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繼池莉、方方后,湖北文學界涌現出了一大批女性作家。謝絡繹作為湖北“70后”女性作家群體中的一員,在小說創作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她從女性切身的城市體驗出發,描寫社會變動帶來的女性自我意識覺醒后的困惑、反抗,以及她們突破傳統經驗過程中的傷痛,向我們展示了當今女性都市生存的困境和女性意識覺醒后無路可走得艱難。
【關鍵詞】 謝絡繹;小說;女性;生存境遇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0)06-0026-02
上世紀80年代,在《男人和女人,女人和城市》一文中,王安憶認定了女性與城市之間存在著內在的契合。但她并沒有意識到城市規則的制定者仍是男性,因此城市在給予女性機會的同時,也對女性進行著放逐。隨著上世紀90年代中國急劇推進的商業化和城市化進程,女性在某種意義上成了受害者,成了被消費的客體。在這樣的語境下,屬于女性的城市經驗書寫顯得愈發迫切。
謝絡繹以“女性漂泊”敘事文本登上文壇,承接了前輩的日常敘事描寫,善于發掘都市中各種各樣或陰暗或溫暖的片段,深入人性幽微處探尋。她筆下的都市不是城市、鄉土二元對立中的一極,糾纏于救贖與歸屬之間。相反,“它具有外來者介入性質的城鄉兼容性經驗,因此這種都市文化具有自己的城鄉交匯性特征”,謝絡繹力圖展示的是外來女性為城市生存而奮斗的過程,將對象聚集于社會底層的女性打工者而非少數女性先鋒。通過書寫這些女性的經歷,謝絡繹勾勒出當代女性在都市生活中的艱辛與失語。
一、漂泊與尋找
謝絡繹的都市小說中,主人公大多是來自外地的女性進城者。她們有的是通過高考“鯉魚躍龍門”的大學生,有的是為了生活進城的打工妹,“外來者”是其擺脫不掉的身份印記。進城,不僅意味著離開鄉土,更意味著告別傳統鄉土文化,迎接都市文明。除了物質上的困難,她們在精神上更是處于不被接納的尷尬境地。沒有固定的職業和住所,只能哪里有需要就奔向哪里。因此漂泊與尋找,成了外來打工者的生活狀態。《無名者》中的香遠將擺脫底層人命運的希望寄托在兒子身上,為此她選擇一天打五份工。《丁字出頭》中何滿冬當過廚師、化妝品銷售員和保險推銷員,最后和他的妻子一起靠賣臭干子為生。他們的工作經歷在底層打工者中具有相當的代表性:由于知識和技能的缺乏,大多數打工者只能從事建筑工、服務員、保姆等被人輕視的職業。他們的工作永遠是最累最臟掙錢最少,可這愈發使他們同城市格格不入。
漂泊與孤獨令這些外來打工者迫切需要為自己的心靈找一個寄托。但遺憾的是不同于上一代,他們在進入城市,接受了現代文明洗禮后,鄉村不再是靈魂的避風港,相反,她們似乎再也無法面對落后的鄉村。“城市和鄉村的巨大反差讓他們為自己身上的泥土味感到自卑;而且這種基本的生存焦慮和自卑都會影響整個人格發展并會延續終身的”。《蘭城》中美蘭在面對相親對象李達時,將自己的家鄉蘭鄉虛構為蘭城。這一微妙行為的背后夾雜著難以言傳的自卑。
愛情、婚姻、家庭,在謝絡繹筆下“總是顯得有些殘酷,這種殘酷大多源自一種時間上、心理上的無法溝通和‘錯位’”。《空間逆旅》里祝大勇、劉麗和茶館女老板“一男二女”的情感糾葛,陳耀和前女友分手后的相處模式,一個廣撒網,一個不談愛情只戀身體,這似乎是都市男女情感最普遍的存在形式。《昏以為期》中的婚姻破裂,家庭失和更是都市中稀疏平常的事。與其說這是愛情,不如說它只是偶聚偶散,只是因為寂寞。《舊新堤》中看似叛逆的石翠花,在父母的逼迫下嫁給一個沒有感情基礎的水果商。這種新時代“包辦婚姻”的存在,顯示出家庭對子女依舊擁有著強大的控制力。而女性接受被安排婚姻的行為,無形中放棄了自我意識與主體性。通過逃避自由、擔當“他者”,她們固然被剝奪了一部分價值,但也避免了承擔選擇帶來的焦慮和風險。
《鳥道》中年過四十的大學女教授曹多芬,經濟獨立,受過良好教育。這是女性主義者一直以來認為的女性獨立的前提。但在小說中,我們卻發現曹多芬仍然會迎合前男友,為挽回破碎的愛情想盡辦法。“此刻,意味深長的錯位就這樣產生了:早已不是男人心目中的傳統女性,卻刻意去迎合前者的期待視野。而越是試圖順應男權社會的法則,就越是被后者所拒絕。”這顯然是一種新的時差:女性內心的自己與現實中的自己相差甚遠,但她們卻并沒有意識到,或者說意識到了卻不敢嘗試改變,屬于女性的精神洗禮還遠遠沒有到來。
在謝絡繹的作品中,彌散著的似乎更多是一些情緒與感覺:外來者不斷漂泊,努力融入城市卻不得。“在”而“不屬于”,是他們最切身的城市體驗。就像閻晶明在序中所說,“有時候連閱讀小說的人也不知道為什么故事會發展到這一步,沒有真切的感同身受,可能也會形成理解的小小隔膜”。但不管如何對底層人的關注,而非精英階級,這在一定程度上“填補先鋒寫作留下的巨大空白”,是女性作家由“小我”向“大我”的轉變。
二、被定格的瞬間
從19世紀起,中國的知識分子就在呼喚女性的覺醒。“‘五四’時期流行的《玩偶之家》給當時的女性帶來了一個著名的鏡像:娜拉,展示了一個出走的身影,而后便是再度的無言和緘默。”女性似乎被定格在那反叛出走的瞬間,在那特定的時刻之外,女性生存仍是一種未知。
謝絡繹的小說中,也許是囿于篇幅,也許是作家自己也無法給出答案。她試圖捕捉并書寫的是一個“女孩”覺醒為一個“女人”的瞬間,而非連續的女性成長故事。其中最重要的斷裂,發生在少女向少婦或者母親的轉變過程中。在傳統的故事中,有關少女的故事似乎只能有一個情節——愛情。少女幾經周折后,終于與心上人在一起了,她本人便也消失了,只余下一句:從此,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到歇馬河那邊去》也是在這種框架下建構起來的,但它卻又是一個“反愛情故事”。圓圓和母親來探望在大隊的父親,母親嚴格遵守父親定下的規矩,圓圓的活動空間只限于那小小的招待所。而當圓圓收到了暗戀者的電話和信件后,她萌生了出去的想法。在隔壁女人的幫助下,圓圓走出了招待所,與暗戀者秘密見面。情節發展到這里,都是才子佳人小說的套路,愛情似乎是覺醒的催化劑。就在定好下一次見面后,隔壁女人的丈夫路過此地。久別重逢的激情使他們過于放縱最終導致一氧化碳中毒,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而失去了“紅娘”的圓圓在赴約途中停了下來,“她真希望自己不知道為什么會停下來”——隔壁女人的死給圓圓上了一堂人生課,愛的力量和與之相伴的幽暗同時呈現在眼前。小說也就此戛然而止。
圓圓只是一個代表,《鳥道》中曹多芬面對未知未來時,“一張明亮而凄惶的臉”,《無名者》中從幻覺中清醒的香遠“我太害怕了,只是太害怕了”。小說最后定格下的是女性覺醒后恐懼的一刻,但這種恐懼并不單純指向過去所受的傷害,而指向對未來的迷茫與對出路的絕望。從《到歇馬河那邊去》到《蘭城》《鳥道》,女性形象從十六歲的少女到三四十多歲的中年婦女,年齡跨度如此之大的女性群體卻都表現出一種無所適從的痛楚、掙扎。在以范斌一家為對象創作的三部曲(《他的懷仁堂》《父母準入制度》《多聲部》)中,女性的迷茫表現得更為明顯。劉燕南成了母親,準媽媽的身份使她面對不負責的父母憤怒不已,可實際上她也不知該如何教導孩子。對于女性來說,不同的年齡和經歷似乎只是變化了一個生活的背景,她們仍然未走向心理的成熟。“她們窺探、等待、掩飾,試圖表達而又欲言又止,渴望走向前方卻總是心存顧慮”。但進行到這一步,屬于女性自己的故事才剛剛開始。之后女性之路該如何走下去,謝絡繹并沒有給出很明確的答案,而是選擇把問題擺到了臺面之上,供人們思考和討論。這種無答案處理的背后,恰恰反映出“女性成長之途上主體鏡像的絕對匱乏。正因如此,一個女性成長的心路,始終必須面對著文化的洪荒,始終處于形影相吊的無名之鏡”。
自改革開放以來,急速推進的城市化為城市文學的發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城市成為作家創作的重要對象。而“70”后正出生成長于中國改革開放的轉型期和發展期。相較于“‘50 后’‘60 后’作家聚焦于歷史與鄉村文化,‘80 后’作家熱衷于純粹的都市消費文化,‘70 后’作家則更多傾向于過渡性、交匯性的都市文化關注”。
作為“70后”作家的謝絡繹也是如此,她以社會轉型期的底層女性打工者形象為突破口,通過對女性漂泊、尋找生存狀態的刻畫,一方面以小見大,展現出中國社會轉型期的變化,另一方面也揭示出由此引發的女性對自身價值、兩性關系等的重新定位。值得注意的是,她筆下的都市更多是作為人物背景出現的,較少有對城市景物、文化的描寫。從《外省女子》《卡奴》到《他的懷仁堂》《無名者》,再到最近的《鶴舞》,謝絡繹的創作顯示出“向外轉”的趨勢,格局不斷拓展,內容愈加豐富。她逐漸超越了感性敘事,為作品注入了更堅實的現實力量。小說中緊張、瑣碎的家庭、愛情描寫,“更多的是個人的迷惘和掙扎”,由女性延展到人,體現出一種超越性別層面的對人的關懷和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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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魏雨笛(1999-),女,漢族,湖北大學文學院本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