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馬楚國

蔡武

2017年11月29日，新落成的湖南省博物館開館，“快去看馬王堆西漢女尸”成為了長沙人甚至湖南人那段時間里的高頻話題。1972年馬王堆西漢古墓發掘成果被公布時即震驚世界，馬王堆這一地名從此舉世皆知，但時至今天，仍很少有人知道馬王堆這個地名與歷史上唯一一個以湖南為中心的王朝——馬楚國有關，而馬楚國的開國君主即“馬王”——馬殷。馬王堆即相傳為馬殷的墓葬地而得名。當然，考古證實，這里埋葬的并非馬殷，而是比馬殷早了1100多年的西漢長沙國轪侯利蒼及其妻子和兒子。

馬殷，字霸圖，許州鄢陵（今屬河南）人，生于唐大中6年（852年）?！吧贋槟竟ぁ保颇紡能?，曾參與鎮壓黃巢起義和江淮藩鎮之亂，因驍勇多謀，受手下將領及士兵擁戴，得眾數萬，894年率眾攻入湖南，成為獨霸一方的地方割據勢力。唐天祐四年（907年），唐宣武軍節度使朱全忠（原名朱溫）廢唐自立梁朝，史稱后梁，唐朝滅亡，北方進入五代時期。其時，馬殷向梁進貢稱臣，表示恭順，以閉境自保。朱全忠遂拜馬殷為侍中兼中書令，并封其為楚王。從此，湖南進入南方十國時期，這是馬殷正式成為封建諸侯王的開始。但馬殷的這個諸侯王卻有皇帝之實，擁有軍隊、鑄幣、行政、稅收等一切權力。馬殷所建楚國亦稱南楚，從907年馬殷正式稱王到951年馬殷之子第六位馬王馬希崇被南唐大將邊鎬帶兵萬余攻破長沙、馬氏楚國滅亡止，兩代共六位馬王享國時間總共只有44年，即便算上實際統治時間總共也只有57年，王朝短暫且王位更替讓人目不睱接。然而，馬楚國卻創下輝煌如流星般耀眼的歷史，少有人知。

馬殷出身貧寒，主政湖南期間，所出政令無不關切百姓的衣食溫飽。他大力發展商業，采取免收關稅等一系列重商政策，鼓勵進出口貿易，招徠各國商人，開創湖南“招商引資”的先河?！妒畤呵铩酚涊d：“是時王關市無征，四方商旅聞風輻輳?！?/p>

馬楚政權鼓勵百姓耕種，所有賦稅均可“米賦”或“以帛代役”，且賦稅確定后再不增加，極大地刺激了農業、手工業、蠶桑絲織業的發展。

馬楚國甚至在今天的開封、荊州、襄樊、鐘祥、天門等地設置“回圖務（商業客棧）”以幫助各地商人進行茶葉的收購、運輸、買賣，使湘茶成為了當時中國的茶葉之冠。

馬楚國自鑄錢幣，只在湖南境內使用，外商在湖南賺了錢后，只能在湖南境內購物而去，極大促進了貿易往來。

諸多措施，使得馬楚國的商品經濟十分發達，這個從前的蠻荒之地成為了富庶之國，竟而出現了最早的紙幣雛形?！妒畤呵铩份d：楚國“市肆以契券借垛交易”。“契券”即一種交換媒介，是紙幣雛形。

這些舉措即便用今天的經濟理論來看，也沒有過時。都說歷史是一種回眸的精彩，而馬殷卻像是一個從明天走來的人。有人說湖南人開放，有人說湖南人包容，有人說湖南人有遠見，其實這些合在一起才是湖南人。這些湖南人的特征在馬殷身上早有所體現。

馬殷的更高明之處，是他在大力發展商業的同時，并沒有放松農業。今天芙蓉區的東湖就是當時馬楚國的糧倉——常豐縣所在地。如今這個區域里有著湖南農大、湖南農科院、中國雜交水稻研究中心等單位，成為了名副其實的“天下糧倉”。歷史與現實是如此天衣無縫地在這里對接上了，讓人無不感喟上蒼暝暝之中的天意。袁隆平雜交水稻科技館里有一尊雕塑家龍躍平先生雕的袁隆平塑像，我們這個城市似乎還缺少一尊馬殷塑像。

隨著國力的增強，馬楚國的勢力擴展到了湖南全境、廣西大部分及貴州和廣東的一部分。馬楚時湖南有21萬戶，人口達110萬，這個數字比《舊唐書》所載天寶元年的湖南人口數95萬還要多，不能不說是個奇跡。

一個只在湖南存在44年的王朝，卻在不大的長沙城里留下了馬王街、馬王塘、碧湘街、碧湘宮、詹王宮、小瀛洲、明月池、開福寺、會春園、碧浪湖等地名，這不能不讓人驚詫。若沿著這些地名探訪，你甚至能在腦海里搭建起當年馬楚國都城的模樣來。

當年馬殷仿效天子體制，改潭州為長沙府，作為國都，楚王宮建在今馬王街所在地。馬楚滅亡后，后人又在楚王宮舊址上建起了馬王廟。馬王街位于省人民醫院后面，南起都正街，北至吉慶街。1903年，同盟會員周震鱗等創辦的修業學校于1910年遷來馬王廟遺址。

小瀛洲與馬王街相鄰，相傳為五代馬氏宮廷園林，與馬王宮相連，是馬殷仿唐太宗十八學士登瀛洲故事所建?！鞍蟹教?，塘中有小島名小瀛洲，居人植柳，四面環碧，麓山送青，時為勝景”。

民國時小瀛洲建有長沙大戲院，戲院有2000多個座位。1937年3月16日，梅蘭芳在此演出，連演10天，場場爆滿，長沙城一度出現“萬人空巷看梅郎”的局面。那時，小瀛洲仍見林泉高致之景，小島尚存，有石橋可通。抗日戰爭爆發后，小瀛洲徹底敗落了。20世紀80年代后，小瀛洲成為菜市場。

位于天心區南門口外西南側的碧湘街，因楚王碧湘宮位于此處而得名。碧湘宮為五代時楚王馬殷之子馬希范營建。宋時碧湘宮遺址尚存，并引來黃庭堅到此一游，留下“煙波萬頃，水宿小舟，與大廈千楹醉眠一榻何所異？”的文字，讓人想見山谷之風骨。

明月池街位于五一西路北側，藩城堤下，為一彎形街巷。據《漁隱叢話》引《西清詩話》所記，楚王馬殷踞潭州建明月圃，常與幕客在園圃中飲酒賦詩。馬楚王國天策府十八學士之首徐仲雅詩云“鑿開青帝春風圃，移下嫦娥夜月樓”，可見園林規模之壯觀繁復。明月圃就在今明月池一帶。馬希范仿唐太宗招覽十八學士，設文學館，十八學士及馬氏文人集團在《全唐詩》中留下詩48首、句35，是湖南古代歷史上少有的文學社團，成為湖湘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于明月圃中，在明月之下，君臣對飲，詩詞酬唱，在那樣一個亂世，真是難得的世外桃源之所。

對于長沙人來說，開福寺是人人皆知的古寺，而開福寺亦即927年由馬殷所建，是避暑勝地會春園的一部分。開福寺在我看來就是一個標志，它像寺內遍種的古樟樹枝條上的倒鉤，鉤起很多過往的云煙，連同馬楚國那些叱咤風云的人物。

開福寺內，古樟森森、香氣迷離，在寺院內走動，有些惆悵，有些傷感，仿佛曾經的主人并未走遠，霸氣的馬殷，精明的馬希范，不走運的馬希崇，似乎都在眼前，一一走馬而過。開福寺外就是湘江，千年萬年日夜流過。帆行湘江上，如墜入夢中。馬楚國亦如同一個夢，越走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