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方
【摘要】 法國作家阿爾貝·加繆的《鼠疫》是當代疫情文學的經典之作。小說為人們講述了鼠疫肆虐下的不同群體的抗爭之路,顯示了道德在對抗荒謬世界中的巨大力量。本文以道德選擇為視角,分析小說中不同群體所經歷的道德原則的改變和道德價值的升華,進而探究道德作為一種實踐精神促進人類更好地把握世界、完善自身的內在驅動力。
【關鍵詞】 《鼠疫》;道德選擇;道德原則;道德價值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31-0018-03
《鼠疫》是法國諾貝爾獎獲得者阿爾貝·加繆最重要的代表作之一。小說以20世紀40年代發生在阿赫蘭的一場鼠疫為背景,描寫了在以里厄醫生為代表的知識分子的帶領下,記者朗貝爾、政府職員格朗、神父帕納魯以及記錄員塔魯等人以不同的態度和方式與鼠疫進行著抗爭。隨著鼠疫的惡化,這些不同的態度和方式逐漸凝結成共同抗擊鼠疫的道德力量。在與荒謬世界的抗爭中,不同群體的道德選擇體現在道德原則的轉變和道德價值的升華中,這些轉變和升華為人們在荒誕中奮起反抗、在絕望中堅持真理和帶來了巨大的力量,從而更好地認知和把握現實世界,在荒謬中建構真實的意義。
小說以對阿赫蘭城市的描寫為開篇:“這是一座普通的海濱城市,城市平靜而且丑陋,是個毫無色彩的地方。” [1]1阿赫蘭像許多現代城市一樣缺乏活力,人們在四季交替中過著“毫無臆想”的平庸生活。日常生活的機械重復使人們對自身存在的價值、目的和意義產生迷茫;人們生活在精神的荒原中很難敏銳地感受到生活中的愛情與痛苦。“由于缺少時間、缺乏思考,人們不得不相愛而又不知道在相愛。”[1]3加繆將鼠疫設置在這樣的背景下,意圖用突如其來的鼠疫這把“利劍”將這種虛幻的世界戳穿,讓人們感受到真實的荒誕。在災難面前,個體的傷痛與無助,人性的善惡與復雜都表現得尤為鮮明;個人的選擇和集體的命運緊密相連,道德原則成為人性中至關重要的內容和環節。
一、道德原則:由利己主義到利他主義
道德原則的核心問題是個人與集體的關系問題。個人作為道德主體的一分子,在具體的實踐活動中,成為具有個性化的道德主體。作為道德個體的人們,在面臨鼠疫時經歷了由利己主義到利他主義的道德原則的轉變。利己主義強調個人至上、個人本位,把一己私利的得失視為道德上善惡與否的唯一標準,甚至不惜損害他人的利益和社會利益。[2]171
在鼠疫初期,里厄醫生打電話向市政府報告疫情并請求嚴格的管理措施,然而,官員們只是召開了首次會議進行討論,沒有進行任何有效的防疫措施。滅鼠處也只是奉命收集死老鼠,當問及是否需要治理鼠疫時,滅鼠處處長梅西埃認為“應當管,但得有命令”。[1]12官員們面臨著道德困境:是否應該采取更為強硬的手段抑制鼠疫?強制隔離是否會引起民眾的不滿?在利己主義原則的指引下,政府官員和大多數人的麻木與無知導致了鼠疫蔓延。
此外,城市里的商人們也利用鼠疫期間普遍放假的好時機大做生意:雖然影片在省里的周轉已經結束,但各家影院互相交換節目,收入并沒有減少;各類咖啡店、酒店都在利用鼠疫宣揚對自己有利的言論。
這種共享節日的歡樂的錯覺并沒有使鼠疫得到有效控制,反而使鼠疫更加猖獗起來,也預示了鼠疫的爆發給更多的人帶來了分離和災難。官員、居民、商人、外來人士都像往常一樣,把個人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利己主義者強調讓自己過得快樂、健康和安全,而諸如金錢、熟人之類的其他東西只不過是有利的工具。[3]141官員們因擔心實行嚴苛的防疫手段而引發民眾的不滿;電影院和酒店老板們利用鼠疫期間人們的空暇時間招攬生意實現盈利,這些都是服務于自身最大利益的行動。在他們眼中,倫理道德是支持于自我服務的行為。然而,利己主義者不僅強調自我的價值,還將自我修養視為一種自我增益的形式。[3]159小說中的這些利己主義者在與鼠疫抗爭的過程中將個體的尊嚴和價值外化,形成了一種重要的道德關切:人是自我創造的,都在為自己創造者某種新的個體身份。[3]160
利他主義者認為凡是有利于社會和他人的行為就是道德的、善的。強調他人利益至上、鼓勵為他人和社會做出犧牲,并以此作為道德的標準。[4]82人雖然有自私的本性,但是自私不是人性的根本方面。具有高尚道德情操的人,會為他人利益和社會利益舍棄個人的私利。
在與鼠疫抗爭的團體中,作為阿赫蘭的居民之一,里厄大夫自始至終都是利他主義的典型代表。
當鼠疫出現初期,里厄憑借自己精湛的醫術和敏銳的判斷力推定這疾病是具有傳染性,第一時間向政府匯報,并力挺省長采取嚴厲的預防、隔離措施。在他的堅持下,政府采取了一定的防御措施,人們也開始逐漸對鼠疫戒備起來。在鼠疫爆發時,里厄每天工作20小時,夜以繼日地治療病人,他不顧個人的安危,舍棄遠離他鄉的妻子,沖鋒在抗擊鼠疫的第一線。他一直以來從未放棄自己的醫生倫理,正是他的良心幫助他每天忍受二十多個小時的勞累,支撐他每天重新開始工作。在利他主義原則的指引下,他成為了災難中的英雄,猶如希緒弗斯那樣,以自身的力量不斷推動滾下的巨石,以自己的方式抗擊著這個荒謬的世界。
利他主義者堅持的道德準則認為人的本性是仁愛的,人只有無私地為他人利益付出是才能獲得快樂和滿足。“里厄同鼠疫做斗爭,不僅挽救了無辜的生命,而且通過斗爭為他們傳遞幸福和生存的理念,他的思想也在不斷升華,并影響、感召了更多人。”[5]
同時,在這種利他主義原則的感召下,鼠疫中的人們逐漸認識到斗爭的必要性。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外來記者朗貝爾,因鼠疫滯留在城內,不能出城與妻子相見而四處上訪,甚至企圖賄賂守城的軍官想要逃出城外。在經歷了幾次出逃的失敗、目睹了里厄醫生為抗擊鼠疫做出的努力后,他進行了倫理道德重新選擇:留下來與大家一起抗疫,甚至在鼠疫的相持階段受命領導,成為了阿赫蘭的“官員”,在抗擊“荒誕”中發揮了重要作用。
然而,在朗貝爾身上,可以看到更多有關倫理的思考:由利己主義到利他主義原則的轉變體現了道德對人的積極作用,使其更富有責任感。朗貝爾逐漸否定了自己作為外來者的身份,與這個城市聯系在了一起。這種道德原則的轉變讓他自愿選擇了更高尚的行為,在荒誕中建構真實,實現了自我修養的增益。
二、道德價值:由義務到良心
在這場鼠疫中,普通民眾作為一個整體,鼠疫的發展直接影響到他們的精神世界,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形式書寫著歷史、發揮著價值。“正當的價值是以義務的規范性體現出來的,義務是對正當價值的具體化。”[4]103義務的自覺履行和內心的道德標準喚醒人們關心別人命運和幸福的情感共情,這種同情心就是良心。由義務到良心的道德價值觀的升華是小說中主人公進行道德選擇的精神動力,也是道德規范實現由他律到自律的積極轉變。
作為小城里的公務員,格朗在自己的崗位上干著平凡的工作,對理想有著忠貞不渝的感情。雖然薪水少得可憐,但是他仍然以苦行僧的方式生活,保持著自己美好感情,為人善良、富于愛心,還有這寫書這樣體面的愛好。鼠疫帶來的流放和空虛使他重新審視與妻子的關系:愛情需要互相尊重,互相理解。一方面,作為公務員,他拿著微薄的薪水卻做著自己的文案工作,并力求做到十全十美。“作者為給作品潤色和搜索枯腸,真是苦不堪言。”[1]96這種對待工作兢兢業業的態度也為抗擊鼠疫做了杰出的貢獻,道德義務的他律性在他身上充分體現,讓他成為了一名盡職盡責的公務員。但是在道德義務之間也出現了沖突的局面,他由于工作太忙就忘了愛情,忽視了與妻子的交流。在鼠疫肆虐的道德處境下,格朗犧牲了局部義務,保全了整體義務,是對利他主義原則的升華。
良心是人們對道德行為實踐不斷反思概括和總結的體現和反映。[4]113在鼠疫最嚴重的時刻,格朗目睹了太多死亡的悲劇。終于,在圣誕節那夜,他的身體和精神都處于崩潰的邊緣。他回憶起了與妻子讓娜訂婚時的幸福場景,不禁發出感慨:“這個沒有愛情的世界真好比死人的世界,總有一天人們會厭倦監獄、工作和勇氣。去找回可人得面龐和柔情似水的心曲。”[1]250在病入膏肓時,格朗請里厄念出了自己手稿中最新寫下的句子,這是他內心的獨白,也是對妻子最深沉的愛。這些獨白是良心對道德主體行為進行的“審理”:為人善良、努力工作是合乎良心的行為,使他產生一種道德崇高感;然而,多年來忽視妻子的愛使他在良心上不斷譴責自己,使他感到難以自拔的痛苦,并對自己的這種行為不斷進行懺悔。
格朗作為道德主體受到了他的主觀意志情感的拷問,生動詮釋了善和愛的真實的道德。令人欣慰的是,格朗竟然奇跡般地恢復了。他的病情恢復也是小城里疫情緩解的重要標志,也是責任與愛情重回荒謬世界的寫照。格朗對義務和良心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義務為良心提供規范和依據,指導格朗應該如何做好本職工作;良心是對義務規范的內化和自覺意識,引導格朗追問內心,珍惜與妻子的愛。這兩種道德價值從內在和外在指引格朗前行,實現更好的自律,也預示著小鎮在道德價值的積極轉變中重新煥發生機與活力,在荒誕中創造意義。
三、結語
道德選擇是一種特殊的社會選擇,是人在一定的道德意識支配下,根據某種道德標準在不同的價值準則或善惡沖突之間所做的自覺自愿的選擇。[2]346在鼠疫肆虐前的阿赫蘭,人們生活在平淡、冷漠的荒誕世界中;面對鼠疫,麻木的人們在以里厄大夫、外來人士朗貝爾和公務員格朗等人的道德選擇的影響下,逐漸走向反抗荒誕的集體中。
《鼠疫》在描寫荒誕的生存時,盡管每個人的觀點不同,但從深處來看,卻有共同的地方。[6]42作者借鼠疫這一倫理困境讓讀者發現這些“共同的地方”,那就是面臨困境時的道德選擇。這種道德選擇是一種價值取向,讓人們在尊重個性自由的同時更多考慮他人的利益和感受,并在實現由他律到自律的過程中做出高尚的取舍。這種道德選擇源于荒謬的現實世界的認知和勇于同荒謬現實所斗爭的英雄氣質,也源于人與人之間的道德共情,只有團結一致,積極面對,才能從荒誕中突圍,保持人的尊嚴,實現人的價值。
在后現代社會中,荒誕仍然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存在。饑餓、疾病、戰爭、死亡、恐怖主義、性別歧視等各種形式的痛苦在人類社會中也并不罕見。面對荒誕的世界,《鼠疫》中的人們給我們提供了一條現實拯救之路:做出正確的道德選擇,用希緒弗斯的每一步行動對抗荒謬,用高尚的道德情操和社會良心感召身邊的人,在荒謬中塑造真實,于無意義中構建意義,創造更有意義的道德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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