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田園詩具有悠久的歷史,其發源于古希臘、發展于古羅馬,內容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完善。利奧·馬克斯在《花園里的機器》一書中將田園理想分為“大眾的情感型田園理想”和“想象的復雜型田園理想”兩類,后者蘊含著更加豐富的感情色彩與文學理念。17、18世紀英國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記》的“大人國”游記中,預見并勾勒了復雜型田園理想的雛形,對文中所建構的“大人國”的田園幻境表達了質疑和諷刺,用批判的眼光看待“理想田園”。
【關鍵詞】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記》;復雜型田園理想
【中圖分類號】I1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8-0013-04
基金項目:本項目由華中農業大學“國家級/省級大學生創新創業訓練計劃”資助,項目研究成果屬于華中農業大學所有。
《格列佛游記》是英國作家喬納森·斯威夫特于18世紀創作的長篇小說,出版幾個世紀以來,該著作已被翻譯為幾十種語言,受到世界各國人民的喜愛,在中國也具有相當深遠的影響力。作者以里梅爾·格列佛船長的視角,敘述了周游四國的奇幻旅程。通過格列佛在小人國利立浦特、大人國布羅卜丁奈格、飛島國、慧骃國四個國家的所見所聞,斯威夫特深刻剖析了18世紀前半葉英國統治階級的腐敗、貪婪與罪惡。
自《格列佛游記》問世以來,中外學者分別從小說的時代背景、政治批判、性別視角、文學形式及科學諷喻等方面發表了深刻的見解。18世紀英國經濟研究學者摩爾(Sean Moore)從社會背景出發,闡明了該書的“催化劑”,即“南海泡沫”。斯威夫特官場失意,被放逐到了帝國的邊緣,正因如此,他才得以見證了“南海”金融騙局的更深更廣的結果,即被壓迫者的苦難。正是這個利令智昏、金錢至上的時代,加之“后南海”年代的愛爾蘭生活,催生了斯威夫特最著名的諷刺作品《格列佛游記》。森斯(Lewis Soens Jr.)和薩萊諾(Patrick J. Salerno)闡釋了該書的政治諷刺意味:“在敘述的偽裝下,他諷刺了人性的渺小,尤其是攻擊了輝格黨。”通過強調“利立浦特人”六英寸的身高,他形象地貶低了政治家的地位;通過“女王房間著火”等一系列故事,他為我們呈現出一系列對輝格黨政治的批判。十八世紀英國文學性別理論學者阿敏特(Deborah Needleman Armintor)則提出《格列佛游記》中的女性缺失。小說中只有寥寥幾處提到了格列佛的家庭,在他游歷完大人國歸家后,譴責妻女令人不安的渺小、身體的可操縱性以及明顯缺乏好奇心;在他游歷完慧骃國后,更是將妻子看作是“可憎的動物”,徹底地丟失了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心和對家人的愛。伍厚愷指出,“《格列佛游記》的嘲諷對象既是現實世界,也包括它所借用的文學形式。”即在表面上采用寫實主義與航海日志風格,實際上卻對游記體小說乃至18世紀的新聞報道進行了戲謔性的模仿。顏靜蘭認為這部小說“集中反映了十八世紀英國社會的各種矛盾,極其尖銳地諷刺和批判了英國君主制度的腐敗和丑惡”,其思想內容深刻,具有現實的社會意義和精湛的藝術風格,使其在小說形成之初就獨樹一幟。孫紹先從科學角度出發,深刻指出斯威夫特諷刺的正是那種歪曲科學、濫用科學的行為,“飛島統治者和科學家的形象則是這種‘科學奴役’的最明顯寫照。”總的來說,中外學者對《格利佛游記》做出了較為翔實的評論,足見該小說的魅力經久不衰。
值得注意的是,除此之外,該作品中還蘊含著豐富的田園理想,鮮有中外學者對此進行深入剖析。縱然有些學者意識到“‘布羅卜丁奈格游記’既有童話的特點,又具有烏托邦小說和哲學小說的性質,像同時代法國文學中孟德斯鳩寫‘穴居人’、伏爾泰寫‘黃金國’一樣,重點轉向描寫作者的社會理想”,但他們并沒有追根溯源,尋找小說中田園理想的歷史淵源與發展歷程。
本文著重討論《格列佛游記》布羅卜丁奈格(即“大人國”)游記中的田園理想。“大人國”看似逃離了宮廷的爾虞我詐和塵世的喧囂,是一種回歸田園的近烏托邦社會,但實際上作者卻對其田園幻境表達了質疑、諷刺與批判。這不是單純的渴望回歸田園的情感型田園理想,而是一種復雜型的田園理想。
一、田園文學與田園理想
田園文學最初形式為田園詩,也稱“牧歌”,往往描寫鄉村與牧民的生活。作為文類,它是一種詩歌形式;但作為一種文學模式,它更可能出現在小說、戲劇等其他文類之中,只要是描寫和歌頌鄉村生活、自然環境的寫作都可以稱為田園詩。田園詩發源于古希臘。公元前三世紀,希臘詩人特奧克里特(Theocritus)創作出了最早的田園詩《牧歌》(Bucolica),描繪了西西里島的自然風光,是詩人想象中的理想田園。田園詩在古羅馬得到了發展。詩人維吉爾(Virgil)創作出了“后世田園詩的典范”《牧歌》(Eclogues)。詩中建構了位于希臘半島東部的阿卡迪亞地區(Arcadia),在內容上,阿卡迪亞是一個極盡美妙的理想田園,遠離文明的中心;在形式上,《牧歌》第一首沿用了對話體形式,即牧羊人之間的對話和對歌,詩中提氐盧斯(Tityrus)與梅利伯(Meliboeus)便以對話的形式交流。對話體是一種重要形式,這一點在后來的眾多田園文學中也有體現。
田園詩的內容隨著時代的發展而不斷完善。最初,田園文學僅是表達人們珍惜農耕生活、贊頌自然的美好愿望。但其內涵在17、18世紀發生了變化,田園詩的作者和讀者往往都居住在都市,對田園的描寫逐漸偏離了鄉村現實的軌道,變成了一種“詩化的田園”。18世紀,英國田園詩展示出更加明顯地對鄉村生活進行理想化和浪漫化的傾向。20世紀的文學理論指出,這種歌頌鄉村生活的藝術形式顯示出了它的文學虛構本質,掩蓋了鄉村嚴酷的政治經濟現實。《花園里的機器》(The Machine in the Garden)被稱作“生態批評的先聲”,作者利奧·馬克斯(Leo Marx)在本書中將回歸自然的田園理想分為兩類,即“大眾的情感型田園理想”和“想象的復雜型田園理想”。
情感型的田園理想側重于情感上的表達。它表現在我們的休閑娛樂和由于崇拜曠野而投身的戶外活動中,如野營、狩獵等,是一種想要從復雜的城市文明“退避到原始美好或鄉村幸福的感傷情趣”。但利奧·馬克斯深刻地指出,情感型田園理想實際上是服務于反動的或虛假的意識形態,它很容易掩蓋工業文明的真正問題,只是一種心靈上的“烏托邦”。這一現象也引起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的興趣,他在《精神分析引論》(General Introduction to Psychoanalysis)中提出,這種回歸自然的沖動正是典型的“白日做夢”。
復雜型田園理想與情感型田園理想有很大的差異。大多數被稱為田園文學的作品最終并不希望我們對宜人的田園風光采取完全肯定的態度。作者們往往采取各種方式,描述、質疑或者諷刺綠色牧場的平靜與和諧的幻想。這使我們最終弄清了復雜型與情感型的田園理想之間的區別。在西方文學史上,復雜型田園理想廣泛隱含于文學作品之中:維吉爾在《牧歌》中雖創造出“阿卡迪亞”這一理想田園,但他通過描寫牧羊人之間的對話,間接講述了農民經歷的苦難以及對羅馬政治的不滿,社會黑暗與美好的阿卡迪亞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免使讀者懷疑阿卡迪亞的真實性;美國作家納撒尼爾·霍桑在小說《福谷傳奇》中,基于以布魯克農莊為原型的福谷烏托邦社團,通過烏托邦、田園牧歌傳統以及黃金時代神話之間復雜而隱秘的內在聯系,對當時的烏托邦運動展開了政治、意識形態和道德等多方面的思考和批判;而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記》的第二部分對和諧、美好的“大人國”這一田園幻境表達出了質疑與批判,實際上勾勒出了復雜型田園理想的基本雛形。
二、遠離“城”囂大人國:《格列佛游記》中的田園幻境
斯威夫特在《格列佛游記》的第二部分中建構了一個“阿卡迪亞”式的、遠離“城”囂的田園幻境——布羅卜丁奈格(俗稱“大人國”)。大人國的地理環境、社會特征及敘事方式都是田園詩學空間“阿卡迪亞”的延展。
首先,從地理位置上看,大人國是田園幻境“阿卡迪亞”的變體。古羅馬詩人維吉爾在詩中建構了位于希臘半島東部的阿卡迪亞地區,與希臘大陸的其他部分隔絕。這里的人們與世隔絕、安居樂業,過著牧歌式的生活。它是一個極盡美妙的理想田園,遠離文明的中心,是一個逃避煩惱的歸隱之地。在《格列佛游記》第二卷中,格列佛游歷到了大人國,這個王國同樣擁有與世隔絕的特征:它是
一個半島,東北邊界是一條高達三十英里的山脈,山頂是火山,所以完全不能通過。半島的其他三面都是海洋,全王國沒有一個海港;河流入海處的海岸布滿了巉巖,海上總是波濤洶涌。因此這兒的人和世界上其他地方完全隔絕,沒有任何往來。但這里物產豐富,因為大河里船只很多,并且盛產十分鮮美的魚;大陸得天獨厚,出產特別大的動植物;人口稠密、百姓安居樂業。
大人國因為地理原因與外界的一切文明隔離,遠離塵世的喧囂,擁有著成為田園幻境的天然條件,因此從地理位置上來看,大人國是田園詩學空間“阿卡迪亞”的延展。
其次,“大人國”所展現的是一副遠離現代歐洲社會、民風淳樸、前工業化的田園社會。初入大人國,格列佛對這個國家巨大的人和物感到十分恐懼。他與其他水手走散,爬上了一座陡峭的小山,發現了巨人一般的雇工和雇主,此時他不免感到重重憂慮,“我在這個民族中間就像一個孤零零的利立浦特人在我們中間一樣。但我又想到這還不是最不幸的事情。據說人類的身材越高大,性情就越野蠻、殘暴。”但是接下來在大人國里遇到的一切徹底改變了他的看法。大人國的居民待人友好、民風淳樸。不難發現,田園詩中的農夫有著眾多鄉村美德,滿足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耕生活,沒有不當的欲望帶來的種種煩惱,鄰里之間關系簡單,整個鄉村社會就是一個和諧的統一體。正如在大人國中,農民與其雇主之間關系簡單、分工明確,格列佛在初入大人國時便觀察到“……這些人穿的不如頭一個齊整,他們像是那個人的仆人或者雇工,因為他只說了幾句話,他們就走到我趴在里面的田里收割起麥子來”,這樣簡單的管理方式在小國寡民的大人國中是十分有效的;此外,農民生活簡單而有規律,“那時已經是中午十二點左右,仆人送進飯來。那也只有滿滿的一碟肉”,他們不追求華麗鮮美的食物,單純的一碟肉便足以果腹。
在格列佛被帶到首都“勞不魯格魯”后,王后從他主人的手里把他買了下來獻給了國王,國王與王后同樣待人溫和,毫無傲慢之氣。王后叫人為格列佛打點好衣食住行,并為他設計精美的衣服、精巧的房間。在王后的悉心照料下,格列佛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榮幸與溫暖,他毫不掩飾地稱贊道:“我后陛下是大自然之光、世界的寵兒、萬民歡樂的源泉、造物主的鳳凰!”在格列佛眼中,王后就是真、善、美的結合體。國王同樣具有種種令人尊敬和愛戴的品質:他具有卓越的才能、無窮的智慧、治理國家的雄才,也受到人民的擁戴。他十分博學,研究過數學、哲學等一系列學科,他的知識儲備并不亞于該國的任何學者。這位國王喜歡和格列佛談話,問他一些關于歐洲的風俗、宗教等情形。他頭腦清晰、判斷也很精確,對格列佛所談的一切話都發表了很聰明的感想和意見。
“大人國”的治理方式簡單卻有效,不需要復雜的體系,便可以把整個王國治理的井井有條,使人民安居樂業。在國王看來,治理國家的所需的知識范圍很小,不外乎常識和理智,公理和仁慈,從速判決民、刑案件以及一些其他不值一提的簡單事項。他還提出了這樣的意見,“誰要能使本來只出產一串谷穗、一片草葉的土地長出兩串谷穗、兩片草葉來,誰就比所有的政客更有功于人類,對國家的貢獻更大。”格列佛對大人國的社會特征做出了精簡而又準確的描述:
他們的數學完全用在有益人生的事情上,用在改良農業和一切機械技術上。他們一共有二十二個字母。在他們的法律中,沒有一條條文的詞數超過他們字母的數目。實際上也只有幾條法律有這么長。他們的法律都是用最簡單明白的文字寫成的……他們的軍隊由各城市的商民和鄉下農民組成的,指揮官由貴族和鄉紳來擔任。他們不領薪,也不受賞賜。他們操演得非常熟練,紀律也很好。他們沒有違反紀律的事情出現。
在這個國家里,不需要龐雜的知識儲備、復雜的判決程序、偉大高深的發明創造、毫無意義的繁文縟節、華麗的文采辭藻,不需要一切只有用強大的外力才能控制的事物,一切治理只需要依靠最簡單的方式便能取得最有效的結果。同時,這一卷也融入了田園詩學“對話體”的敘事方式。斯威夫特延續了田園文學中常見的對話體的敘事方式,通過描述格列佛在大人國中與農夫、仆人、國王和王后的對話,反映了其社會百態。其中一處典型對話體是格列佛與大人國國王關于英國的激烈討論。格列佛開門見山,贊頌著祖國的偉大,“我一開始就告訴國王,我國領土包括三大海島,三大王國統歸一位君王治理……接著我又談到英國議會的組織……我又說到法庭,法官們都是最可敬的賢明而通曉法律的人士……”在多次覲見國王之后,他終于直截了當地對格列佛提出了種種疑問,“他問我們用什么方法來培養青年貴族的身心?他們在早年,也就是最可教育的時期,一般做些什么事情?”作者以對話的形式,使激烈的討論場景生動形象地展現在了讀者的面前,同時也引起了我們的深入思考。
在斯威夫特的描述中,“大人國”的地理環境、社會特征及敘事方式都是田園詩學空間“阿卡迪亞”的延展。它是一個遠離塵囂的理想田園,是一個近似于“烏托邦”社會的存在。
三、田園“幻境”大人國:《格列佛游記》中復雜型田園理想
但是,“大人國”看似逃離了宮廷的爾虞我詐和現代社會的喧囂,卻難免不受現代化洪流的侵染。斯威夫特在文本細節中巧妙地表達了對“大人國”幻想的質疑、諷刺與批判。他最終并不希望我們對宜人的田園風光采取完全肯定的態度,而是通過具體的文本,來描述、質疑或者諷刺“大人國”的平靜與和諧的幻想,從而戳破這個美麗夢幻的田園理想泡影,使得文本展現出一種成熟、知性的“復雜型田園理想”。
首先,貌似古樸和諧的大人國并未能抵御現代社會之本——金錢——的巨大誘惑。在格列佛入住農夫家后,他的主人覺得他“有利可圖”,便決定帶他到各大城市去演出、賺錢,最終在他身體極其虛弱時以高價賣到了宮廷。農夫屈服于巨大的金錢誘惑,只有讓格列佛表演才能滿足他的一己私欲。農夫呈現出的貪婪的本質,與“大人國”之外的歐洲世界的資產者并無差別。斯威夫特生活在17、18世紀的英國,當時資本主義正處于原始積累時期,整個社會充斥著對金錢財富的無限崇拜和強烈占有的欲望,資產者為了追求更多的金錢而不擇手段,出賣良知、腐化靈魂。作者為我們描繪了大人國中農夫的丑陋嘴臉,以此來批判以金錢為中心、泯滅良知的早期資本主義社會。
其次是格列佛對大人國子民外貌的細節描寫,體現出這樣一種觀點:再美好的東西,湊近了仔細觀察,也會發現它實際上丑陋不堪。格列佛在農民家里時,看到保姆給孩子喂奶:
她奶頭的顏色和乳房上的黑點、粉刺、雀斑讓格列佛作嘔,因為他離她很近,所以看得清清楚楚。這使他想起英國的太太們皮膚又白又嫩,十分美麗。但格列佛自己也意識到,這只是因為英國的太太們和他身材相等,如果用放大鏡來看,就會發現,最光滑、最潔白的皮膚也是粗糙不平、顏色難看。
保姆對格列佛悉心照顧,但是當距離非常近時,還是會令他作嘔。在王宮時,侍從女官們常常想趁見見格列佛,甚至想多摸摸他,但讓格列佛感到惡心的是,她們雖然外表光鮮亮麗,但湊近了聞,她們的皮膚會發出一種難聞的氣味。肉眼可以看到的美好存在,不過是因為距離不夠近、觀察不夠深入。作者想借此引發讀者的反思:即使我們看到的“大人國”是一個理想的國度,表面上一派安寧祥和,但如果我們深入了解,會發現它沒有想象中的安寧與美好,甚至會變得丑陋不堪。
此外,大人國的人民不是完全單純、毫無邪念的存在。第一,并不是人人都對格列佛友好熱情。當格列佛的保姆帶他去拜訪侍從女官時,最令他不安的是,“她們對他一點兒也不講禮貌,把他當作一個微不足道的生物。她們在他面前剝得凈光,然后再穿上襯衫,但格列佛一點也感覺不到什么誘惑,除了恐怖、厭惡以外,沒有別的感情”。格列佛雖然渺小,但是一個有理性的生物,他的文化水平要比這些侍從們高得多,但只是因為身材矮小,她們便沒有把格列佛平等對待,甚至漠視了男女之別。第二,并不是人人都具有同情心。格列佛被強拉去看一個罪犯被執行死刑。在行刑時,犯人“從靜脈管和動脈管噴出了大量鮮血,血柱噴的很高,就是凡爾賽宮的大噴泉也趕不上它。人頭落在斷頭臺的地板上砰的一聲,嚇了我一跳,盡管我還遠在半英里之外。”盡管格列佛還遠在半英里之外,但人頭落在斷頭臺上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他沒辦法不聽到這個殘忍的聲音。他們沒有給犯人一絲的尊嚴,他被迫接受當眾行刑的懲罰,在一片譏笑與議論中羞愧離世。第三,照顧格列佛的小保姆也是有狡猾的一面的。“雖然葛蘭達克利赤格外愛我,但是有時我做了一點呆事,她以為可以討王后喜歡,就跑去報告王后,顯然她這人也是很狡猾的。”在這里,她是一個諂媚小人的嘴臉,就像當時歐洲政客那副嘴臉一樣,使人厭惡。因此,“大人國”的人民不是完全單純、毫無邪念的存在,每個人都有丑惡的一面,只是會在不同的場合下表現出來而已。
值得注意的是,“大人國”的人民非常清楚自己與動物的區別,他們自認為高其他生物一等。在游記的第一部分“小人國”游歷時,格列佛把當地的居民僅僅看作是身形矮小的人;但大人國的民眾從未把格列佛當作一個具有靈魂的人來看,只是認為他是一只有靈性的昆蟲,他們無意識地堆砌了高人一等的堡壘,將格列佛拒之門外。此外,一只猴子把格列佛錯當成了自己的孩子,捏傷了他的腰部,使他在床上躺了兩個星期。本以為最壞的結果是抓到猴子,然后關起來不讓它繼續害人,但格列佛聽到的消息卻是“猴子被殺死了,同時王后還下令,以后宮里不準再飼養這種動物”。猴子本來是抱著母親的心態,想要撫養格列佛,但最后整個族群都被驅逐出宮。由此可見,在傷害到人類的情況下,大人國的王公貴族們對動物毫無憐憫之心,他們從未將每一個生靈平等對待。所以當我們再重新審視大人國國王與格列佛之間“眾生平等”的對話時,就會發現斯威夫特通過文本的這些細微之處巧妙地諷刺了大人國的田園幻境。
四、結語
《格列佛游記》中“大人國”看似逃離了宮廷的爾虞我詐和塵世的喧囂,是一種回歸田園、小國寡民的“近烏托邦”社會,但實際上作者斯威夫特卻在細節之中對“大人國”的美好幻想表達了種種質疑、諷刺與批判。他沒有一味地鼓勵我們去追尋美好的田園世界,而是通過田園幻境顯示出來的困境,讓我們有機會去思考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用批判的眼光看待理想田園,進而思考如何更深入的改造當今社會。一味地逃離和躲避只能換來片刻的安寧,而協調城市與鄉村之間的矛盾才是最終的出路。這不是單純的回歸田園的情感型田園理想,而是一種復雜型的田園理想。
參考文獻:
[1]A.Lewis Soens Jr.,PatrickJ.Salerno.Gulliver's Travels-Cliffs Notes[M],2000.
[2]伍厚愷.簡論諷喻體小說《格列佛游記》及其文學地位[J].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9(05):9-15.
[3]顏靜蘭.譏諷權貴 嘲弄暴政——江奈生·斯威夫特與《格列佛游記》[J].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03):116-118.
[4]孫紹先.論《格列佛游記》的科學主題[J].外國文學研究,2002(04):99-102+174.
[5]張劍.西方文論關鍵詞:田園詩[J].外國文學,2017(02):83-92.
[6](美)利奧·馬克斯.花園里的機器:美國的技術與田園理想[M].馬海良,雷月梅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
[7]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論[M].高覺敷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8]尚曉進.烏托邦、催眠術與田園劇——析《福谷傳奇》中的政治思想[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2009,32(06):79-85.
[9]斯威夫特.格列佛游記[M].張健譯.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9.
[10]JonathanSwift.Gulliver’s Travels[M] OUP Oxford, 2008.
[11]維吉爾.牧歌[M].楊憲益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5.
[12]廖衡,朱賓忠.遠離“城”囂的鄉村贊歌——論亨利·菲爾丁小說中的田園因素[J].湖北民族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7,35(06):157-163.
[13]廖衡.亦真亦幻“黃金鄉”——論《一九八四》中的田園主題[J].湖北社會科學,2017(01):129-135.
[14](英)雷蒙·威廉斯.鄉村與城市[M].韓子滿譯.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3.
作者簡介:
孟陽,女,漢族,山東淄博人,華中農業大學外國語學院本科在讀生,研究方向為18世紀英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