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行為違反高管忠實勤勉義務損害公司利益的判斷

高文

【裁判要旨】董事對公司負有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董事執行公司職務時違反該義務，應承擔公司損失的賠償責任。

【關鍵詞】董事行為;忠實勤勉義務;商業判斷

【案情】

原告：上海泰琪房地產有限公司（下文簡稱泰琪公司）。

被告：邁克·默里·皮爾斯（MICHAEL MURRAY PIERCE）。

第三人：興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上海市西支行（下文簡稱興業銀行）。

原告系中外合資公司，公司有五名董事，外方股東委派的董事為被告、WANG **、TAN **，中方股東委派的董事為何某、鄭某俊，被告系法定代表人、董事長，監事為王某新、王某，外方股東代表為Benny、Jennifer，總經理為成某勇。

原告公司章程第5.02條規定，董事會由五名董事組成，其中中方股東委派二名，外方股東委派三人，董事長一名由外方股東委派。第5.03條規定，董事會是合資公司最高權力機構，決定合資公司的一切重大事宜。除下列重大問題，應一致表決通過外，其它事宜由參加董事會的董事或代表的半數以上表決通過：（1）合資公司章程的修改;（2）合資公司的清算、終止或解散;（3）合資公司注冊資本的增加與轉讓;（4）合資公司與其它經濟組織的合并;（5）年度利潤分配方案。第5.10規定，由參加董事會的董事或代表以半數以上通過表決決定的事宜，包括（但不限于）下列各項：（1）總經理提出的年度和長期的有關建筑、銷售、財務、勞務、設備投資等經營管理的計劃和實施報告;（2）流動資金貸款的最高限額的決定和超過該限額的借款、設備投資資金的借款、對合資公司擁有資產設定擔保或提供保證;（3）發展基金、儲備基金、職工福利和獎勵基金提取比例、數額以及使用方案;（4）決定和修改有關合資公司經營管理的重要規章制度;（5）制定董事會會議規章;（6）董事會認為需要討論的其他問題。第6.01條規定，合資公司設經營管理機構，負責合資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工作。經營管理機構設總經理一人。第6.02條規定，總經理的職責是執行董事會會議的各項決議，組織和領導合資公司的日常經營管理工作。總經理的職責如下：（1）執行董事會決議;（2）按董事會決議，組織和領導合資公司日常的經營管理;（3）在董事會授權范圍內，對外代表合資公司與政府有關部門進行聯系工作;（4）決定的合資公司人員之聘請、調任或辭退，并決定的職工薪金及福利制度。

2016年9月19日，原告在第三人處開立了賬號為21***33的結算賬戶和賬號為21***14的關聯賬戶（以下統稱“賬戶”）。從2017年下半年開始，原告總經理成某勇通過電子郵件征得被告、外方股東代表Benny、Jennifer同意后，將賬戶內資金在第三人處辦理結構性存款。存款到期后，對是否辦理結構性存款續期及存款的天數，成某勇每次均會通過電子郵件征詢Benny、Jennifer的指示。最后一次結構性存款期限為2018年7月12日至8月10日，存款金額為2億元。2018年8月1日，成某勇通過電子郵件征詢Benny、Jennifer是否辦理結構性存款續期。8月8日，Jennifer回復成某勇：不續了，預備分紅。8月10日，Benny回復成某勇：董事會并沒有就公司分紅通過任何決議，請跟銀行安排結構性存款續期。

2017年7月，原告賬戶的預留簽章為財務專用章和鄭某俊、Benny的簽字。2018年8月7日，原告向第三人申請預留簽章變更為財務專用章和財務總監劉某的私章。10日，變更完成。13日，被告發函第三人稱，原告賬戶的指定簽字人未經原告董事會批準被更改是嚴重且未經授權的行為，被告作為法定代表人通知第三人，截止發函日，原告未通過任何決議將賬戶內的資金提出、對外劃轉，董事會亦未通過任何決議案同意授權變更賬戶印鑒、指定簽字人，請第三人于次日確認賬戶內的當前余額等信息，原告保留一切未經授權從原告賬戶提出資金而要求賠償的權利。13、14日，第三人與原、被告商談后暫停了原告賬戶的對外結算支付功能。8月10日之后，原告賬戶內的2億元辦理了7天智能存款至今。

2018年8月29日，成某勇向被告發送電子郵件稱，財務部門提議購買結構性存款可以增加公司收益，經與銀行溝通，被告在附件文件上簽字后，公司才可購買結構性存款，請被告簽字后將文件寄回。被告未予回復。9月7日，成某勇再次向被告發送電子郵件稱，目前賬戶的存款利率為1.35%，為增加公司收益，建議盡快安排購買結構性存款事項。被告未予回復。

同年9月17日，被告向靜安區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請求確認原告、第三人、鄭某俊變更賬戶預留簽章的行為無效，恢復原先預留簽章，并對賬戶申請了財產保全。靜安區人民法院于9月17日裁定原告、第三人、鄭某俊暫停依照預留簽章對原告賬戶內的任何資金辦理劃轉或其他付款結算操作，并于11月30日以被告不是儲蓄存款合同當事人，不具有訴訟主體資格為由，裁定駁回了被告的訴請。被告不服提起上訴，上海金融法院于2019年3月22日裁定駁回上訴，維持原裁定。

2019年3月27日，被告向第三人發出律師函，要求第三人恢復原先預留簽章或暫停依照預留簽章對被告賬戶內的任何資金辦理劃轉或其他付款結算操作。

另2018年下半年，原告就公司資金的使用，五名董事之間存在較大爭議。

【審判】

上海市黃浦區人民法院經審理后認為，本案系董事損害公司利益責任糾紛。根據我國公司法的相關規定，董事對公司負有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執行公司職務時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的規定，給公司造成損失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本案中，雙方的爭議焦點是被告向第三人發函通知賬戶暫停對外結算支付功能，及不配合辦理結構性存款行為是否違反忠實和勤勉義務，是否應承擔公司利息損失的賠償責任。

首先，根據原告公司章程，董事會是公司的最高權力機構，五名董事由中方股東委派二名，外方股東委派三人，總經理在董事會授權下管理公司事務。可見，原告系中方股東和外方股東共同經營管理的合資公司，涉及公司經營管理的較為重大的事項，除法律、行政法規和章程另有規定外，原則上應由董事會決議通過，或董事會已授權的總經理決定，或中、外方股東達成一致決定。

其次，根據已查明的事實，被告向第三人發函的原因在于原告賬戶的預留簽章變更，由財務專用章和中方委派董事鄭某俊、外方股東代表Benny的簽字變更為財務專用章和財務總監劉某的私章，預留簽章變更意味著賬戶控制權變動，關系到賬戶內2億元資金的支出和轉移，無疑屬于公司的重大事項，在該變更并無董事會決議通過，或董事會明確授權總經理決定，或中、外方股東達成一致決定的情況下，被告作為外方委派董事和公司法定代表人，發函通知第三人暫停賬戶的對外結算支付功能，并無明顯不當。

再次，是否為賬戶內的2億元資金辦理結構性存款，顯然屬于公司的商業決策范疇，且因涉及大額資金的管理、使用，亦構成公司的重大事項，如前所述，應由董事會決議通過，或董事會已授權的總經理決定，或中、外方股東達成一致決定。被告提供的電子郵件證據亦證實，歷次結構性存款的辦理均是由總經理和外方股東代表、被告達成一致后辦理，并非由總經理單方決定。原告主張辦理結構性存款系總經理決策事項，缺乏事實和章程依據，不能成立。現就辦理結構性存款事宜，原告公司并無董事會決議，或董事會授權總經理決定，或中、外方股東達成一致決定的情形，公司內部就資金的使用亦存在較大爭議，被告在此情況下根據自己的判斷決定不辦理結構性存款，未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者公司章程的規定，亦不足以認定被告違反了董事的忠實和勤勉義務。

綜上，原告請求判令被告賠償原告利息損失的訴訟請求，缺乏事實和法律依據，本院不予支持。

法院依法判決，駁回原告上海泰琪房地產有限公司的全部訴訟請求。

一審判決后，原告上海泰琪房地產有限公司不服，提起上訴。二審法院維持原判。

【評析】

董事損害公司利益責任，實質是一種侵權責任，當事人首先應證明行為人是否存在主觀過錯，有侵害公司利益的主觀動機，具備侵權過錯。其次從行為的合法性分析，根據《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九條規定，董事給公司造成損失的行為應當具有違法性，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公司章程規定。再次從董事行為的合理性分析，董事行為有無違反正常的商業道德和職業倫理，是否屬于商業判斷范疇，“商人是自己利益的最佳法官” ，商業判斷的構成要件主要有三點：（1）與該商業判斷的有關事項沒有利益關系;（2）在當時情況下可以合理地相信所知悉的有關商業判斷事項的范圍是恰當的;（3）合理的相信該商業判斷符合公司利益最大化取向。根據商業判斷準則，無論其最終執行的結果如何，都會受到法律的保護，董事無須承擔責任。商業判斷原則的核心思想是，在充分獲取信息前提下作出的合理商業決策，都應受到保護，而不以事后結果作為判斷標準，以便激勵風險承擔和創新性的企業行為。商業判斷原則，實際上表明了公司自治的理念。由公司自己決策和管理其內外事務，對這種決策和管理，立法、行政和司法機關不得隨意干涉。

本案中，（1）邁克向興業銀行發函要求暫停賬戶對外支付功能的行為，是在泰琪公司中外方股東就賬戶控制權發生爭議、賬戶預留印鑒發生變更的背景下實施;邁克向法院提起訴訟的原因亦是基于泰琪公司目前的股東爭議，希望通過訴訟恢復賬戶的聯合控制。因此，不論是向興業銀行發函還是提起訴訟，邁克的兩項行為，主要的目的均是為了防止賬戶發生單方變動，保持賬戶和資金現狀并等待進一步協商處理。其作為外方股東委派的董事，缺乏侵害泰琪公司利益的主觀動機。故從本案目前情況來看，邁克并不具備侵權過錯。

（2）《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第一百四十九條規定，董事執行公司職務時違反法律、行政法規或公司章程規定，給公司造成損失的，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本案中，邁克被訴兩項行為，并沒有違反法律、行政法規規定，且鑒于泰琪公司章程并未對辦理存款及賬戶控制問題進行規定，故亦不能認定為違反公司章程，行為違法性不能成立。

（3）邁克向興業銀行發函、提起訴訟要求恢復預留印鑒和保全賬戶屬于特定情形下采取的救濟措施，該從措施的目的和實際效果來看，并未超過合理的限度和范圍，也沒有違反正常的商業道德和職業倫理，既不屬于故意實施侵權行為以侵害公司利益的行為，也未違反我國法律規定的董事應盡的忠實義務和勤勉義務。

【結語】

在司法實踐中，董事損害公司利益責任糾紛案由下最終認定公司利益受損的案例并不多，商業判斷原則，體現公司自治，司法機關根據有限責任原則，在沒有故意或重大過失導致第三人利益受損的情況下，司法機關慎重干涉。

注 釋

[1] 邢子君：《商業判斷規則適用問題研究》，載《法制與社會》2018年第4期上，第71-72頁。

[2] 靳麗曼：《美國商業判斷規則的理論與實踐》，載《貴州商學院學報》2017年9月，第30卷第3期，第33-39頁。

[3]葉金強：《董事違反勤勉義務判斷標準的具體化》，載《比較法研究》2018年第6期，第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