。這些學生在學校期間都是學習“美聲”或者“民族”唱法的,他們的基本功都很扎實。
全:陳老師,您可以跟我們聊聊當年廣州流行音樂的發展情況嗎?
容:那是我國流行音樂發展的一個高峰!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以后,國內的流行音樂在港臺流行音樂的影響下迅速成長,并慢慢形成自己獨具特色的音樂風貌。廣東處在改革開放的前沿,又毗鄰香港,擁有先天的地理優勢。那時廣東不僅是全國經濟的領頭羊,流行音樂的發展也同樣走在全國前列。
1978年,全國首家音樂茶座在廣州解放路誕生,并在短短時間內席卷大街小巷,風靡一時。以音樂茶座為基礎,廣州逐漸形成了流行音樂發展的平臺,畢業于我們“廣州音專”的吳國材是當年國內第一首原創粵語流行歌曲的曲作者,后來他又創作了很多粵語流行歌曲,是推動音樂茶座發展的關鍵人物。接著,涌現出了李海鷹、陳小奇、解承強、畢曉世、撈仔等一批著名音樂人,他們創作了大量的流行歌曲,為廣州流行歌壇迎來黃金發展期,自然就培育了一批紅遍全國的流行歌手。當時在廣州出專輯、包裝歌手是非常熱門的事情,而且社會需求特別大,有這方面才能的學生自然而然地成了各唱片公司和經紀人關注的對象。我的學生中,唐彪、湯莉、麥子杰、廖百威等都是當時成功轉型的例子。
全:確實,在那個時期,我們廣東的流行音樂支撐起了全國流行音樂的半壁江山。您的學生轉型流行樂壇后,在當時,對于您的教學方式有沒有反對或者質疑的聲音呢?
容:剛開始,有一點點質疑的聲音,但是不大。那時的思想并沒有今天這么開放和自由,流行音樂還帶著一些“資本主義”的標簽,像鄧麗君的音樂最初傳入國內時就有這種說法。在改革開放文化逐漸變得包容、開放的背景下,質疑的聲音越來越少,學校內部也逐漸認同了這種市場化的音樂文化。當時涌現的大批流行音樂人中,我的學生唐彪就是一個特殊的例子。他是一名“民族”男高音,曾獲得“美聲、民族、通俗唱法全能歌唱大賽”冠軍,但在當時卻是以“流行”演唱讓廣東人知曉甚至風靡全國,形成了獨特的演唱風格,錄制了許多深入人心的作品。尤其是與歌手安李組合以男女對唱的形式進入流行歌壇,“唐彪安李”的這個名字曾經紅遍大江南北,兩人合作錄制了《在雨中》《明天會更好》《采紅菱》等熱門歌曲。
我認為文化藝術因為有了不同個體的綻放才形成色彩斑斕的萬花筒。音樂也一樣,“流行”音樂具有通俗易懂、樸素真摯的特點,大眾容易接受且喜愛,還起到放松心情、舒緩壓力的作用。群眾的需要為“流行”歌手開辟了市場,歌手的知名度離不開聽眾的支持,而歌手必須有實力才能收獲聽眾的掌聲,兩者是相輔相成的。“流行”音樂這股新鮮血液的注入,和民族唱法、美聲唱法一起各具風格、各領風騷,帶來欣欣向榮的文化繁榮。
現在的學術環境就更好了,學校還成立了流行音樂學院,包括音樂劇系、流行演唱系等,這都是社會的進步。
全:陳老師,從剛才的談話中可以聽出您特別注重學生的自主探究能力,在那個年代能有這樣開放兼容的教學理念是難能可貴的。您覺得不同的唱法對于學生的聲音訓練來說會不會“打架”?您又是如何做到在不同唱法的教學中切換自如的?
容:首先可以肯定的是,聲音不會“打架”,我自己就是長期在不同唱法中切換演出且運用自如。在上海音樂學院學習時,我按照專業老師的要求,在發聲技術、音樂處理、語言、表演等多方面的訓練中,努力做到嚴謹、科學、規范。在社會實踐中,我根據群眾的需求,唱他們愛聽的歌。比如到基層演出,我多選擇觀眾喜聞樂見的歌曲,聲音也會根據曲目做一些調整。有些場地沒有擴音設備,我會充分打開喉嚨,用飽滿的氣息支持聲音,盡量讓聲音保持高位置有更充分的共鳴;有些場地配有擴音設備,在歌曲的演繹上,我更注重咬字、韻味和音色,這些調整都非常靈活自如。但是,無論如何調整,呼吸是歌唱的原動力,對氣息的掌控能力是歌者表現力的關鍵。
我在教學中將呼吸訓練放在首位。教不同唱法的學生時,對氣息訓練的根本方法是不會變的,要求學生感受深呼吸的狀態,體驗腰部、腹部的力量支撐點,不能隨便松垮,不能因為音區和音色的變化而改變歌唱狀態。我常引用一首詩來說明氣息的運用“忙中取氣急不亂,停聲轉拍唱不斷。好處大取氣流連,拗則小入氣轉換。”歌唱的技巧,從根本上看,就體現在對氣息的運籌帷幄上。
對學生的訓練要循序漸進。要掌握科學的發聲技術,根據學生的具體情況選擇合適的教學曲目,謹慎使用。嗓子是非常嬌氣的,如果不遵循科學的訓練方法而去拼誰唱得大、唱得高,很快就會出現問題。作為職業的歌唱從業者,無論什么唱法,如果沒有經過科學的基礎訓練,沒有建立科學的演唱習慣,藝術生命都是有限的。
學生還要注意作品的積累,要學習大量的聲樂作品,每次課堂上至少要唱五至六首不同風格的作品。通過學習大量的不同風格的作品,學生才能快速提升演唱能力。老師也通過對學生演唱各類作品的觀察,慢慢掌握其個人特點,不斷調整相應的教學方向,制定對應的教學內容。
全:我總聽人說,您的學生成才率高,這與您的嚴謹和盡心竭力教學是分不開的。我來見您之前,曾向陳曉老師做了一個電話訪談。她說同學們在您的專業課堂上都是戰戰兢兢的,但是課下您就是學生們的好媽媽,大家經常到您家享用您親手烹飪的美食,碰到思想上的困惑也很樂于向您求助,您都耐心地開導,在生活和思想上給予學生無微不至的關心。
洪:我也經常聽陳曉老師談起在她的學生時期,聲樂系的學生幾乎都品嘗過您親手制作的辣椒醬、魷魚絲、牛肉干等,大家還給您制作的辣椒醬起名叫“老太辣椒”,至今還經常吃到。太幸福了!
容:(笑)噢,對了,我來看看冰箱里還有沒有上次做的辣椒醬,你們嘗嘗看味道有沒有變化(起身去取)……
考進我們學校的學生年紀都偏小,有些學生家庭條件一般,經常吃不起肉。有一次,我聽自己的學生談到班里的一位男同學,說他家里給不起伙食費,于是就買了最便宜的速食面放在琴房,整整吃了一個月,竟然沒去過飯堂。我聽了心情極為沉重,心想學生沒有強壯的身體怎么能把歌唱好?還有,我的學生們來自全國各地,其中有不適應廣州氣候的,每個月至少感冒一次,經常影響到正常的專業課。而辣椒性溫偏熱,能祛濕又下飯,我經常買回牛肉和魚塊進行加工,將自己親手做好的辣椒醬拌入其中,隔水蒸,然后帶到琴房讓同學們拌飯吃,讓他們增加飯量,身體才會慢慢強壯起來。確實有不少學生嘗過我的辣椒醬菜(笑)。關心學生的學習、生活和思想,這是老師應該做的。除了教書還要育人,這是我一貫的為師之道。許多學生在校時期年紀尚輕,難免會遇到一些波折,他們都愿意向我吐露內心的疑惑,我都會耐心開導和提供力所能及的幫助。
洪:陳老師,您是星海音樂學院、也是聲樂歌劇系(原聲樂系)的老前輩,能給我們年輕一代的教師和學生提一些好的建議嗎?
容:現在生活、學習環境的優越是過去無法想象的,我們要感恩為此奮斗的人們。毛主席曾經說:“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這句話傳遞給你們,希望你們秉承師德,不說空話,努力實干、真干。
聲樂是一門科學,來不得半點兒虛假和馬虎。作為一名教師,尤其是年輕人,不要停留在原地踏步,要不斷提高自己的專業水平,眼界要開闊,最好有機會走出國門去進修學習,吸收不同的專業養分,這樣才充實。在這方面,我一直覺得自己有前瞻性。早在20世紀90年代,我就向學校建議并支持穆紅和陳曉到烏克蘭敖德薩國立音樂學院攻讀碩士學位。她們學成后回到學校繼續任教,這些年來培養出很多優秀的學生,有的學生還在國際歌劇舞臺上獲得較大的影響力,為國家、為學校爭得榮譽,我很自豪,為“星海”高興。另外,你們還要學習中外優秀的文學作品,還有戲劇、舞蹈、美術、哲學都要廣泛學習,有淵博的知識才能當好教師。除了工作外,還要有好身體,要強身健體、生活規律。總之,希望你們都是“星海”好教師,要為學校培養出更多的人才,為社會做出更大的貢獻。
全:陳老師,您今年已經86歲高齡,精力還如此旺盛,您有什么養生秘訣呀?
容:我的秘訣就是“簡單”二字,生活簡單、思想簡單。(笑)
不知不覺間,兩個多小時就在歡聲笑語中過去了,我們緊緊握住陳肖容老師的雙手,感恩她的愛心與付出,祝福老人家健康長壽!

師生合影,左起:陳丹、初蕊、陳曉,右起:皮曉彩、穆紅(1998)
在訪談前后,我電話采訪了陳老師的幾位學生:皮曉彩、穆紅、陳曉、馮珊珊等,她們對陳老師的感恩之情都溢于言表,對老師的為師和處世之道都無比敬重。聲歌系副主任陳曉老師說:“如今星海音樂學院聲樂學科蓬勃發展,離不開前輩們的辛勤付出,有前人打下的堅實基礎,我們才能在發展的道路上大踏步前進。”
再次祝福這位德藝雙馨的聲樂教育家安康長壽!
注 釋
①吳超文(1931—1996),曾任廣東歌舞劇團副團長,廣東歌舞劇院副院長、代院長、黨委書記。
②1953年夏,青年文工團與華南文工團等單位統一整編,撤銷原建制,改建為華南歌舞團、華南話劇團和廣州樂團。陳肖容由此進入華南歌舞團。詳見www.hy136.com/view/919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