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焦曉輝

膽子小圖
醫療紀錄片《人間世》第五集中,講訴了一個叫陳莉莉的病患故事。37歲的她,要做一個選擇:是摘除子宮,還是放棄生命?這個選擇讓她痛不欲生,她哭著說:“摘掉子宮,我就不是一個完整女人了,我的天塌了!”
陳莉莉的掙扎與痛苦,是許多失去子宮的女人內心最真實的感受。我國每年約有200萬女性因病被切除子宮。子宮切除對女性的主要影響是不能生育和沒有月經,不影響內分泌和性生活,也不會引起衰老。女性被切除子宮,最大的影響在于心理。不少人像陳莉莉一樣,認為自己不完整而自卑焦躁,甚至性情大變;但也有人在不幸中蛻變,慢慢恢復了往日的神采和自信。
凌晨2點,娟娟還沒辦法入睡。她卷曲著身子,雙手緊緊摳住床沿,痛苦地小聲呻吟。這天,是她來“大姨媽”的第5天。因為嚴重痛經,她已經接連5天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30歲的娟娟,已經有7年的痛經史。這幾年,每次來“大姨媽”,她便生不如死,不僅月經量是正常女性的幾倍,小腹也奇痛無比,嚴重影響了正常生活和工作。去醫院檢查,醫生告訴她,她患上了一種叫“子宮腺肌癥”的婦科病,不能治愈,只能用藥物治療。
盡管娟娟積極治療,病情卻越來越嚴重:除了依舊嚴重痛經,她每個月幾乎有一半時間都在出血,且血量很大。娟娟時常感覺有一顆炸彈綁在身上,隨時都會爆炸。
早晨7點,娟娟恍恍惚惚下床洗漱,腳下發飄,一下栽倒在地。媽媽抱起她時,身下一片殷紅的血汩汩流出。父母嚇壞了,手忙腳亂地把她急送門診。檢查后發現,娟娟的子宮已經變形到正常子宮的近4倍大!之后,娟娟立即被安排進病房。醫生說,娟娟的子宮已經進展到癌前病變,建議摘除子宮保命。
媽媽渾身顫抖,痛哭流涕地求醫生想辦法保住娟娟的子宮和生命。醫生眼眶也紅了,嘆息道:“但凡有一點點辦法,醫生都不會建議未婚未育者切除子宮。”
在知道自己要摘除子宮的一剎那,娟娟蒙著被子哭了整整兩小時。她還沒男朋友,還沒來得及做母親,沒了子宮,她還有未來嗎?
那天晚上,她踉踉蹌蹌逃出醫院大門,想一死了之。媽媽一邊哭,一邊追,不小心摔了一跤,娟娟趕緊去扶。當她看見媽媽眼睛哭腫成了一道縫,嗓子嘶啞得發不出聲時,她心疼、內疚地將媽媽摟進懷里。她死了,年邁的父母怎么辦?摘除子宮,命就能保住,至少她還能做父母的依靠!第三天,娟娟坦然接受了子宮摘除手術。
隨著時間推移,娟娟內心淡化了不少失去子宮的悲哀。但周圍人的關心,讓她總會升騰起一股股煩躁、敏感和憂傷的情緒。那些安慰,總是透著歧視,讓她自覺低人一等。
娟娟姑媽幫她介紹了一個姓林的男朋友。小林離異,比娟娟大6歲,有一個5歲的兒子。但娟娟和小林不來電,約了兩次會,娟娟便沒再跟小林來往。姑媽跑來勸娟娟:“娟兒,人家不嫌棄你,你該慶幸,你別要求那么高了。小林有孩子,最適合你,要是你跟他能成,該多好!”
單位團建,很多女同事都帶著孩子來參加。本來娟娟也沒覺著有多尷尬,但大家都爭著搶著讓自家孩子喊娟娟“干媽”時,娟娟開始渾身不舒服。一個女同事的一句“神補刀”,更讓娟娟想鉆進地洞逃走。她說:“娟娟,你還有卵巢,試試找個代孕。沒子宮挺好,你不用像我們一樣挺10個月的孕肚遭罪。”
后來,娟娟在媽媽的催促下,相過三次親。三個男士對娟娟都一見鐘情,可娟娟跟對方說“沒子宮”后,他們都毫無例外地消失了。此后,娟娟再也沒相過親,也拒絕別人介紹對象。對于未來,她不敢奢望。她覺得失去子宮,便失去了追求幸福的權利。她說:“我對未來的恐懼,一點也不亞于疾病帶給我的疼痛和折磨。我想拼命跳出這種絕望,但無能為力。”
張妮和李榮結婚11年,是大家公認的模范夫妻,7歲的兒子也乖巧懂事。他們一直認為,所謂家庭幸福美滿,不過如此。
但是,讓人深感意外的是,自從張妮1年前因宮頸原位癌做了子宮摘除手術后,兩人的感情一瀉千里,婚姻最終解體。
矛盾起源于張妮對自我認知的疑惑。一次,她對李榮說:“子宮沒了,我就不是女人了……”李榮笑著糾正道:“瞎說!醫生解釋得清清楚楚,子宮只負責生育,卵巢才是分泌雌激素的器官,你還是地地道道的女人!”
但張妮卻固執地認為,她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越這樣想,越自卑。尤其在過夫妻生活時,由于憂郁焦慮,張妮老出現肌肉過于緊張、陰道干澀的狀況,導致夫妻生活經常不太和諧。而夫妻生活越不和諧,張妮越抑郁自卑,惡性循環之下,張妮產生了不安全感,認為李榮嫌棄她,不愛她了。
一天晚上,李榮正在洗澡時,手機響了。張妮代接,對方是個女的,她問張妮:“趙亮在嗎?”張妮回“你打錯了”后便掛了機。之后,張妮托著腮越想越不對頭:這個女的是不是認識李榮?她跟李榮啥關系?是否因為心里有鬼,才故意報了一個假名欲蓋彌彰?
李榮洗完澡出來,張妮開始興師問罪:“趙亮是誰?”李榮抹了一把臉上的水,一副茫然。張妮卻步步緊逼:“說!這個趙亮,是不是你和她防止事情敗露商量好的名字?”
“說啥呢?我怎么越聽越糊涂?”“你心里有鬼,所以才裝糊涂!”李榮雖沒弄清怎么回事,但張妮一副吵架的姿態讓他很生氣,他不快地說:“你變了,我快不認識你了!”
張妮一聽哭起來:“我是變了,因為我沒有女性特征了,所以你變心了……”
李榮并沒安慰她,而是一言不發地關上書房門,任張妮哭喊。
李榮的這一舉動,更加確定了張妮的執念:李榮真變心了!之后,她開始悄悄跟蹤李榮、查李榮的手機、翻李榮的包。
不久,果真讓張妮找到了“蛛絲馬跡”。一天中午,張妮發現李榮跟一個女人在餐廳吃飯。吃完飯,倆人還有說有笑地坐進了同一輛車。而李榮的解釋是,女人是他一個工程合作項目的負責人,請她吃飯,是工作需要,跟她同坐一輛車,是去工程現場看施工進度。
張妮不信,說:“你馬上把她的電話給我,如果她說的情況跟你一致,我就相信你。”
李榮堅決不給,他說:“你給她打電話,別人會怎么想我?怕老婆?抑或是我風流成性,老婆沒有安全感?我以后要不要做人了?”
夫妻倆你一言我一語互不相讓,發生了激烈爭吵,一個指責對方“做賊心虛”,另一個則痛斥對方“無理取鬧”“變態”。
李榮刺激的話語,讓張妮憤怒、憋屈、焦躁,她無法排解自己快要爆炸的情緒,便找來娘家人質問李榮。小舅子臨走時對李榮說:“姐夫啊,無風不起浪,姐姐的懷疑并非沒道理,我希望你好自為之!”
兩個人的婚姻矛盾一旦讓別人摻和進來,往往更不易解決。從此,夫妻關系每況愈下,他們開始不斷爭吵,一爭吵就分居。每次吵架,兒子都抱著頭躲到墻角,哭著求他們“不要吵”,然后張妮就抱著兒子哭,跟兒子保證不再吵架,李榮則黑臉走開。但張妮卻控制不了情緒,一想到自己失去子宮已經那么可憐無助,李榮不理解心疼,還“出軌”其他女人,她就非常憤怒。一旦李榮態度不好,她就指責李榮是“渣男”、小人,吵架仍一觸即發。
不久,李榮跟張妮提出了離婚。他說,不想再忍受張妮的折磨,很厭倦這樣的生活。而張妮則認為李榮始亂終棄,他是為嫌棄自己沒有子宮找借口。張妮說:“以前他對我特別好,但我丟了子宮后,我就丟了幸福,他變心了……”
鐘涵和鄭燕已結婚3年,無孩。并非夫妻倆不想生孩子,而是鄭燕已經被摘除了子宮。那是一個悲傷的過往,以至于時隔4年,回想往事,鄭燕仍淚流滿面。
4年前,夫妻倆還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那年8月,鄭燕不小心懷了孕,為了避免單位和熟人發現,鄭燕買來藥物在家自行流產而發生了大出血。醫生全力救治,鄭燕依舊出血不止,血壓急速下降,生命垂危。為了保命,醫生為她緊急做了子宮切除手術。
摘除子宮后,鄭燕一直沉浸在悲痛中。單位的健康體檢,她從來不敢參加,她害怕別人知道自己是一個沒有子宮的女人;當女同事們三五成群圍在一起談論懷孕,看到她們開心的樣子,鄭燕就會更加傷心;她也懼怕親朋好友問她“什么時候生個孩子”,親朋間聚會,她能躲則躲,很少參加,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
這種種不好的體驗,讓鄭燕內心升騰出一股無名火和委屈,然后發泄在鐘涵身上。每次看到鐘涵默默忍受著,鄭燕又覺得自己過分了,但往往后悔之后,下次情緒爆發的時候仍然無法控制。
有天下班,鄭燕路過一個蛋糕店,瞥見櫥窗里倒映的自己,她吃了一驚。那是一個目光呆滯、臉上幽怨、頭發散亂的女人,就像一個“怨婦”!鄭燕眼淚掉了下來。她想起和鐘涵的第一次約會、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溫存……可是,那些幸福和快樂都跑到哪去了?她再也不要做鏡中那個丑陋、不快樂的女人了!
她給鐘涵打電話,說:“我去酒吧喝酒,你要不要也去瘋狂一下?”歡快的樂曲中,鄭燕抱著鐘涵的脖頸說:“我們重新開始,好嗎?”鐘涵抱緊鄭燕一直點頭,許久不愿松開。
回到家,鄭燕在漂亮的筆記本里列了一張生活計劃表,她把自己的業余生活安排得滿滿當當,除了每周練三次瑜伽,她還報了英語口語班和普通話班。
之后,她跳槽到一家外資企業,從最普通的員工做起,她想在一個全新的起點上重新做自己。她開始注重儀表,優雅的妝容氣質和語言表達成為她工作能力的加分項,由于出色的業績,她很快加薪升職。慶功會上,鄭燕把自己摘除子宮的那段心路歷程講給同事們聽,風輕云淡得仿若在說別人的故事。
有次公司管理層聚餐,鄭燕和一個未婚男上司鄰座。上司對鄭燕小聲說:“我很欣賞你,你是我見過的最有魅力最完美的女人。如果你未婚,我一定要追求你!”那會兒,鄭燕有一絲感動。她說:“失去子宮的女人不是殘缺的異類,只要跳出心魔,敢于正視自我、完善自我,失去子宮的女人依舊可以光彩照人,充滿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