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腎移植黑幕

李英強

2018年11月29日，河北省邢臺市新河縣公安局端掉了一個非法手術窩點，一個組織分工明確的地下腎臟買賣團伙隨之浮出水面。

被QQ、電話遙控的供體

今年二十三歲的李瑞出生于四川省宜賓市珙縣，長著一張白靜稚嫩的臉，戴一副黑邊眼鏡，說話輕聲細語。如果不是左腹部那條長約二十厘米的刀痕，大概沒人相信這個清秀的男孩賣出過自己的腎臟。回憶起一年多前的選擇，他并不后悔，“當時我身上一點錢都沒了，還得替表哥還債。”在李瑞的敘述中，自己五歲跟隨父母到浙江省嘉興市海鹽縣打工。2018年9月，李瑞從海鹽回到宜賓老家，在一家二手車行接待客戶，每月四千元。在他的擔保下，表哥也來到車行工作。可沒干多久，表哥就把收來的二手車私下賣了五萬元，連人帶錢都不見了，作為擔保人的李瑞不得不代為還錢。

2018年11月，李瑞加入一個朋友推薦的QQ群找工作，在群里詢問：有什么工作賺錢快？群友中有人支招，“賣腎吧，這個來錢快”，有人說一個腎能賣十萬，也有人說能賣二十萬。李瑞沒有理會。兩三天后，李瑞又在群里詢問如何掙快錢。這一次，有人主動加了他的QQ好友，說是有個收購腎臟的項目——每個腎臟四萬五千萬元，此外，還有買家單獨支付的紅包。

直到現在，李瑞仍不知道在QQ上與自己聯系的收腎人是誰，從未詢問過他的名字。但新河縣公安局端掉腎臟買賣團伙后，順藤摸瓜找到了二十九歲的肖平（湖北警方已對其立案），做的正是供體中介的買賣。一般來說，肖平尋找供體分為兩種方式：一是在網上廣撒網，找到不同血型的供體后備用;二是團伙上線提供受體血型，再由肖平有目的地尋找。費用方面，每名未體檢的供體，中介費數千元;完成體檢并合格的供體，中介費一萬五千萬元。肖平曾對警方表示，僅2018年10月、11月，自己就向新河縣的地下腎臟買賣團伙輸送供體四名。其中一名供體體檢不合格，未進行手術;兩名供體體檢合格，肖平因此獲利兩萬一千元。

2018年11月，李瑞在QQ上看到收腎人的回復后有些動心，卻對報價有所懷疑，“怎么這么便宜？”他記得之前有人出價十萬、二十萬，對方說那都是騙人的。對于這個價格，李瑞難以接受。一天后，收腎人再次發來消息“你的腎還賣不賣？”李瑞想了想，回了一個字：賣。接下來，從未見面的收腎人開始通過電話、QQ等途徑不斷發出指令，遙控李瑞的一舉一動。

賣腎人難獲犯罪團伙賠償

據李瑞回憶，2018年11月16日，他接到第一條指令：前往湖北武漢。他向朋友借了兩百元錢，買了一張珙縣到武漢的大巴車票，穿著一件單薄的外衣、背著一個黑色雙肩包出發了。2018年11月21日下午六時許，李瑞和受體舒康登上一輛灰色面包車，交出手機，戴上眼罩，幾個小時后，車子開進了一處空曠的小院。起訴書顯示，這處小院是國林等被告人商議后，于2018年6月出資租賃的，位于河北省邢臺市新河縣境內。李瑞、舒康進入小院后被帶進一間平房，屋里的人問李瑞：你確定要做腎臟摘除手術？李瑞確認后被帶到隔壁房間，房內有一個推拉門，背后就是手術室。

在李瑞的印象里，這間手術室內很簡陋，只有一張手術床、兩臺叫不上名字的機器，其他什么都沒有。手術室里還有三四個戴著口罩的人，但看不清臉。其中一人穿戴著白大褂、手術帽，其他人都穿著深綠色手術服。從他們的交談中，李瑞發現除了一名身穿深綠色手術服的人為女性外，其他人皆為男性。起訴書顯示，為李瑞進行腎臟摘除手術的主刀醫生是被告人紀洪禹，手術助手是李坤、張侖侖，三人全部來自山東。

腎臟移植手術結束的當天夜里，受體舒康就離開了河北新河，被送往山東煙臺療養。第二天一早，蘇醒后的李瑞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平房里輸液。在療養平房的床頭柜上，李瑞看到了一個紅色透明塑料袋，里面是厚厚一摞百元現金。有人告訴他，袋子里一共是四萬九千元，“四萬五是賣腎錢，剩下四千是買腎人給的紅包。”

2018年11月29日，新河縣公安局在境內那處非法手術場地、以及南宮四方賓館抓獲國林等犯罪嫌疑人十二名，當時，小院內正準備進行另一例腎移植手術。新河縣公安局偵查發現，2018年8月至11月，犯罪嫌疑人國林等人在那處小院內開展非法腎臟移植手術活動九次，其中做成手術八次。案發后，李瑞和父親找了律師，還曾到新河縣法院咨詢，希望在嚴懲被告人的同時為李瑞爭取更多賠償。李父說，兒子畢竟失去了一個腎，舒康給再多補償也沒法挽回損失。

但律師告訴父子倆，取得賠償的希望不大，“人家說我這是自愿行為”，李瑞說。對此，北京的律師殷清利表示，綜觀此案，賣腎人明知自己的行為違法卻執意實施，存在主觀過錯。“在這種情況下主張賠償，很難得到令自己滿意的結果。”（文中李瑞、舒康為化名）

【原載《新京報》】

插圖 / 賣腎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