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從所有的天空奪回你

韓浩月

“我要從所有的天空奪回你”，是來自茨維塔耶娃的詩。原詩是這樣的：“我要從所有的大地，所有的天空奪回你……”這首詩算是情詩。把情詩寫得這么波瀾壯闊，所以茨維塔耶娃才被那么多人喜歡。

我有點恐高，卻很喜歡頂端，爬山要爬到山頂，住房子喜歡住頂樓，年輕時曾把縣城里所有高樓的樓頂都巡視了一遍，工作后也常登上辦公室所在大樓的頂層，這些舉動都受一個潛意識的驅使——我想離天空近一些。有這個愛好的人，在登頂之后總是喜歡把手掌伸出去，想要觸摸一下天空，可是天空是觸碰不到的，只有微風從指間吹過。這樣也很好，風給指間留下的溫柔觸感，像是在幫愛的人梳理秀發。

想起十八九歲時的一天，在一個天高云淡的午后，我駕駛著摩托車飛速行駛在鄉村的公路上。由于在一個急轉彎面前驚慌失措，摩托車在沖過一道土坎之后車頭上揚，速度把我帶向了天空，那個畫面好像在姜文的電影里出現過，短暫的懸空之后，摩托車重重地摔向溝底……

清醒之后，我看到了以往不曾看到的天空，比以往更藍、更清澈。天空不是老人，天空是個孩子，彼時它就好奇地俯視著躺在溝底的我。后來每每讀到王爾德的名句“我們都生活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我都會忍不住想起我躺在干涸的土溝里，長時間觀看天空、大有賴著不起來之意的場景。

如果不是因為幸運，我那次奔向天空的意外“旅行”有可能永遠不會結束，但天空把我“返還”了回來，或者說，有股力量把我從天空奪了回來。那會是誰？除了大地不可能是別的。大地與天空在很多時候是競爭關系，大地時時刻刻都在用它的“大手”想要拉住那些騰空而起的人，大地讓你老老實實地行走，干干脆脆地趴著。天空給你曠遠、詩意、奔放，而大地給你糧食、草地與水源。我喜愛天空，但終歸還是得在大地上行走、匍匐，鼻息間都是塵土的味道。

人在年齡小的時候，天空會經常參與到他的實際生活與思想活動中來，等長大成人，天空仿佛就消失了，不存在了。我在大城市生活的這20年，就很少覺察到天空的存在，出門坐公交車，公交車是有蓋子的;轉乘地鐵，地鐵是在黑暗的地下運行的;進入寫字樓，更是整個白天都見不到陽光;下班回家，暮色四合，行走在藍白相間、柔軟溫暖的天空下，已成為都市人的奢侈。

走路快的人，是不適合看天的，必須停留在原地不動，天空才屬于你。黃永玉說：“想我的時候，抬頭看看天。”這真是一個好句子，看天時滋生的想念，是最樸素、最真誠、最久遠的，所以說，這個老頭兒才是最懂深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