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

孫成鳳

劉鄉長下村回來，提包里多了一棵小樹。小樹一拃多高，枝葉細嫩得透著脈兒。小樹連同根部的一碗泥巴，被劉鄉長一并挖來，用一張報紙包了，像雞雛一樣放進提包里。

這時已到了午飯時間，劉鄉長就把自行車一直騎到鄉政府食堂。炊事員老王瞅見劉鄉長，立馬盛了一碗菜拿了兩個饅頭放到食堂門前的石桌上。劉鄉長瞅瞅頭上的日頭，從提包里拿出那棵小樹，指指石桌旁的空地，對老王說：“栽這兒吧。長大了好乘涼。”

老王看看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小樹，禁不住笑了：“劉鄉長，這才真叫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呢！等它能遮陰了，咱也該退休啦。”

劉鄉長咬口饅頭，簡單地應了聲：“咳，栽上吧。”

說也奇怪，這小樹不知得了哪方面的滋養，竟長得一天一個樣兒，到了盛夏，就超過了老王的頭頂，那樹頭更是枝繁葉茂，如一蓬綠傘，在石桌周圍灑下一片蔭涼。每到飯點，涼爽愜意的石桌旁就圍滿一圈吃飯的機關干部，他們邊吃邊拉呱——農民的收成、國內外時事，聽得老王直點頭。有時縣上來人，劉鄉長就讓老王把工作餐擺在石桌上，坐在樹下一起吃。有一次他們剛要舉箸，恰好樹上有兩片葉子飄飄悠悠地落在盤子里。劉鄉長嘿然而笑，對客人說：“瞧，連樹都歡迎你呢，給你添菜了吧！”客人高興，筷子一伸，竟要把那樹葉夾進嘴里。客人走后，老王才知道那是新來的縣委書記，劉鄉長的同學。

劉鄉長離任后，來了一位鄭鄉長。一日，又是縣上來人，炊事員老王按鄉長指示準備了酒菜，然后依照慣例，把酒菜干凈利索地擺在樹蔭下的石桌上。

鄭鄉長陪客人來食堂用餐，見酒菜竟置于石桌，而且還在院子里的樹下，便面露憤怒，然后對客人歉然道：“我剛到任，有些事還沒立規矩，請各位海涵！”他轉身帶客人去了外面的酒家。

幾天后，鄉政府對食堂進行了一番徹底改造，裝修了專門用于待客的餐廳，內置豪華空調、音響、燈光，并購進全套考究的桌椅餐具。啟用之日，鄉政府邀請了縣上的數十位嘉賓。鄭鄉長在祝酒詞中介紹了食堂的前后變化，說原先如何落后，竟讓客人在院子里石臺上用餐。

宴后，鄭鄉長陪客人站在院中那棵已長成大樹的樹蔭下小憩。突然樹上的鳥兒一陣啄斗，隨即落下幾粒鳥屎，偏有一粒落在一位客人的頭上。這位貴賓望望樹上的鳥兒，自嘲地笑道：“咦，還真有敢往咱頭上拉屎的！”于是，眾賓客哄然大笑。

客人走后，鄭鄉長狠狠地訓斥了炊事員老王，說怎么能在食堂門前栽樹，招鳥引蝶的，是對食堂的衛生不負責任。

于是，叫來幾名干部，斧鋸齊上，頃刻間就把樹從根清除，作了劈柴。

炎陽烈日，食堂門口的石桌沒有了蔭涼，再到飯點，就沒了圍桌而坐的人群，人們買了飯菜都跑回各自的辦公室或宿舍去吃。看著空蕩蕩的石桌，老王心里就生出幾多寂寞，盼著能再有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