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導師警幻仙姑

閆晗，專欄作家，央視《謝謝了，我的家》節目文學顧問，作品散見于《中國新聞周刊》《三聯生活周刊》《中國青年報》等上百家報刊。

《紅樓夢》里，賈府最后悔的事或許就是給寶玉請了個錯誤的人生導師警幻仙姑。他們大概覺得老頭子說教容易讓年輕人厭煩，求助于警幻仙姑，換個新法子規勸寶玉走正道，讓警幻仙姑“先以情欲聲色等事警其癡頑，或能使彼跳出迷人圈子，然后歸于正路”，沒準寶玉更吃這一套。

可術業有專攻，警幻仙姑“居離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司人間之風情月債，掌塵世之女怨男癡”。可能頭一次接到“勸學”的任務，警幻仙姑特別當回事，在夢中把寶玉接到了太虛幻境，精心布置了一場宴會。警幻仙姑把賈府上中下三等女子的命運謎語故意讓寶玉看到，寶玉卻純粹當作藝術作品欣賞，不覺得與自己相關。接下來，警幻仙姑讓寶玉聽了“金陵十二釵”的曲子，讓他喝的酒也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處處藏玄機，并煞費苦心打啞謎。可惜寶玉只是見了仙女不敢造次，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享受，依舊沒有警幻仙姑預期的“頓悟”。

警幻仙姑急了，只得使出最后的底牌，用聲色犬馬點化他，“秘授云雨之事”，讓他跟秦可卿長相神似的兼美歡好。效果怎么樣？寶玉甘之如飴戀戀不舍，夢醒之后只記得警幻仙姑所授云雨之事，趕緊同襲人實踐了一番。至于別的見聞和禪機，寶玉全忘了。警幻仙姑一番苦心布置要指導寶玉的人生，結果只成為寶玉的性啟蒙導師。這個夢的警示意義還不如黃粱一夢，無論是在夢中把人生快速過一遍，還是給賈瑞看的風月寶鑒，都比這些謎語管用。

人生導師不易做，你以為能幫他指點迷津，可他該走的彎路照樣要走。《倚天屠龍記》里張無忌的母親留給他的遺言是“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張無忌倒是記得真切，但看到美貌的朱九真，他依舊被迷住。這也是張無忌少年心性使然，母親的叮囑不能指導實踐，被欺騙過才能得到人生的教訓。

聽到家里長輩誠懇地教育一年級的孩子好好練字，將來才能找到好工作，就想起看身邊女子命運圖冊的寶玉。“將來”多么遙遠，還沒發生的事情誰又能知道呢？青少年寶玉苦悶的只是眼前的情感愛欲，以為怎么短也短不了自己的，至于仕途經濟、家族命運，遙遠而模糊，哪里想得到那么多？

孔子說：“不憤不啟，不悱不發。”除非人家想表達又說不出來，你提點一下，這才有意義。《解憂雜貨店》開問答的浪矢店主明白大部分人在提問前內心已經預設好了答案，只不過希望得到別人的肯定和安慰。可即便說的只是心靈雞湯，依舊有風險存在。他對糾結要不要生下孩子的未婚媽媽說，只有做好讓孩子幸福的準備，才能生下來。后來他在報紙上看到“一個女人帶著孩子開車進海疑似自殺”的社會新聞，受到極大沖擊，他開始擔心自己的指導是否會給別人帶來不幸，直到了解那個媽媽不是自殺只是意外才安心。

誤入雜貨店的少年偶然回答了三十多年前提出的“怎樣賺到更多錢”的疑惑，給出對日本經濟走勢的判斷，讓迷茫的姑娘在恰當的時機買房、買股票和拋出，也是帶著來自對發生過的事情的篤定。這番操作粗暴直接，倒比警幻仙姑的含蓄指導有效得多。