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請求檢察官趕快把自己抓起來

趙瑩 王建彬

那天，張華（化名）接到了檢察官陳正權的電話，得知自己即將被逮捕，他連連表示感謝。為何將被逮捕的人聽到將被逮捕的信息還如此感激？

2019年11月6日晚，張華做了幾個菜和女兒女婿一起吃飯，次日他要去山東日照打工，臨行前要向孩子們叮囑幾句。張華喝了3杯白酒。女兒女婿走后，張華突然想起有些事情要和工友商量一下，于是駕駛二輪摩托車出發了，因光線昏暗，加上酒勁兒上頭，張華為了避讓同行車輛，沒能注意到前方的出租車，等他想剎車已經來不及，摩托車撞在了出租車的車門上。張華連人帶車栽倒在地，顴骨及身體多處挫傷，雙方的車輛不同程度受損。

事故發生后，出租車司機閆峰（化名）立即報警，交警和救護車很快趕來。經鑒定，張華的血液中乙醇含量為235㎎/100ml，已屬于醉酒駕駛機動車輛，張華負事故全部責任。次日，張華清醒后，交警在與其進行談話后對他采取取保候審強制措施。事后，在警方主持下，張華賠償出租車司機2800元車輛修理費。

今年2月28日，江蘇省阜寧縣公安局將張華危險駕駛案移送阜寧縣檢察院審查起訴。疫情期間，辦案盡可能采取“非接觸式”，除非期限緊急，一般案件可以暫緩起訴。3月10日，疫情形勢緩解，陳正權通知張華來檢察機關談話。3月11日一早，陳正權就來到辦案區等待張華。法警在對張華進行了體溫測量和酒精消毒后，將張華帶至訊問室。張華是一名瘦弱的老人，頭發花白，穿著件很舊的棉襖，風塵仆仆的樣子，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衰老。核實過身份信息后，未等陳正權開口，張華迫不及待地說，自己都56歲了，大半輩子遵紀守法、小心謹慎，可一時心急了，犯下了大錯。幾個月來，他一直懊惱。陳正權勸慰道，能認識到錯誤就好，更重要的是吸取教訓，要遵守交通規則。

接下來，陳正權向張華宣讀了犯罪嫌疑人權利義務告知書和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權利義務告知書。張華聽不懂，陳正權于是耐心給他解釋，正常的案件，檢察機關審查起訴的期限是一個月，適用簡易程序的話一般20日內辦理結束。案件移送至法院，法院的審理期限是2個月，如果適用簡易程序審理，20日內作出判決。判決生效后開始執行刑罰。如果被告人認罪認罰，不僅在程序上可以從簡，符合條件的可以選擇快速辦理的速裁程序，縮短案件審查審理的時間，正常7日內可判決;在實體上也可以從輕處罰。一般做法是，坦白加認罪認罰兩項量刑情節，可以減輕基準刑的30%。

陳正權注意到，張華說已賠償2800元并取得對方諒解的情況在卷宗中并無體現。他與偵查人員聯系后，獲悉確有賠償一事，但交警部門未收到收條，張華也無法提供相關證明。于是，陳正權與出租車司機取得聯系，了解到其確實收到2800元的賠償款，并表示諒解了張華后，請其重新出具一份諒解協議書。

與定罪、量刑有關的事實和情節核實清楚后，陳正權向張華告知了“拘役二個月至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二千元至三千元”的量刑建議。張華問，聽說有人認罪悔罪醉駕可以緩刑的，我可不可以緩刑？或者刑期能否再少點？陳正權解釋道，江蘇省專門規定了“一般不得適用緩刑的情形”，其中之一就是酒精含量超過每百毫升200毫克。張華的酒精含量高達每百毫升230毫克，還發生了事故，不可以執行緩刑。“酒精含量每百毫升80毫克就達到了危險駕駛罪的入罪標準，在此基礎上增加50毫克，增加刑期一個月，具有‘發生事故情節可以酌情增加刑期一個月。你的酒精含量是每百毫升235毫克，算下來，基準刑就是拘役五個月，考慮到具有坦白情節、認罪認罰、發生了事故，賠償并取得諒解，綜合考量，檢察機關對你的量刑建議是拘役二個月至三個月，并處罰金人民幣2千元至3千元。”陳正權將量刑的過程解釋給張華聽。

張華表示愿意接受檢察機關的處理意見，但提出一個請求：“檢察官，我想請您快點把我抓起來，我想盡快把牢坐了！”陳正權問：“你為什么著急坐牢？”張華為難地說：“6月1日前我得出來呀，田里的麥子等著我收呢！”

陳正權被觸動了。案件正常辦理的話，恐怕他無法在6月前服刑完畢，那就耽擱了收成。陳正權又向張華解釋了刑事訴訟程序的有關問題，詢問了張華的家庭情況，看是否有人可以代張華處理農務。張華嘆了口氣說，他獨居多年，唯一的女兒患有精神疾病，女婿前些年一直打工賺錢，去年因為患紅斑狼瘡無法工作了，女兒夫婦僅靠殘疾人救助和單位微薄的補貼度日。

對此情況，陳正權認真做了思考。陳正權告訴張華，司法機關辦案講證據，他家的情況和女兒女婿的病情要有材料證明。隨后，陳正權撥通張華所在村委會電話，證實張華的家庭情況確實如其所說。陳正權請村委會出具情況說明，并告知張華要提供女兒女婿病情的證明，起訴時隨案件一并移送法院。

張華很快簽署了認罪認罰具結書。陳正權答應張華會以最快速度將案件起訴，讓他回去邊準備材料邊等消息。張華滿懷期盼地離開了。張華走后，陳正權開始考慮這件事怎么辦。因為疫情，刑事速裁程序暫時擱置，公訴案件一般只能適用簡易程序審理。當時已經是3月中旬了，起訴到法院還需要一兩天，案件經過立案庭到達刑庭又要一兩天，如果不盡快做出逮捕決定，張華在6月1日前恐怕是很難服完刑期出來的。

陳正權立即將張華的情形向分管領導匯報，請求與法院刑庭溝通。很快，他得到了答復，疫情期間被采取取保候審強制措施的嫌疑人如需判處實刑，在送看守所之前必須經過新型冠狀病毒的核酸篩查，確認未感染病毒后才能羈押。而核酸檢測的結果最快也要15日才能拿到。法院尚無對嫌疑人進行新型冠狀病毒檢測的先例，該項工作一般由偵查機關來做。

陳正權立即與交警大隊聯系，要求偵查人員補充調取張華近兩周的行動軌跡，對其有無違反居民疫情期間規定的情況進行詢問，核實張華的近況，并移送檢察機關審查。同時，對張華進行新型冠狀病毒核酸篩查。在核實材料，排除感染嫌疑后，陳正權將起訴書、案件材料等移送法院起訴。法官聽了陳正權的介紹和對證據材料的初步審查后，調整了原定的開庭期，優先開庭審理本案。接下來，陳正權與看守所進行協調，做好庭審準備工作。3月15日，公安機關對張華執行逮捕，逮捕之日便可開始計算刑期，這樣，6月前張華便可以服刑結束。

3月18日，阜寧縣法院、檢察院、看守所三家連線，對被告人張華涉嫌危險駕駛罪一案進行了“云庭審”。阜寧縣法院采納了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對張華判處拘役十五天，并處罰金人民幣四千元的刑罰。

張華現象絕非個例。張華這類人平時遵紀守法，沒有不良行為，因為偶然的僥幸心理而違法，也能真心悔過，法律對其“從寬”體現在何處呢？如果因為服刑而錯過農時，他出獄后的生活可能會受到影響，那么刑罰以及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意義也會大打折扣。

提出這類請求的嫌疑人，檢察官不是第一次遇到，以前就有嫌疑人提出，自己坐牢了，家里養的豬、鵝就得死掉;也有交通肇事的嫌疑人提出想賣房子賠償被害人，可是自己被羈押在看守所里沒法辦手續。對這類案件，檢察機關既要保證法律得到貫徹執行，又不愿讓嫌疑人的生活陷入困境。法律是有溫度的，只有真正以人為本，才能使得當事人的認罪認罰是發自內心的;該制度的價值才能得到最大限度地發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