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擁抱勝過所有道理

喬貝

1

他3歲時，在家門口的廣場上玩耍，總想爬上高高的臺階。

你提醒他：“寶寶，從臺階上摔下來，會很疼的哦。”

但你和鄰居聊會兒天的功夫，他還是爬上了臺階，并從上面摔了下來，疼得趴在地上哇哇大哭。

你本可以像小時候媽媽批評你那樣批評他：“我怎么提醒你的，摔下來會很疼的，你偏不聽！哭，還哭，哭什么哭？”

但你想了想，跑過去抱住他，把他攬在懷里，不停撫摸著他的后背：“寶寶，一定很疼吧，媽媽知道很疼，下次你再爬高高，邀請媽媽一起參與好不好？”

2

他5歲時，坐在餐桌上吃飯，把飯菜撒得到處都是，還不小心打碎了盛湯的碗。

你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殘局，很想劈頭蓋臉地指責他：“媽媽說過多少次了，把菜放到面前的小碗里，不要拿著筷子亂戳，把碗戳到地上摔爛了吧。”

但，你想起小時候，因一不留神把碗摔碎，被大人怒罵后的恐懼，就慢慢地把爛碗裝進垃圾袋，抱了抱那個因犯錯低著頭不作聲的孩子。

然后，拿起筷子給他做示范，怎么夾菜，怎么放到碗里，如果夠不著，怎么請媽媽幫忙，如果想喝湯，如何先放下筷子，如何雙手捧著湯碗。

3

他7歲時，考試回來，拿了一張83分的數學卷子：班里45個人，30個人都考了90分以上。

而他之所以考這么低，要么是不仔細審題，要么是漏了一道。你看著這么簡單的卷子和這么不理想的成績，很想大發雷霆：“你看看你們班那xxx，人家為啥每次都能考100分？你這么粗心，將來怎么考大學，考不上大學，你能干啥？”

但你想到小時候，自己因數學不及格，嚇得不敢回家的往事，就和藹地走到他跟前，握著他的小手說：“來，我們一起看看都錯在什么地方了，找出吃掉那17分的小怪獸，我們一起打敗它！”

你話音剛落，他就抱住了你，小臉紅紅地說：“媽媽，謝謝你沒有怪我，我今后一定改掉馬虎的毛病。”

4

他12歲時，已經長得和你差不多高了，聲音變得沙啞，嘴角長出胡須，不再像小時候那樣黏你，常常回到家就把自己關到房間里。

他的作業你已看不出對錯，他的內心也很少向你打開。

飯桌上聊起什么話題，你想和他探討時，他常常還會翻你一個白眼：“你懂什么？”

他一度厭學，迷上游戲，視老師為宿敵，視父母為冤家，視學習為痛苦。

看著他渾身長刺逮誰扎誰的愣頭模樣，你很懷疑他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也很想沖上去扇他一個耳光，然后跺著腳說：“我省吃儉用，努力賺錢，受了多少窩囊氣，起早貪黑管你吃管你穿，你這么做，對得起我嗎？”

但你思慮再三，還是決定采取另一種方法。

你告訴他：可以不做作業，可以只玩游戲，可以不去學校，也可以做完作業玩20分鐘游戲，用好成績砸老師，讓老師對他刮目相看。

他在家玩了三天游戲后，重返校園，理由是天天玩游戲，其實也覺得很無聊，不如去學校，還有同學。

5

他17歲，比你高出一頭，腳像小船，食量驚人，性格倔強，不愿認輸，愛打抱不平，喜歡和人爭論，也因此沒少惹麻煩。

老師給你打來電話，說他因為一只襪子，和室友吵了起來，還要動手打對方，請你到學校來一趟。

當時，你剛挨完領導批評，一腔怒火，滿心焦灼，就開著車來到學校，低三下四地向他的室友和老師道歉后，把他拽上了車。

一路上，你想到工作的壓力，想到同事的排擠，想到他的惹事，絕望又沮喪的你，很想大聲吼叫他：“你看我都忙成什么樣了，你還天天給我添亂？你除了作禍，除了添堵，你還會干什么？”

但通過后視鏡，你看見他雖強壯仍稚嫩的身軀，他雖冷漠也迷茫的眼神，你想到當初他在你肚里時，你最大的心愿不過是他能健康快樂地長大，而不是他成為一個優秀體面的孩子，你忽然有些內疚。

晚上休息時，你走到書房，看著他寫作業的背影說：“我想，要是我的室友把臭襪子故意放在我的床上，我也會和她大吵一架的。”

聽到你的這句話，原本低頭做題的他，肩膀忽然猛烈抖動起來。

你走過去，抱了抱他。

6

他25歲時，從普通的大學畢業，找了份平凡的工作，拿著很微薄的薪水，還沒有找到對象。

春節過年時，親戚們聚在一起，互相攀比各自的孩子，拿了多少年薪，找了怎樣的對象，買了怎樣的房子，然后明里暗里擠兌他的庸常。

他有些尷尬，站起來去了衛生間。你很想接過親戚們的話茬，跟著說一句：“哎呀，俺家這孩子，就是沒什么出息啊。”

但你笑了笑，然后堅定又有力地說：“真為你們的孩子高興，但我也以我兒子為自豪。他掙錢不多，但每個月都要攢下一些，為買房首付做準備。他沒有對象，但他不隨便談戀愛。我覺得，這也很好。”

你說完這話，他從衛生間出來，坐到你身邊，用寬大的手握了握你冰涼的手，然后悄悄對你說一句：“謝謝你，媽媽。”

7

他31歲時，終于買了房，結了婚，生了孩子。

他依舊很普通，但他每個月都會從城市的另一端坐地鐵回來看你。

他沒有什么錢，但看到你怕冷，悄悄給你房間里裝了暖氣片。

他不怎么會聊天，但在你60歲生日那天，他下廚給你做了一桌子菜，還偷偷在你枕頭下放了600塊錢。

你很想抱抱他，就像他小時候那樣，但看到他一會兒給孩子喂奶粉，一會兒幫媳婦買東西，一會兒接電話的忙活樣兒，只能站在門口，雙臂交叉抱了抱自己。

8

他40歲時，你病倒了，很嚴重的病，手術后化療放療。

他請了長假，整日守在床邊，帶你去醫院，抱著你做這樣那樣的檢查，給你翻身喂藥，從不嫌煩。

他抱你的時候，你看見了他鬢角的白發，想到他也不再年輕，就更緊地抱住了他。

有天黃昏，他坐在床邊給你剝你最愛吃的橙子，突然慢悠悠地說了句：“媽媽，我愛你。”

你一下愣在那里，橙子也從手里掉到雪白的床單上：自從他12歲進入叛逆期，就再沒說過這句話了。

他接著說：“媽媽，雖然我不是天底下最好的兒子，但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媽媽。我3歲時，不聽你的話，從臺階上摔下來，雖然你很害怕，還是緊緊抱住我。但那以后，我再上任何臺階時，都特別小心。我怕你擔心；我5歲時，打碎了碗，以為你會兇我，你不僅沒有，還教會我怎么使用碗筷。從此后，學會了吃飯的我，再也沒有打爛過碗；我7歲時，成績差，以為你會嫌棄我，結果你只是耐心地幫我分析錯因，鼓勵我每天進步一點點；我12歲時，逃學又迷上網游，變成了老師口中的壞孩子，你卻不這么認為。你讓我自己選擇。是你的接納，讓我忽然也意識到和你們作對，最終毀掉的是我自己；我17歲時，叛逆又焦慮，每天都失眠，差點不想活了，是你的感同身受，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有人理解我，一直愛著我；我25歲時，因沒有出息被親戚嘲笑，你卻羅列我的優點，還說為我自豪……媽媽，你知道嗎？每當我難過得走不下去時，我就會想起你。想你的懷抱和容顏，你的淡定和平和，然后覺得要堅持下去，要繼續努力。”

你聽罷他的話，握著他剝橙子的手，哭得像個一歲的孩子。

9

他42歲時，你在他的懷抱里，閉上了雙眼，骨瘦如柴，卻恬靜安然。

他請人在家里畫了一幅畫：一個滿面慈祥的母親，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畫旁邊，刻著這么一行字：這是位極少說教的母親，但她的擁抱勝過所有的道理。

摘自《分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