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璀璨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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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姜醍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是關(guān)于何熙的。

她發(fā)現(xiàn)何熙遇到難題總是找陸昭昭請教。可陸昭昭分明不是班上成績最好的人，也不是同何熙關(guān)系最親近的人。難道僅僅是因為他們只隔了一個過道的距離嗎？

不是。因為她還發(fā)現(xiàn)，每當(dāng)她和陸昭昭談笑風(fēng)生，何熙都會轉(zhuǎn)頭目光灼灼地望著陸昭昭，還會情不自禁地跟著笑。直到姜醍的目光掃過去，他才慌忙斂起笑意，轉(zhuǎn)回頭繼續(xù)背書，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讓姜醍最終確認(rèn)自己的猜想的，是今天下午體育課結(jié)束以后的事。她從外面回來時，教室里只有零星幾個人，她一眼就看見何熙坐在陸昭昭的座位上翻看她的語文試卷，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你在看什么？”姜醍明知故問。

許是太投入，何熙絲毫沒有察覺姜醍的到來，被她突然的發(fā)問嚇了一跳，丟下手中的試卷站起來說：“沒看見你，抱歉。”說著強(qiáng)裝鎮(zhèn)定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偷偷坐陸昭昭的位子，被發(fā)現(xiàn)了還避而不答，這無疑是心虛的表現(xiàn)，姜醍在心中暗暗想道。她終于確信，這個秘密不僅關(guān)乎何熙，還關(guān)乎她的同桌陸昭昭。

Chapter 2

正值心緒萬千的十七歲，撞破他人秘密帶來的興奮感是無與倫比的。從此，姜醍對何熙的一舉一動都十分敏感。

他對陸昭昭說的每一句話、做出的每一個表情，都能被她解讀出百轉(zhuǎn)千回的意思來。

比如，她注意到何熙特地將表哥買回來的外國零食帶來學(xué)校，先分給了周圍其他同學(xué)，最后才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分給了陸昭昭。

這分明是借著和眾人分享食物來掩飾對陸昭昭的特別關(guān)心。姜醍打量著身邊的人，為自己識破了何熙的小心思而得意，抿著唇偷笑。

陸昭昭發(fā)覺她的異樣，一邊撕開零食包裝袋，一邊問她：“你在想什么？笑得這么開心！”

“沒什么，零食很好吃。”她瞇眼笑著含混過去。

她總想把真相告訴陸昭昭，可是又覺得不能說，至少不應(yīng)該由她來說。于是時間一久，姜醍便意識到，這個秘密除了給自己帶來快樂，還帶來了痛苦。

有一次她忘了帶英語試卷回家，只好返回學(xué)校取。當(dāng)她飛奔上樓時，恰好遇見何熙與陸昭昭一同下來。橘色的燈光柔柔地籠在那兩人身上，無端添了一分曖昧。

“走這么晚啊？”姜醍說。

她雖看著陸昭昭，卻意指何熙。陸昭昭并未察覺，回答道：“剛做完值日。你怎么又回來了？”

“我忘記帶試卷了，回來拿。”

陸昭昭笑她迷糊，說：“我去給你開門。”而后她轉(zhuǎn)向何熙，讓他先走。何熙點點頭，又同姜醍道了聲再見便徑自下樓。

姜醍瞧他走遠(yuǎn)了，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了撞陸昭昭，調(diào)侃道：“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陸昭昭瞪她一眼，揶揄道：“作文寫得好的人想象力都這么豐富嗎？”

姜醍嘿嘿一笑，結(jié)束了這個話題。這是她唯一一次險些說漏嘴，還好，及時打住了。

誰知第二天放學(xué)時，姜醍在走廊上再次碰到了何熙，準(zhǔn)確地說，是被他攔住了去路。

“跟我來，我有話對你說。”

許是心虛，姜醍好像一下子猜到他想說什么了，有些局促地拉了拉書包帶子，隨后跟著他來到操場上，那里沒什么人。

“有什么話，你說吧。”她怕自己說錯話，遂等待何熙先開口。

他似乎在思考措辭，片刻后才說：“你以后不要在陸昭昭面前說奇怪的話了，會讓人誤會的。”

姜醍回味了一遍他的話，歪頭反問道：“這么說是我誤會了？”

“總之，不能在陸昭昭面前提起。最好，你也忘掉這件事”

他不想讓陸昭昭知道，這證明她的猜測是對的。可是何熙看上去似乎永遠(yuǎn)都不打算告訴陸昭昭，這令姜醍頗為不解。

“那你打算什么時候說呢？”

何熙似乎不敢與她對視，迅速瞥了她一眼，目光低垂，看著地上的一片葉子說：“等到不會再給人帶來困擾的時候，我自然會說。”

姜醍雖然八卦，但也知道分寸。既然何熙已經(jīng)做了決定，她自然會尊重他，遂點頭答應(yīng)替他保密。

何熙這才舒了一口氣，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承諾說：“作為回報，我請你喝奶茶。”

Chapter 3

何熙說到做到。翌日清晨，姜醍一進(jìn)教室便看見課桌上那一大杯焦糖鮮奶。

她迫不及待地插上吸管，滿足地喝了一大口。溫?zé)岬囊后w滑進(jìn)胃里，被冬日的寒冷空氣包裹著的身體頓時舒展開來。

“昨天忘記告訴你買什么口味，還怕你買錯呢。謝啦！”

何熙笑了笑，還想說什么，可姜醍已開始早讀了，似乎并不在意他怎么會知道她的口味。于是他揉了揉鼻子說：“沒買錯就好。”也不知她是否聽見了。

原本姜醍以為何熙說的請喝奶茶只是一杯，誰料自此以后，她的課桌上隔三岔五就會出現(xiàn)一杯奶茶，害她差點兒以為有人暗戀她，白高興一場。后來知道是何熙買的，她倒是生出一絲愧疚感。

畢竟，雖說是保守秘密，可她什么也沒做。

那晚，姜醍對著臥室窗外的月亮默默想道，也許她該為這個秘密做點兒什么。

彼時他們正上高三，學(xué)校一個月放一次假，姜醍好不容易才等來放假的日子。

她一邊收拾書包，一邊同陸昭昭閑聊：“周末有什么打算？”

“有一部新上映的科幻片，我還蠻想看的。不過，你對科幻片也不感興趣。”

姜醍抱歉地吐吐舌頭，停頓片刻，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補(bǔ)充說：“我聽說何熙喜歡科幻片，你們可以一起去。”

聞言，陸昭昭欣喜地扭頭詢問何熙。何熙瞧見她身后的姜醍正朝自己擠眉弄眼，瞬間會意。他有些躊躇不定，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游移，最終還是給了陸昭昭一個肯定的回答。

姜醍為計劃成功暗自高興。

只是不巧，周末那日陸昭昭的媽媽臨時加班，陸昭昭要給她送午飯，無法赴約。她打電話給姜醍：“好可惜啊！要不你去吧？別浪費(fèi)了。”

姜醍覺得有一些掃興，可這件事終歸是她促成的，何況她也要替陸昭昭看好何熙，遂應(yīng)了下來。待她匆忙趕到影院門口，何熙已經(jīng)等在那里了。

“你不知道她有多期待，只是沒料到媽媽突然加班。”姜醍擔(dān)心他會失落甚至生氣，一見面便向他解釋，而后偷偷觀察他的情緒。卻見他點點頭，臉上笑意極深：“沒關(guān)系，她在電話里都告訴我了。快開場了，我們進(jìn)去吧。”

姜醍悄悄地松了一口氣，跟著他走進(jìn)去。

落座后，電影很快開始。故事講的是地球毀滅之際，人類在宇宙中尋找新的家園的經(jīng)歷。姜醍對這個題材不太感興趣，只注意到何熙沉浸在電影中，異常興奮。甚至散場后，他的雙眸也依然閃著炯炯的光。他滔滔不絕地同姜醍講著宇宙和星星，還從天文一直講到相對論和量子力學(xué)。

姜醍的物理其實學(xué)得一塌糊涂，何熙說的那些她卻貌似聽懂了。她不由得扭頭去看身旁的少年，他眉眼帶著笑，仍在講述那個神秘的、浩瀚的世界。

十二月的街頭有些冷清，路上行人寥寥，路邊的樹也光禿禿的。何熙穿了一件黑色的羽絨服，白色衛(wèi)衣的帽子露在外面，明明與周遭的色調(diào)并無二致，陽光卻偏偏全部向他涌去似的，格外引人注目。

姜醍第一次發(fā)覺，他長得挺好看的。

許是察覺到姜醍的目光，何熙停下來，問她：“怎么了？”她的一雙眼睛黑白分明，眸光如同天上的月亮那般皎潔，此刻她的視線正落在他身上。

“沒什么。我在想，你理科這么好，為什么要學(xué)文科呢？”

何熙還沒來得及回答，姜醍倏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因為陸昭昭。”

何熙張了張嘴，有些欲言又止，最終卻只是笑了笑。姜醍覺得那個笑容不像他往日的笑容那般燦爛，而是有些無奈和克制，以及其他說不清楚的感覺。

或許是因為陸昭昭沒有給他想要的答案，姜醍猜想。她正想開口，只聽何熙問道：“說起來，誰告訴你我喜歡科幻片的？”

“啊？你不喜歡啊……”

“就算我喜歡，你也不能亂來。”

“我、我、我這不是想給你制造機(jī)會嘛。”姜醍有些急了。

何熙的目光快速掠過她的臉龐。許是自己的好意被拂，她鼓起嘴，顯出些許沮喪來，于是何熙補(bǔ)充說：“下次和我商量一下再行動吧，我也好有個準(zhǔn)備。”

“好！”姜醍立時開心起來，眼睛笑成了一彎新月。

Chapter 4

北方的冬天總是陰沉沉的，即便沒有雨雪，天上也堆積著厚重的灰云，寒風(fēng)一陣緊似一陣。這天上體育課是難得的晴天，淡金色的太陽鋪灑下來，到處都暖融融、明亮亮的，竟有了點兒春天的感覺。

集合跑完步后，開始自由活動。姜醍和陸昭昭坐在看臺上，一邊曬著太陽聊天，一邊看男生打球。

那時的姜醍還不明白，為什么青春片里總是會出現(xiàn)打球的畫面，好像所有人都會喜歡一個愛運(yùn)動的陽光少年似的。其實不過是因為那是青春里為數(shù)不多的機(jī)會，可以讓男生的荷爾蒙得以揮發(fā)，也可以讓女生名正言順地給予關(guān)注。

此時她和陸昭昭正親眼目睹球場上的送水情節(jié)，兩個人不約而同地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哇”。

姜醍趁機(jī)戳了戳陸昭昭的胳膊，壞笑著問她：“說起來，你喜歡什么樣的男生呢？”

陸昭昭雙手捧著臉，專注地盯著球場上的身影。姜醍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看見只穿了一件衛(wèi)衣的何熙正帶球過人，卻被對方團(tuán)團(tuán)圍住，只好將球拋了出去，籃球沿著籃筐轉(zhuǎn)了幾圈，還是掉了出來。

陸昭昭輕輕笑起來，說：“我喜歡聰明的，愛運(yùn)動的。”

當(dāng)晚放學(xué)，姜醍便將此事告訴了何熙。

“她說喜歡聰明的，愛運(yùn)動的，可你天天找她問題，豈不是正好暴露了缺點？”姜醍朝何熙眨眨眼睛，流露出幾分擔(dān)憂。

何熙愣了一下，感覺被鄙視了：“那依你之見，我應(yīng)該怎么辦？”

“不如我?guī)湍阊a(bǔ)習(xí)英語，等你的成績提上去了，自然會得到她的青睞。”

于是整個寒假，姜醍與何熙都在圖書館中度過。除去寒假作業(yè)之外，姜醍每天監(jiān)督何熙多做一張英語試卷，并從頭給他講解語法要點。

臨近春節(jié)的一天，姜醍寫完數(shù)學(xué)試卷，困得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待她醒來時，身上蓋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她有點和不好意思，將衣服還給何熙。何熙指著窗外，告訴她：“下雪了。”

果然，窗外已是一片潔白，鵝毛般的雪花仍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向下落。

姜醍頓時歡欣雀躍，騰地?fù)涞铰涞卮扒埃业匦蕾p雪景。好一會兒她才回到桌前，眼珠一轉(zhuǎn)，鼓動何熙一起出去玩雪。

“我請你吃我獨家珍藏的烤豆腐吧，外焦里嫩，淋上醬汁，撒上辣椒，堪稱一絕！”姜醍向何熙描述著，向外走去。

圖書館門口的臺階是大理石材質(zhì)，此刻落了雪變得極滑。姜醍興致盎然，未留意腳下，一個打滑，人便直直地向后仰去，她嚇得低呼出聲。下一秒，一雙有力的臂膀及時扶住她，她只歪了歪便穩(wěn)住重心，重新直起身。

她慶幸地拍了拍胸口，笑著向何熙道謝。

何熙斜睨她一眼，笑她笨。然而之后下臺階，他都沒有松開姜醍的手。他緊緊抓著她，生怕她再跌倒。

明明天氣那樣冷，又隔著厚厚的毛線手套，可少年身體的溫度還是傳遞了過來。就像方才窗外那只白貓，即便它在雪地里非常不起眼，可她還是捕捉到了。

姜醍感到自己的臉一陣發(fā)燙，遂借著整理圍巾的動作，將自己的臉藏了起來。

也順勢松開了他的手。

Chapter 5

除夕那夜，大人們喝了酒高談闊論，還不忘關(guān)心姜醍高考的事情。姜醍聽得憋悶，借著扔垃圾的由頭逃了出來。

她獨自一人在街邊閑逛，時不時聽見各處傳來的鞭炮聲。這座城市從未如今夜這般熱鬧，燈火輝煌。

路邊有五六歲的孩童在放線香花火，小小的一支拿在手上，像聚集了璀璨的星星。姜醍見了心中一動，也想找個人一起放。

只是陸昭昭一家每年都要去南方過冬，此時她應(yīng)該正在海口喝著椰子看夜海。想了想，就只有何熙了。不過……會不會太曖昧了？

正糾結(jié)著，迎面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想也沒想便揮舞著手臂叫道：“何熙！”

姜醍緊跑幾步來到他跟前，問他：“你怎么在這里？”語氣里滿是驚喜。

何熙揉了揉鼻子，回答說：“我想起來你說的那家烤豆腐，就出來……碰碰運(yùn)氣。”

“哪有除夕還營業(yè)的？笨死了。不過來得正好，我們?nèi)シ艧熁ò伞！?/p>

他們買了些線香花火，乘著晃晃悠悠的公交來到江邊，這里聚集著零星的人群。兩個人各自點燃花火，花火燃燒時發(fā)出輕微的噼啪聲。

姜醍突發(fā)奇想，舉著線香花火亂晃，在空中畫出各種圖案，讓何熙猜她畫的是什么。

花火在夜色中發(fā)出微弱的亮光，劃過去之后連痕跡也不會留下，其實很難猜，可何熙竟連著猜中了幾次。姜醍有些不甘心，故意加快了比畫的速度。

“這次寫的是什么？”

“嗯……”何熙沉吟著，答不出來。

姜醍得意地說道：“答不上來了吧！”在花火的光亮中，她神采飛揚(yáng)，面孔上光影變化，顯得更為動人。

過了片刻，何熙問她：“你準(zhǔn)備考哪所大學(xué)？”他的聲音中藏著幾分緊張，連瞥了姜醍好幾眼。

“應(yīng)該是B大吧。你呢？”

何熙笑了起來，眉眼彎彎的，牙齒潔白又整齊。他說：“我也想去B大，太好了……”

話未說完，姜醍的手機(jī)響了起來。是陸昭昭發(fā)來的視頻通話請求。她掃了何熙一眼，不動聲色地?fù)Q了個角度以免他入畫。

隔著屏幕，她們天南海北地閑聊、嬉笑著。這時，不遠(yuǎn)處有煙火升空、綻放，無數(shù)光點如同一顆顆小小的流星，在漆黑的夜幕中迅速劃出一道道金色的線，而后消失不見，襯得夜空亮如白晝。

姜醍驚喜地轉(zhuǎn)過鏡頭，同陸昭昭分享此刻絢麗的煙花。

陸昭昭在手機(jī)那端手舞足蹈，對她喊：“新年快樂！”

姜醍亦開心地歡呼：“新年快樂！”

視線卻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右手邊。

瘦瘦高高的少年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正目不轉(zhuǎn)睛地凝視著她，仿佛她是比煙火更引人注目的存在。

她聽見他小聲說：“新年快樂。”

璀璨的煙火驟然結(jié)束。

Chapter 6

初春，江邊垂柳的枝條在風(fēng)中擺蕩，遠(yuǎn)遠(yuǎn)看去已有了一層朦朧的綠意，而高三教室中的氣氛又壓抑了幾分。

對姜醍來說，這種壓抑不僅是因為高考將近，還因為陸昭昭，她好像生氣了。

這還要從開學(xué)那天說起。

那天一見面，陸昭昭就神神秘秘地問她：“除夕晚上你是不是和何熙在一起？”

姜醍正遲疑著該不該否認(rèn)，陸昭昭說自己在視頻畫面里看見了他。

“就在你反轉(zhuǎn)鏡頭讓我看煙花的時候。”

既然如此，姜醍只好承認(rèn)。可陸昭昭并未罷休：“所以你們……”

“我們就是一起放了幾根煙花，很快就回去了。”姜醍極力撇清關(guān)系，幸好陸昭昭沒有繼續(xù)追問。

三天后，學(xué)校為了使高三生快速進(jìn)入狀態(tài)，組織了一場考試。成績很快出來了。姜醍和陸昭昭正在看成績單，何熙不知何時湊過來，神采飛揚(yáng)地對姜醍說：“多虧你幫我補(bǔ)習(xí)，英語終于不是我的拖分項了。”

“咦，這么說你們兩個寒假一直在一起？”

陸昭昭反應(yīng)迅速，偏偏何熙還沒有意識到有何不妥，坦然點頭。

結(jié)果就是，她一個人承受了陸昭昭的低氣壓。偏偏陸昭昭怎么都不肯承認(rèn)，她越是笑著搖頭，姜醍越是如坐針氈。

思來想去，姜醍決定遠(yuǎn)離何熙。

她說以他現(xiàn)在的成績，再無須補(bǔ)習(xí)，讓他不要再給自己買奶茶，她怕長胖。她還說，沒什么事不要找她說話，她要學(xué)習(xí)。

何熙遽然受到冷落，心中十分郁結(jié)。

姜醍也安靜了許多。往常每逢課間，都能聽見她嘰嘰喳喳地同陸昭昭說話，或是抱怨肚子餓，或是說數(shù)學(xué)題目太難，又或者分享有趣的見聞。而如今，她幾乎一句話都不說，低眉垂眼，毫無生氣。她本該如同一頭春天的小鹿，蹦跳著去探索這個新鮮的世界。

他在走廊上攔住她。

“我是不是說錯話讓你不高興了？我給你道歉，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說。

姜醍并不正面回答，而是轉(zhuǎn)移話題道：“昭昭抱不動那么多作業(yè)本，你快去幫她。”說著推了他一把，趁機(jī)逃回自己的座位上。

可她的注意力根本無法集中。她躲在課本后面，偷偷觀察著走廊上的動靜。只見何熙幫陸昭昭抱著一半的作業(yè)，兩人說著話向辦公室走去。經(jīng)過窗戶時，何熙偏了一下頭，姜醍慌忙轉(zhuǎn)過身，心虛地低下頭去。

也因此錯過了他臉上蹙眉苦惱的神情。

離高考還有兩個月的時候，班主任給每位同學(xué)發(fā)了一張心愿卡片，要大家把心儀的學(xué)校填上去，貼在桌子上當(dāng)作激勵。

姜醍瞥見陸昭昭毫不猶豫地填了B大。她想起來除夕那晚，何熙無比確定地說他想要去B大，想來兩人是早就約好了吧？念及此，姜醍心中一陣失落，嘆著氣趴在課桌上。

陸昭昭問她為何嘆氣。

為何？大概是羨慕陸昭昭，也羨慕何熙，至少他們有彼此可以約定未來，而自己卻是孑然一人。

其實姜醍并非不想去B大，可她隱隱有別的擔(dān)憂。她悶悶地說：“我要是考不上B大怎么辦？”

聞言，陸昭昭像看怪物一樣上下打量著她，然后翻了個白眼道：“你都說這種話，還讓不讓別人活了！”她看見姜醍手中空白的心愿卡片，一下子搶過來，迅速落筆替她填上了B大。

“這樣我們就不會分開了。”

她臉上是篤定的神情，仿佛她已未卜先知，確信自己能夠去到那樣的未來。

姜醍盯著卡片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或許她和陸昭昭最大的不同，就是陸昭昭永遠(yuǎn)那么自信。

很快，盛夏來臨，濃蔭遮蔽，蟬鳴悠長。一場暴雨過后，高考接踵而至。

Chapter 7

六月底，班長組織了一次畢業(yè)旅行，全班投票決定去海邊燒烤露營。

在海邊，大家分成幾組扎好帳篷，時間還早，有人提議打沙灘排球。

姜醍原本不想?yún)⒓樱魂懻颜延怖M(jìn)隊伍中。在她們對面站著的，是又瘦又高的何熙，他似乎剛剪了頭發(fā)，短短的，看上去清爽利落。

隊員們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陸昭昭率先發(fā)了球。大家在場上來回跑動著，接球、傳球、進(jìn)攻，歡呼聲與哀號聲此起彼伏。

姜醍直到這天才見識到陸昭昭的沙排打得有多好——判斷精準(zhǔn)無誤，出手迅速有力。她如海鷗一般輕盈靈活，跳起來猛地?fù)舫鲆挥浿乜矍颍瑲⒌脤Ψ酱胧植患埃齺砗挝踹B連夸獎。

姜醍抿著唇站在靠邊的位置，不知道為什么笑不出來。

許是沙地不夠平坦，姜醍跑動向前接球時，腳下一軟，撲倒在沙灘上。

比賽立即暫停，大家紛紛圍過來。陸昭昭上前扶她坐起，見她膝蓋上擦破了皮，絲絲地滲著血。

“誰有創(chuàng)可貼？”陸昭昭向人群中詢問。

話音未落，何熙拿著一瓶水跑過來，蹲在姜醍旁邊，輕輕地替她沖洗傷口，而后貼上一片創(chuàng)可貼。

見她咬著唇，情緒低落，何熙笑著安撫她：“小傷，很快就好了。”說著拍了拍她的腦袋。

太陽漸漸沉下去，在海面上映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整片海都變成了橘色。班長開始組織大家燒烤。

何熙送姜醍回帳篷里休息，怕她無聊，又將自己的背包拿給她。

“里面有游戲機(jī)，也有零食，隨便拿。我先去幫忙了，吃飯時叫你。”

待他走遠(yuǎn)，姜醍才緩緩打開背包，猶豫著抽出游戲機(jī)。

那只護(hù)身符就是這個時候掉出來的，小小的，粉色的，上面還有桃花樣的暗紋。

姜醍驀地想起在火車上的時候，她看見陸昭昭的書包上也掛了一只粉色的桃花符。

姜醍曾有所耳聞，郊外山上的寺廟里求來的桃花符，帶在身上可以保佑兩人永不分離。

她不知道是否真的那么靈驗，可是她知道，它代表了一種美好的祈愿和決心。

如今，桃花符同時出現(xiàn)在何熙與陸昭昭的手上，答案不言自明。

他們是什么時候在一起的？為什么沒有一個人告訴她這件事？難道她就這么不重要嗎？

她看著不遠(yuǎn)處在燒烤爐前一起忙碌的何熙與陸昭昭，夕陽灑在他們身上，將他們?nèi)境珊每吹拿倒迳瓦B他們的影子也時不時重疊在一起。

也對，現(xiàn)在他們眼中只有彼此，沒人會在意她這個無關(guān)人員，畢竟喜歡說到底只是兩個人的事。她不禁覺得自己好笑，想自嘲地笑一笑，面上的肌肉一扯，嘴角卻向下撇去。

事到如今，姜醍無法再欺騙自己了——她喜歡上了何熙。

她說不清這份感情是何時何地開始的。也許是從那個雪天開始的，也許是在她發(fā)現(xiàn)他的秘密的時候。那短暫的興奮過后，曾有一種異樣的感覺轉(zhuǎn)瞬即逝，只是她還來不及細(xì)想，來不及弄清楚那種感覺叫作嫉妒，它就消失了。

又或許早在她發(fā)現(xiàn)那秘密之前她就喜歡上何熙了，不然怎么會記得他不知道同誰隨口說起的喜歡科幻片？

她刻意疏遠(yuǎn)何熙，不單單是因為害怕陸昭昭吃醋，更因為她的內(nèi)心并沒有那么坦蕩，她害怕自己越陷越深。可是來不及了，她已經(jīng)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了。

可他們愛好一致，目標(biāo)一致，連名字都那么相配，愈發(fā)顯出她是個局外人。

于是，畢業(yè)旅行結(jié)束后，姜醍不再回復(fù)任何人的消息，如同從人間蒸發(fā)了一般，消失在所有人的視野中。

沒有人知曉她去了哪里。

Chapter 8

云南大理，洱海邊的一間民宿里。

姜醍打掃完早上剛退掉的三間房，洗了個澡，換上最簡單的牛仔褲和白T恤，下樓準(zhǔn)備去洱海邊騎車兜兜風(fēng)。

她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近一個月，靠做義工來換取食宿，每天打掃完客人的房間，剩下的時間便可自由支配。

這日天氣極好，大朵大朵的白云從山間升起，順著某個方向輕悠悠地飄遠(yuǎn)。姜醍慢慢地蹬著自行車，上衣被風(fēng)吹得鼓起來。她覺得自己也像那些云一樣，自由又舒暢，擁有廣闊的天地。

直到臨近傍晚，姜醍才從外面回到客棧，一進(jìn)門便高聲問道：“老板娘，今天晚飯吃什么呀？”

老板娘聞聲一拍大腿，扔下蒲扇，嘴里重復(fù)著“壞了壞了”，小跑著進(jìn)了廚房。

姜醍站在院子中央的水塘邊，沖著她的背影打趣道：“又看電視劇了吧？”

她的話音剛落，面前的躺椅上倏地站起來一個人，嚇了她一跳。待那人轉(zhuǎn)過身，她更是驚訝得愣在原地，整個人僵硬得動彈不得。

暮色中，白日里的聒噪漸漸褪去。不大的院子里養(yǎng)著許多綠植，亞熱帶濕熱多雨的氣候令它們生長得極為旺盛。幾種藤蔓類植物攀著梁柱越長越高，將本就晦暗的天光又遮蔽了幾分。

何熙站在姜醍面前，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他的視線自落在她身上起，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如同他身后的那株藤蔓植物，攀援著她，茁壯生長。

“你、你、你怎么來了？”她一緊張，再次結(jié)巴起來。

何熙走得離她更近一些，將臉湊到她眼前，低聲道：“我來問你要一個解釋。”

為什么突然對他不理不睬，為什么從人間蒸發(fā)，又為什么沒有報B大。

姜醍一時之間有些轉(zhuǎn)不過彎。他不是和陸昭昭在一起了嗎？現(xiàn)在這是什么意思？她眉頭蹙起，滿臉疑惑。

何熙簡直要被她氣笑了。

他真不知道應(yīng)該說她太敏感，還是太遲鈍。

不是陸昭昭，從來不是陸昭昭。

他偷看的人是她，不是陸昭昭;他帶零食到學(xué)校，是因為晚自習(xí)時總聽到她抱怨肚子餓;他翻看的試卷是她的，不是陸昭昭的;奶茶的口味也是他偷偷記住的;他向陸昭昭坦白一切，陸昭昭才謊稱無法赴約，將電影票給了她;他學(xué)文科是因為她，想去B大也是因為她。

至于他為什么不直說自己喜歡的不是陸昭昭，是因為他害怕她追問，害怕她發(fā)現(xiàn)真相。畢竟……她曾向前來表白的人宣稱自己絕對不會早戀。

“那桃花符又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是在質(zhì)問，卻每個字都透著委屈。

聞言，何熙取出那只桃花符，拉起姜醍的右手，鄭重地放進(jìn)她的掌心里。他抬起手給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手腕，那里戴著另一只桃花符，是藍(lán)色的，顯然同她手里那只才是一對。

“是高考后陸昭昭帶我去求的。她的那一對是給別人的，而我本來就是要送給你的。”何熙的語氣是從未有過地認(rèn)真，認(rèn)真得如同那日的大雪，一定要積蓄到能將萬物都包裹住才肯落下來，又如同一場姍姍來遲的春風(fēng)，一下便化開漫天冰雪。

姜醍忍不住想笑，又覺得自己怎么會這樣傻。她又羞又惱，正欲轉(zhuǎn)身掩飾自己，何熙上前抱住她，對她說：“記得嗎？下次有什么行動要提前和我商量。”

“嗯。”

腦海中莫名閃過除夕那夜，她用線香花火寫字讓何熙猜的畫面。他唯一猜不出來的那次，她寫的其實是——

喜歡你。

嗯。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